姚斌一個人在這間幾乎是密封的工作室裡坐了好一陣子。
其實也不能說是一個人,屋子中間的躺椅上,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白蘇荷。但是姚斌不想轉頭去看這個無辜的女孩子。
他聽林樂提起過很多次這個女孩子,在林樂的描述裡,這是一個單純心軟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又是怎麼招惹到林公子這樣的惡魔的呢?偏偏這個時候,林樂還下落不明,他還被迫要對這個女孩子的記憶動手腳。
真是造孽啊……
姚斌抹了抹自己臉,還是認命地面對現實。他起身把室內的光線調到一個淡雅適中的程度,總體來說,就是要讓人感覺到溫馨。
按照他原本對於白蘇荷的治療計劃,是想要按部就班,謹慎地進行的,儘量不去給她的心理留下任何的後遺症。可惜,現在這個樣子,如果白蘇荷是清醒的狀態,是不可能同意和好好合作的。一般人接受治療之前要做的四項最基本的測試也是做不成的,他想要保住自己現在的生活,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用非常手段。
他從屋子角落裡的櫃子裡拿出一劑針劑,穩了穩有些顫抖的手,還是緩緩地把針管裡的液體推進了白蘇荷的身體裡。
既然沒辦法拒絕,就只能儘自己的能力讓白蘇荷少受一點罪了。
隨着液體的推進,躺椅上的女孩子依舊是靜靜地閉着眼睛,沒有絲毫的反應。淺淡的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陰影,神情平靜,就像每一個好夢而眠的人一樣。
姚斌在她面前重新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着。
白蘇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的全身彷彿浸在柔和的海水裡,又好像躺在溫暖的棉被裡,舒服地讓她努力了幾次,都沒有睜開眼睛。
她的手裡好像抓着什麼東西,她努力地看了看,眼前好像是一片衣角。
她順着那片衣角看上去,看到了一張和她一樣的臉。一張溫柔含笑的臉龐。
“媽媽。”她聽見自己毫不遲疑地叫道。聲音清脆中帶着撒嬌的意味。
“蘇蘇,你又在搗亂了,你看媽媽的衣服又被你弄皺了……”那女人笑裡含嗔地說道。
媽媽。媽媽。蘇蘇,她在叫誰?
白蘇荷覺得這個夢真詭異,她已經長大了啊,她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啊。
可是她努力了很久。還是睜不開眼睛,全身那種溫暖舒適的感覺死死地就纏着她。
“蘇蘇。快睡覺,媽媽抱着你睡,別搗亂了!”
好像又是那個女人在說話,話音一落。白蘇荷覺得似乎真的有人把她抱進了懷裡。那麼柔軟的軀體,那麼溫馨的氣味。
嗯,這是媽媽的懷抱嗎?她不再掙扎。放任自己安心地睡了過去。
躺椅上的女孩似乎很痛苦,在不停地輾轉。不時還會呢喃幾聲“媽媽”,姚斌停下了自己的言語暗示和誘導,等待着她自己平靜下來。
看來,她也曾經有過一個美好溫馨的童年,埋藏在記憶的最深處。
只是把她的這段記憶埋藏起來的手法,像極了一個人。姚斌得出這個結果的時候,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難道這真的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嗎?
作爲一個心理醫生,是不應該相信鬼神之說的,但是姚斌卻深信因果報應。不然的話,眼前這個女孩子出現,簡直就沒有辦法可以解釋。
姚斌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抱着自己的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起身,拿出了另一種針劑,推進了白蘇荷的身體裡。罷了,祖上沒積德,他就手下留情吧,關於林樂的事,他一個字都沒提起。
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姚斌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躺椅上長睫顫動的女孩子。
白蘇荷在深沉的夢裡沉淪着,卻忽然像是有一股清流涌入腦海,將那些昏沉的睡意逐漸驅走。
不,她不要離開媽媽的懷抱,她不要清醒!
姚斌不出所料地看到躺椅上的白蘇荷睫毛劇烈地顫動着,就像蝴蝶即將破繭而出那一刻扇動的翅膀,展開的,或許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媽媽!”
溫暖舒適的感覺迅速地從她身邊流走,後腦的劇痛和心底忽然的空茫讓她一聲大喊,最終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柔和的光線,但是腦袋疼得像是要炸開一樣的感覺讓白蘇荷還是下意識地擡手搭在了眼前,努力地去回憶,這到底應該是什麼地方。
“白小姐,把手拿下來,看着我的眼睛。”耳邊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對她說話。好像是個男人,白蘇荷模模糊糊地想着,卻連照做的力氣都沒有。
“你可以睜開眼了,看着我。”白蘇荷的遲鈍反應讓姚斌心裡一沉,難道是這樣強行進行催眠治療的方法傷及了她的心智?
從精神貫徹到身體的疲倦讓白蘇荷真的一動都不想動,但她卻覺得自己沒辦法抗拒這個人的要求。她還是努力地拿開了自己的手,睜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出現在她眼前的這張男人的臉似曾相識,有一種熟悉感,但是在哪裡見過呢?白蘇荷在自己還是混亂得像是一盆漿糊一樣的記憶裡搜尋了一下,覺得頭痛欲裂,就乾脆放棄了。
只是這個人的表情,怎麼這麼嚴肅?白蘇荷本能地心中一凜。
下一刻,就聽見這個人鄭重中帶着焦急的聲音:“白蘇荷,你聽我說,如果你將來還想見到林樂,如果你還想保全自己,就按照我說的去做,聽明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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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白蘇荷的注意力終於集中了起來,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光彩。
凌亂狹窄的屋子裡,散發着與這個空間格格不入的華貴氣質的男人已經蹙起了眉頭,死死地盯着那扇還沒打開的門。恨不得上去直接踢上兩腳。
這個姚斌,以前做事不都挺利索的麼,這次是搞什麼鬼?這都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在這窄小的空間裡猶如困獸一般踱了幾個來回,終於忍耐不住,擡手去敲那扇門。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接觸到門板的一剎那,門從裡面“咯吱”一聲打開了。
臉色蒼白。看起來很是疲累的姚斌還是如同進去的時候一樣。推着那把帶輪子的椅子走了出來,椅子上的女孩,卻已經清醒了過來。只是目光還有些不太靈活,直愣愣的。
“怎樣?”來不及等姚斌把女孩子安置好,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話。
姚斌點點頭,目光示意了一下椅子上的女孩。什麼也沒說。
他這纔想起來,對哦。這個白蘇荷已經不是剛纔他們說什麼都聽不見的狀態了。
他強自壓制着自己的好奇,等到姚斌把椅子放好,他才蹲下身,探究的目光直直射向女孩蒼白的臉。語氣幽然:“你還記不記得林樂?”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女孩連眼珠都沒轉動一下。
他立刻擡頭,眼神如冰地看着姚斌:“你把她整成了個傻子?”
姚斌搖搖頭:“沒有,只是又要找記憶。又要……這樣劇烈的心理活動,總要給她一會兒緩衝的時候。要不是怕您等得着急,我會晚點兒再讓她出來。”
男人冰冷的眼神這才又重新放到了白蘇荷的身上,把自己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椅子上歪着的女孩仿若大夢一場,眼神裡還帶着恍惚,她閉了一下眼睛,睜開以後滿看得困惑:“你說誰?林樂是誰啊?”
賓果!真棒!
剛纔還目光陰沉猶如寒冰的男人立刻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全部綻開來,帥氣中帶着幾分得意的邪肆。
“姚斌,我可真是沒有看錯你,這次的酬勞,我會直接轉到你的卡里,辛苦你了。”男人對姚斌的態度也隨着目的達成有了大角度的轉變,“對了,她失去的那段記憶呢,有沒有發現什麼?”
姚斌帶着受寵若驚的神情小心地回答道:“有發現,不過,她還需要再進行兩次治療,才能全部想起來。”
男人細長的眼睛眯了眯,又看了看椅子上重新陷入呆滯的女孩子,揮了揮手:“那行,就這樣吧,你繼續給她治療,費用一併記在我賬上,這也算是,給她兌現的承諾吧。現在,我先把她帶走,什麼時候再來?”
“既然已經採用了非常手段,那就明天吧。”對於白蘇荷,姚斌心裡的感覺是很難說清的,有同情,更多的卻是愧疚。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俯身一把抄起椅子上的女孩,如同來時一樣大步往外面走去,這個破地方,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姚斌恭敬地送他出了門,目送着他的車子遠去,回神緊緊地關上了門,坐到電腦前面,找出來一個儲存在硬盤裡從來沒打開過的文件夾,快速瀏覽起來。
很快地,他手裡的鼠標就停在了那裡,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和案例,姚斌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癱軟在電腦桌上,心頭千般滋味一一閃過,最終只是一聲喃喃的嘆息:“師傅,你英年早逝,是不是也算一種報應呢……”
回家的路上,一路白蘇荷都在打量着她左側認真地開着車的男人。
“你這樣幫助我,我該怎麼報答你呢?”她咬了咬嘴脣,有些不安地問道。
男人扭頭看了她一眼,嘴角那抹古怪的笑意又出現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但他很快搶人了自己的笑意搖搖頭:“不,不需要你的任何報答。我幫助你,不需要報答。”
呵呵,你的報答麼,我已經拿到了,這個姚斌,真是個人才!剛纔他又對她進行了一番試探,沒想到她不僅僅是不記得林樂了,反而認爲是他要出手幫她,完全忘了他們之間的交易,真不知道姚斌是怎麼做到的!
“哦。”白蘇荷輕輕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又安靜地坐好了,滿臉的忐忑和感激落在男人的眼裡,就是標準的感恩戴德。
白蘇荷走進家門的時候,還是回頭跟這個笑得十分暢快的男人告別:“謝謝您了,再見。”
男人也很有禮貌地頷首:“嗯,明天我來接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直到白蘇荷走了進去,關上了門之後,男人才忍不住一把撐在門前的欄杆上,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笑死他了,非常時期,暴力手段果然很好用啊,看,這不是圓滿完成任務,還順帶收穫了這個傻瓜死心塌地的感激麼?他生平缺德事沒少做,這卻是第一次做得把自己在受害人的心裡都變成了個聖父一樣的存在!真是有成就感的事情!
等他笑完了,樂完了,邁着輕快的腳步離去之後,鐵門上的貓眼背後,看着他的女孩子,這才輕輕地轉過身,無力地靠着門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混蛋,王八蛋!
白蘇荷狠狠地捶打着身下的地磚,皮肉撞擊在堅硬的地板上都感覺不到痛了,這一刻,只有滿滿的憤怒佔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屋子裡的葛羽聽到聲響,出來看到這一幕,簡直覺得魂兒都飛了,她一把撲了過來攥住了白蘇荷的手腕:“白蘇荷你瘋了?!你幹什麼?”
白蘇荷的嘴脣都在哆嗦,上下牙關碰撞着,發出咯咯的聲響,努力了好幾次,才能稍微平靜地迴應眼前滿臉擔憂的好友:“沒事,我,我只是想起來一點事情。”
“你想起什麼了?你今天到底幹什麼去了?”
葛羽站起身,用力地把白蘇荷從地上拖起來,扶着她往沙發那邊走。
等她在沙發上坐下,葛羽看着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眼圈都紅了:“小白,你是不是又去找林樂了?你,你還是不相信他死了嗎?”
沙發上的女孩子卻一下子轉過頭來,眼神怪異地看着她,一臉迷茫:“葛羽,你在說什麼?誰死了?林樂又是誰啊?我今天只是去見了一下心理醫生而已,這不是早就說好的嗎,你怎麼這麼傷心?”
什麼?!
葛羽準備好的安慰都還沒來得及發揮,就被白蘇荷的話雷得外焦裡嫩,這,這是白蘇荷嗎?
許久葛羽才顫抖着嗓音試探着問道:“你,你不記得林樂了?”
白蘇荷的表情比她還要不可思議:“林樂是誰啊?怎麼你們都問我記不記得他啊,我認識過這個人嗎?”
葛羽張大了嘴巴久久合攏不上。這到底是她的腦子不夠用了,還是這個世界變化的太詭異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