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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一帶,因着幾年的混戰。人口已經所剩無幾,從武關往南,常常行走上百里不見一個行人,極目蕭條,白骨蔽野。?
從郿到沛國譙縣,要經過袁術的豫州和曹操所領的兗州。?
曹操幾個月前剛領兗州,袁術便聯合徐州陶謙共同進攻兗州,想趁着曹操根基未穩之時除掉這個隱患——怎奈此舉無異於惹火燒身,曹操兩次會戰,大敗袁術,袁術迫不得已放棄到手的陳留多座縣城,狼狽退回襄邑,曹操卻不肯善罷甘休,遣將在太壽決水灌城,袁術被迫放棄襄邑,退回豫州,曹操依舊不依不饒,越境再戰,再一次大敗袁術,纔回手對付徐州陶謙,大破之。?
至此。曹操在兗州站穩了腳跟,羽翼漸豐。?
……?
出了武關之後,道路平坦,已經可用馬車——?
馬隊雖然顯眼,但好在現在豫州也並不太平……一路下來,山賊豪強數不勝數,但凡世家公卿,有自己的小支武裝力量並不罕見。?
一直到接近徐州,遇到過的麻煩也無非是幾個不怕死的山賊。?
遇到諸如佔山爲王,稱得上豪強,擁兵幾百甚至上千的人,只能突圍而逃——?
但是如果對手只有幾十個人,與他們人數相當,甚至比他們人少的時候……?
徐榮的打算是收拾掉了立刻趕路。?
蕭若卻要求倒打一耙……捲了山賊窩裡的輜重再走……?
大多時候,徐榮都依着她……?
不過,這種行爲在過南頓時差點被當地太守誤以爲是山賊之後有所收斂。?
……?
往南走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入了冬,到譙縣這日,下着微微細雨,在日暮時,雨裡漸漸摻雜了雪花。?
蕭若原本睡着,被徐榮從馬車上抱下來的時候稍微清醒了一些,察覺到臉上冰冰涼涼的,睜開眼,忽見到徐榮衣上落的白色,輕聲地問:“下雪了?”?
徐榮拉上她偏在一邊的風帽,抱着她往自己的戰馬走。點點頭,一頓,道:“就要到了,大夫住山裡,馬車不能行。”?
知道能出來騎馬,蕭若原本的睡意一掃而空,手下意識抓着他的衣襟,微微笑起來。?
……?
譙縣當地幾乎無人不知道這位華元化的大名,蕭若也是後來才明白,元化是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華佗。?
雖然身上的頑疾被替她診過脈的大夫說得嚴重,但身體不適的地方只有頭暈乏力,想到是來找的他,她立馬放下了心。?
……?
華佗在郊外邙山住,從譙縣走,騎馬大約一個時辰路程。?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雪初時還小,越下越大,到天擦黑的時候,四野已經白茫茫的一片……?
邙山整個隱在暮色和飄雪之中,雖然看起來近。山路曲折,又下了一天的雨,路上泥濘難行,馬也沒有辦法走得太快。?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的村莊,剛入村,忽然聽到一陣稚嫩的歌聲,調子很是好聽——?
卻聽不清歌詞。?
歌聲從幾個在雪地裡玩鬧的孩子中間傳來,徐榮使羊一去問路,羊一打馬上前,心裡好奇,問路之餘也打聽這歌謠的名。?
這村莊看上去沒有經歷過戰亂,小孩也不害怕路人,紛紛擠上去七嘴八舌地答了一通,路倒是沒有錯,只是歌謠卻是一人說一樣。?
有人說“霸王歌”,有人說“虞姬謠”……?
……?
徐榮見他久久不歸,另派人去催促。?
羊一打馬回來,還沒走到,背後的歌謠聲夾雜着笑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大聲了些,大約分辨得清楚,是——?
“九里山,風瑟瑟,古戰場,水湯湯;?
車千乘,變爲土,馬千騎,化作塵;?
霸王來,烏江紅,霸王去。烏江空;?
空悠悠,萬古流,流不盡,虞姬愁……”?
曲調雖然蒼涼幽怨,但是無心的孩童卻唱的很是輕快。?
羊一恍然大悟道:“將軍,姑娘,原來這兒就是九里山!當初虞姬別那西楚項羽的……”話沒說完,便被徐榮冷森森的目光凍了回去……忙住口,指着一條小路,老老實實地道:“稟將軍,沿此路走,不過多時便是華先生的宅子。”?
馬隊又行,羊一心裡懼怕,不敢在前,慢慢退到了後面去。?
聽到這附近原來是楚漢相爭的時候項羽兵敗的地方,蕭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問:“哪座是九里山?”?
漢軍有名的“十面埋伏”陣好像就是在九里山佈下的。?
“九里山在徐州彭城以西,此處應當正巧同名,誤傳。”徐榮答。?
蕭若應一聲,察覺到風漸漸緊起來,往他懷裡縮了縮。?
……?
不過多久,路漸漸平緩起來,藉着雪地的白光。隱約可以看見半山腰的一角茅檐。?
走進了纔看見幾間屋子依山建着,院子很大,此刻也被積雪覆蓋,爲了一圈的木柵欄,此刻門扉正打開,一個僕童打扮的人正送一名中年漢子從屋裡走出來。?
一面囑咐着:“山路難行,又下了雪,下山仔細些。”?
那人嘴裡只一疊聲地道謝,答應着,轉過身看見門口忽然多了這麼多人,個個騎駿馬。佩着寶刀利劍,嚇得目瞪口呆,差點癱坐到地上……?
僕童卻不慌不忙,扶着那大漢,送他又走了幾步。?
目光掃視一圈,分辨出爲首的人,走到徐榮馬前便道;“閣下可是來求醫的?”?
徐榮翻身下馬,遲疑片刻,儘量放軟了語氣:“內子……久病不愈,特來請華先生醫治。”?
“先生不在。”?
蕭若正要隨着他下馬,聞言愣住——?
僕童道:“上個月彭城去了……”再看一眼他們的坐騎,目光最後在蕭若身上停了片刻,微微有些驚訝,忙問:“各位可是遠道而來?”?
聽到華佗不在,徐榮面色微微一沉,點點頭。?
“如此快些請進吧……”僕童忙讓開道,伸手指着屋內道:“茅舍小,各位請委屈一夜,我見這位夫人面色不佳……怕是有沉痾,我家先生雖不在,還有一名弟子,可爲夫人請脈。如果不效,頂多十日,先生便回了。”?
……?
屋子裡燒着炭火,溫暖如春,矮桌後面,一位青衫少年正席地坐着,一手捋着袖子,一手拿筆,在紙上款款而書,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看清來人,冠玉一般清俊的面上閃過微微的笑意,道:“夫人請這邊坐。”?
華佗的弟子僕童都這麼厲害,一眼就看出了她身上有病……?
蕭若暗暗驚訝,往那邊走過幾步。在他指着的墊上坐下來。?
“亳芍,速去沏茶來。”青衫少年對僕童道,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徐榮,一笑:“你也請坐。”頓了一頓,又問:“這是尊夫人?”?
蕭若面上微微一紅,擡起頭來放纔要說話。?
榮已經應了一聲。?
青衫少年眼裡多了幾分瞭然的神色,微笑道:“在下樊阿,乃華先生之徒,今日先生不在,只得由在下請診,醫術不精,閣下勿怪。”說着,將手輕輕搭在了蕭若腕上……?
沉吟許久……?
他沉默的時間越長……蕭若越緊張,忐忑不安地等着。?
終於,樊阿擡起頭來,微微皺了眉;“……夫人身上受過傷?”?
“受過。”蕭若答。?
“多久前的事?”?
“半年。”?
“……”樊阿不說話了……?
“怎麼?”見他沉默,徐榮語氣一緊,皺起眉。?
“這個……”樊阿拿開手,頓了一頓,提筆,思慮片刻,搖搖頭;“夫人這病實在是拖得太久……早一月前來,只不過是施針的工夫……”說着,長嘆一口氣:“偏偏就晚了這一個月……”?
徐榮臉一沉,冷聲問:“病情到底如何?”?
聽他語氣不善,樊阿面色蒼白,拿筆的手顫了顫,一大滴墨水滴到紙上……?
蕭若轉過頭,壓低聲音忠告了一句:“別跟他繞彎子說話……”?
有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
“再晚來一個月就沒救了……”聽了忠告,樊阿卻還是發愣地說了這麼一句,見徐榮面色更差,立馬領悟過來:“閣下息怒……現、現在還有救……我知一法,只是太過兇險,不過唯有此法才能讓夫人淤血化盡,只能等先生回來,先替尊夫人把脈,看看夫人體質能不能用再作打算。”?
“你把不出來?”蕭若問。?
“在下醫術不精,恐誤用此法,反倒會禍害夫人性命。”小心翼翼地看了徐榮一眼,低下頭,道:“夫人這幾日就在此地住着……在下先開一帖藥,先替夫人發散,免得病情加重。”?
說着,低下頭在紙上揚揚灑灑寫了一幅藥方,遞給正從門外進來的亳芍:“拿去煎了,今晚便給夫人。”?
轉頭又對蕭若囑咐:“切忌服食生寒之物,忌過冷過熱,至於診金……”上下打量二人衣飾,嘴角微微彎起:“等先生回來再談。”?
華佗的宅院不大,容納不下這麼多人,幾十名親兵只得下山去村落裡借住,只留下了羊一和其他兩人,亳芍見他們閒着沒事,也便將劈柴燒火鋤藥的事都不客氣地交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