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穆晟手中的這一卷畫,畫的正是當初在東宮他跳水救她那一幕。
漫天的荷花叢中,奢華富麗的樓船旁,他在水中護着她與船上人對峙的那一幕。
他沒想到,雲染居然會畫這個。
畫卷上,她面色蒼白中帶着幾分狼狽被他圈在身側,而他自己昂起頭雙目如刃與船上的人對峙。
他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這樣的面目,瞧着倒是有幾分新鮮。現在想想,倒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的神色。
倒是沒想到小丫頭記得清楚,還畫了出來。
眼睛掃了一眼落款,這畫瞧着筆墨尚新,果然是最近所爲。
雲染好久沒聽到司空穆晟的聲音,收拾完後,就站起身走過來,一伸頭,就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畫。
頓時,神色就有些不自在。
劈手奪過畫,連忙捲起來,“這都被你找到了。”
她分明插進了瓷缸裡,那裡頭那麼多的畫,偏他取了這一幅。
“怎麼忽然想起畫這個?”司空穆晟也沒跟雲染搶,反而開口問她。
雲染抿脣,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兒畫着玩的。”
“畫着玩兒的?用色考究、佈局規整,人物畫得惟妙惟肖,這一幅畫可不是畫着玩兒的。費了這麼大的精力跟功夫,你跟我說畫着玩兒?”
司空穆晟怎麼信呢?
雲染自然不能說,當時她想好了,也許把事情說開後,倆人也沒以後了。她就想着,把她跟他相識以來的事情描畫出來,以後偶爾翻出來看看,廖當個念想。
他救過她那麼多次,她怕日子久了,那些鮮活的印記都在歲月中消磨乾淨了。
所以,就想着描畫下來。
這一幅,是她那幾日心神不寧時,幾易其稿才最終留下的。
其實沒有司空穆晟說的那樣好,當時她心態不好,落筆時難免有些瑕疵。
可是,她捨不得把這一幅毀了。
讓她再畫一幅,也沒有當時那種心態了,再也不會畫出,當時她在半絕望時對這幅畫傾注的感情。
那是一種說不明的自我救贖。
這畫的畫工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是那種心境卻再也不會有了。
看着難得沉默的雲染,沒有笑着與他拌嘴,司空穆晟何等聰明的人,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想明白了幾分。
越是如此,越是看着雲染又可氣又好笑又心疼又無奈。
“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所以畫出這幅畫,給她自己留念想?
“倒也不是。”雲染將畫收好,垂着頭輕聲開口,“不是不信你,而是那時候對自己也沒信心吧。”
說完這句,擡起頭來看着隱隱帶着怒火的司空穆晟,脣角含着笑,“可是你看現在,我還是很幸運的,那些曾經加在我身上的苦難,都隨着你的包容消失無蹤。我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子,此生能與你相遇、相知、相愛,何止是老天爺眷顧我,簡直是給我開了小竈,還是熱氣騰騰的皇家小竈。”
熱氣騰騰的皇家小竈什麼的,將司空穆晟剩下的不滿的話給噎了回去。
四目纏在一起,雲染伏在他胸膛笑了。
“我想把咱們之間從相識到成親發生的事情都給畫下來,等以後發白齒搖,我們慢慢看,你說好不好?”
司空穆晟:……
沒聽到司空穆晟的回話,雲染自顧自的說道:“你不同意我也要畫的,從你第一次救我,到以後我們兒孫滿堂,每個重大的日子,每次重大的事情,都要畫下來。人的記憶會隨着時間慢慢的退卻,但是留在紙上的筆墨,卻永遠鮮活。”
雲染輕聲慢語的訴說,讓司空穆晟憑添了幾分嚮往,好像……這樣也不錯。
將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訴諸於筆墨,繾綣於書畫。這麼詩情畫意浪漫美妙的事情,他這樣的性子,是以前想都不要想得,若是別人說來,他必然要唾棄幾分,還要罵一句矯情。
可是現在,瞧着雲染一臉的嚮往,就連他都通過她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兩人白髮蒼蒼,坐在夕陽下,肩並肩翻看畫冊說說笑笑回憶往昔的畫面。
頓時心動起來。
“好,要畫就畫吧,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司空穆晟認真地說道,這樣的時候,他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得了司空穆晟的許諾,他還要陪着她一起畫,雲染頓時驚喜不已,“可是你親口答應的,不許反悔。”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言而無信,下午左右無事,不如先畫一張?”
雲染也覺得好,心動不已,點頭說道:“那畫哪一幅?”
司空穆晟認真想了想,“成親那天好了,人生四大喜之一,怎可不畫?”
雲染:……
用過午膳,穆逸跟顧繁約好了,就坐着馬車去了顧府。秋禾帶着丫頭婆子灑掃除塵,雲染跟司空穆晟在書房裡開始作畫。
一個裁紙,一個磨墨。
一個調色,一個執筆。
十里長街,吹鑼打鼓,披着大紅綢子的嫁妝箱子繞城走,喜氣洋洋的圍觀百姓笑呵呵。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擋着轎簾的大紅花轎。
成親時的畫面,一幅一幅的出現在二人的筆下。
最後,戛然而止在司空穆晟掀起的大紅蓋頭下露出的花容月貌,四目對視的那一刻。
雲染沒想到司空穆晟作畫也這樣的傳神,尤其是兩人最後對視的眼神,仿若又回到了那晚。
司空穆晟擱下筆,外面的天色已經微微泛着黑色。
雲染輕輕地吐了口氣,看着他說道:“畫的真好,沒想到你的畫技也不逞多讓,以前從未聽你說起過。”
司空穆晟被衆人所知的是他領兵打仗的本事,以至於別人提起他,總要道一句武夫以示心理平衡。
“有什麼好說的。”司空穆晟不以爲意,在他看來,練字作畫不過是消遣罷了。
不值得拿來說嘴,他又不是那些炫耀的書生。
“也是。”雲染就笑了,這纔是她認識的那個司空穆晟呢。“不被人知也好,這樣的你已經被那麼多閨秀惦記,若是被人知道你能文能武,那就了不得了。這樣挺好,挺好。”
司空穆晟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的小腦袋怎麼想的,最後總能歪倒醋罈子裡去。
雲染小心翼翼的將畫晾起來,等到筆墨幹了,再收起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司空穆晟的心情更加的愉悅,沒想到她這麼喜歡。
“王爺,王妃,老王妃院子裡的羅嬤嬤來說,晚上都去老王妃院子裡用飯。”秋禾的話隔着簾子傳來。
雲染手中的動作一滯,側頭看向司空穆晟,怎麼忽然老王妃讓他們去吃飯?
“只叫了王爺跟我,還是王府裡的人都去?”雲染開口問道。
“回王妃的話,羅嬤嬤說都去的。”
雲染道:“知道了,什麼時辰過去?”
“酉時二刻。”
雲染看看時辰,就先讓秋禾下去了,自己則對着司空穆晟說道:“怎麼忽然叫我們大家去吃飯,是不是老王妃那邊有什麼急事?”
若不是急事,也不會忽然通知一起吃飯。
司空穆晟看着雲染皺眉的樣子,笑着說道:“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用擔心。”
看來司空穆晟也不知道。
夫妻二人先去了寢室更衣,重新梳洗,畫了一下午,身上難免沾染了筆墨顏色,總不能這樣去老王妃的院子。
等到二人收拾完畢,秋禾就掀起簾子進來,彎腰行禮,開口說道:“王爺,王妃,奴婢打聽到申時初刻的時候,老王妃見了大夫人,大夫人走了之後,老王妃就吩咐下來晚上一起用膳。”
跟譚氏有關係?
雲染頷首,又問道:“沒打聽到大夫人說了些什麼?”
這麼直白的問,秋禾心裡顫了顫,但是王爺並未開口制止,她就知道王爺並無不悅之意,鬆口氣,就道:“沒打聽到,羅嬤嬤對老王妃院子看得很嚴,很難打聽到消息。”
雲染點點頭,倒也不意外,“咱們這就走吧。”說這看向司空穆晟,頓了頓,又問道:“要不要通知一下其他的人?”
這個其他的人,當然不是大房二房,而是龐喬二人。
司空穆晟低頭看着雲染,微微挑眉,小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