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走得差不多了,重在門口徘徊。這時,素走過來道:“重,你怎麼回去?”
重道:“我爸爸來接我,你呢?”
素道:“我坐車回去,就是行李不好託運。”
重道:“乾脆我給你帶回去,你就直接回家吧?”
素道:“那可太好了,真謝謝你。到家給我打電話。”
重道:“那你今天就回吧,我明天走,到時聯繫你。”
重和素說了再見,回到宿舍,竟然整個樓道都是空蕩蕩的,宿舍裡更是一片狼藉。
重拿起笤帚,認真地打掃着。馬上就來新生了,要給他們留下一個潔淨的家。
一會兒就收拾停當,可是沒有別的事了。他坐下來,發現毅的桌上有一根菸,恐怕這是兩年前的遺留,應該和我們共同走過了每一天。
重彎腰撿起來,叼在嘴裡,四處找着打火機,卻沒有找到。他叼着煙,站在陽臺上,在看看自己相處兩年的一草一木。
重在等着寒曉的到來,可是一直沒有。不知她整理的書,到底有多少,也不知她真正要做什麼?
重決定到樓下走走,畢竟待了兩年的地方,多少有些留戀。他踩着樹蔭,數着步子,來回徘徊。
也不知欣然去哪了,送別的人裡沒有她。如花也沒了蹤影,這日子怎麼都變了。
天黑了,星星已經在天幕裡睡眼惺忪了。重回到宿舍,門被打開了,屋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重去摸開關。康道:“別開了,大家都傷感。”
重感到意外,道:“你們又搞黑色夜晚呀!”
他打開燈,三人蒙在被窩裡。重道:“這大熱天,怎麼捂痱子哪!”
康道:“別提了,又傷自尊了。”
毅道:“畢業了,工作定不了一起,又不願意分開,都痛苦呀!”
豪道:“晶又來找我了,說她很後悔搞多角戀愛。其實她最愛的是我。要和我重新開始,可是我們的工作各自定在了不同的城市,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呀!”
康道:“我看着寒曉和那體育系的男生搞上了,我感覺她在作踐自己。那個男生有名的女生殺手,哪個不是被她玩玩就拋棄。我看不過,提醒了寒曉兩次。她卻說無妨,這不分手了。我去找她,表白真心,她卻說一直把我當哥哥,你說她唱的這是哪出?”
重心理陣陣刺痛,原來寒曉真的是演戲給重看的,可是馬上就要走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重看着三人淚眼模糊的樣子,岔開話題道:“兄弟們,咱們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了,怎麼應該在女人身上牽絆,我們的友誼不比愛情差。還是好好聊聊吧!”
毅道:“我記得當初教授就說,談戀愛,就要談回去一個老婆,絕不做模擬練習,或是給人家養肥了,甩了自己。你看現在他多瀟灑,來去自由。真是未卜先知呀!”
重道:“什麼,我哪有你們活得充實,都愛過,也被愛過,而我的還只是紙上談兵。兩年,不,四年就這樣蹉跎過去了。”
康道:“我不也是這樣?兩手空空。”
豪道:“我這也是生死未卜。”
重道:“引用趙本山的話,叫做‘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
大家都笑了,恐怕這是四兄弟最後一次笑了。
早晨天剛矇矇亮,三人就不見了蹤影。重爬起來,洗漱着,感覺三人是出去吃飯了,可是到了八點也沒有人回來。重不知該不該鎖門,於是想再等幾分鐘,就摸着自己的寫字檯和書櫃,依依不捨,心道:“老夥計,咱們就要永別了。真捨不得。”
他打開書櫃,感覺空蕩蕩的,不是滋味。於是從包裡拿出一本自己最喜歡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練成的》放進書櫃裡,還留了一個紙條。上面寫道:“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未來的兄弟,祝你平安。”
重關好櫃子,掩上門,掛好鎖,得給兄弟們留個門,他不相信兄弟們會不辭而別。
他把行李分三次運到樓下,沒想到本市的幾位同學早就等在了門口,他們熱情地和重拉着家常,倒不像是別離。是呀,被人送,比送人要痛苦,重這才感覺到。
大概九點鐘,父親的車駛進了宿舍區的大門。重已經半年沒有看到父親了,心裡有些激動。父親還是那麼精神矍鑠,開了六個小時的車,竟然沒有半點疲憊的樣子。
重把父親介紹給大家,沒想到輔導員也來爲重送行。幾位同學三下兩下把重和素的行李就搬上了車。
輔導員和同學們站成了一排,重依依和同學們握手,最後和輔導員來了一個擁抱。大家的眼裡都含着淚,說再見。重說:“大家一定記得一定要來滄州玩,到時爲大家準備最可口的鐵獅子頭,款待大家。”
重上了車,父親發動了車。車慢慢地駛出了宿舍區,大家還站在那裡,和重揮着手。
重問道:“爸,家裡都好吧!”
父親說:“都好,一切好。你妹妹對象定了。”
重道:“那太好了,我們買些天津特產回去吧?”
父親說:“好,那咱們就採購一些。”
正聊着,看到路邊閃過三個熟悉的身影,是如花,欣然和寒曉。重向外招手,三人齊聲大喊着:“教授,停車。”
父親把車停到路邊,重搖開車窗,三人質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重打開車門道:“我爸已經來接我了,你們還不走呢嗎?”
欣然遞給重一個細長的盒子,如花給重一個粉色的袋子,寒曉給重一個紫木箱子。重覺得很重很重,他恨自己粗心,都沒有給她們準備禮物。
三人並排站在一起,眼角溼潤着,重回到車裡,頭探出車窗喊道:“再見,你們一定要幸福!”
三人揮着手,那是三個墜落人間的天使,經歷了點點滴滴,不知何時會回到天堂?車子緩緩地移動,重回頭看着越來越遠的身影,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父親語重心長地說:“沒有不散的筵席,別太放心上。不過,我看大夥都很喜歡你。”
重道:“是呀,我們關係都不錯。”
重被離別的情緒籠罩着,竟然沒有想到父親從凌晨三點出來,都沒有吃飯。現在車又行駛在路上,又將是六個小時的奔波。
重輕聲道:“咱先吃點飯吧?您到現在都沒吃飯。”
父親道:“不要緊,咱們到滄州再吃。現在先趕路。”
重看着父親健碩的身影,嫺熟的駕駛技巧,心中踏實得很。想想四年前,自己是那麼落魄地離開家鄉,而今天總算是學有所成。
過了中午了,天氣漸熱,額頭冒着汗珠,襯衫都已經貼在後背上了。看看父親,卻沒有出汗,他詫異地說:“爸,您不熱嗎?”
父親笑笑道:“沒事,心靜自然涼。”
重細細品味着心靜自然涼的意味,也是呀,畢業的紛擾時節,確實需要這份心境。
重打開剛纔收到的三份禮物,長紙盒裡裝着一支毛筆和一支鋼筆。粉色袋子裡裝的是重最喜歡的《射鵰英雄傳》。木盒子裡裝着一塊青石硯臺。
他認真地撫摸着三份厚重的禮物,心中的感動開始氾濫,那無盡的遺憾也襲擊着心頭。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家鄉的縣城,父親四下看看,把車停到了一個餃子館門口。由於是下午三點多,也沒有什麼顧客,餃子館略顯冷清。
父親點了二斤餃子,要了一桶雪碧。爺倆,慢條斯理地吃着,也許是到了家門口,心情放鬆了,覺得餃子味道是那麼醇香。
最後父親把剩下的幾個餃子夾到重的盤子裡,就像小時候一樣,把好吃的留給他。
重忙道:“您吃吧,早晨就沒吃飯了。”
父親道:“你多吃,封校那麼久,一定吃不上什麼好吃的。”
重還是那麼聽父親的話,幾大口就吃完了。爺倆驅車把素的行李給送過去了,又行了半個小時,終於到了家。
就這樣開始了等待畢業報到的日子,是那麼漫長,那麼無聊。恐怕,偶有的晴天霹靂,或是大雨滂沱,是唯一的意外,獨有的激情。
馬上到七一了,重要去教育局報到的,可是恰逢妹夫要在這天拜訪,父親又出差去廣州了。家裡沒人做飯,母親犯了難。
重做了一個決定,對母親說:“您彆着急,我二號再去報到。妹夫來我負責做飯。”
母親覺得也可行,但是重的這個小決定,竟然讓他的人生軌跡發生的驟變。
妹夫來了,重成了掌勺大廚,煎炒烹炸,二十幾個菜,一會兒就完成了。
大家坐在一起邊聊邊吃,重發現妹夫不太愛說話。但是這種踏實的性格,還是比較適合偶爾有些小脾氣的妹妹。吃晚飯,重和妹夫聊了幾句,才知道他和重在同一所高中,還是重的上屆。
有了這層關係,重覺得放了心,妹夫也不再那麼侷促了。自己作爲兄長,恐怕這是第一次爲妹妹做些事,心裡還是很愜意的。
第二天,重早早起來,到路邊等公交車。路邊曬着麥子,四周洋溢着甜甜的麥香。
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重就到了教育局,一進大門口,就遇到了本家的大哥,他在這裡工作多年,對重還是很熱情的。大哥帶着重去人事科,進了門,大哥把兩位科長介紹給了重,重和他們一一握手問好。身材較矮,體型臃腫,言語爽快,那是李科長,還是個書法大家。身材高瘦,雙眼亂轉,說話尖刻,那是劉科長。
沒用幾分鐘的功夫,就報到完畢了。重問道:“李科長,我們什麼時候分配工作,還用試講嗎?”
李科長道:“大概八月下旬吧,你是本科,應該不用試講吧?”
大哥道:“回去等電話就好了。”
重心裡總算踏實了一些,他和大哥及兩位科長道了別,獨自走在縣城的街頭,感覺自己還是孤獨無依的。到路邊書攤隨便買了幾本娛樂雜誌,就坐車回家了。
接着是漫長的等待,電話遲遲沒有來,他不能等了,都已經8月15日了。早晨,重搭着父親的車,再次去了教育局。他自己到了人事科,敲敲門,是那個副科長。重問候道:“劉科長,您好!”
劉科長歪着頭看了重一眼,身體都沒有轉,冷冷道:“什麼事?”
重道:“我想問一下,什麼時候通知試講?”
劉科長不耐煩地說:“等電話通知。”
重被一股冷氣推出門來,接着是砰地一聲,門關上了。他很不甘心地離開了那裡,落寞地四處遊走。
回到家裡,獨自在家看電視,打發時間。轉眼一週過去了,都已經8月22日了,怎麼還沒有消息?
重有些坐臥不安,他查閱電話本,給人事科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又傳來劉科長那冰冷的聲音:“什麼事?”
重道:“我問什麼時間試講?”
劉科長道:“等電話,不是告訴你了嗎?”
電話被大力掛掉了,重彷彿碰了一鼻子灰,雖然隔着這麼長的電話線。
一個星期日的上午,重在看着電視,母親慌忙地跑進門,喘着氣道:“我怎麼聽說,很多人要到教育局試講呢?”
重道:“我上週問了幾次,都說等通知,可是沒有通知呀?”
母親道:“是不是你們本科就直接分配了?他們還說昨天考試了。”
重有種奇怪的感覺,於是對母親說:“我前天還打電話問着,怎麼沒說呀?我得馬上去教育局!”
母親道:“讓你爸送你去,不然到了城裡,人家都下班了。”
重收拾好書包,道:“如果真的錯過了考試,局裡不給說法,我就去省城找工作。”
母親急道:“別往心裡去,會有辦法的。”
母親給父親打了電話,沒有五分鐘功夫,父親就開車回來了。重剛走到門口,父親掉了頭,重上了車,一路加速,很快到了教育局。重和父親直奔人事科,進了門,又是那個劉科長。重問:“昨天考試局裡怎麼沒通知我?”
劉科長斬釘截鐵地說:“都通知了。”
重道:“不可能,我查了通話記錄來的,根本沒有局裡的電話。”
劉科長道:“不可能,我們打一個電話,畫一個勾。”
重道:“您能給查一下嗎?”
劉科長道:“不用查,絕對都通知了。”
重很着急,父親更是急脾氣,就橫道:“你給查查咋了。”
劉科長白了父親一眼,道:“那你就看看。”
他打開畢業生聯繫表,一一細看,第一頁沒找到,第二頁倒數第三個就是重。每人的名字前都搭着勾,只有重的名字前面是一片空白。
劉科長一下傻了眼,搪塞道:“那是你沒有接聽。”
重道:“前天我還給您打電話來着,您說等電話通知。我就一直沒有出過家門,再者來電顯示都查了,根本沒有通知。”
父親急道:“你們沒給打電話,還那麼多理由,到網通查去。”
劉科長沒法,就坐到一邊不說話。重想,時間是最寶貴的,不可拖延,昨天已經考了試,之後抓了鬮,明天就要試講了,於是重細聲問道:“李科長,我不是和您理論來的,我就想問您,給不給我試講的機會?我好做打算。”
李科長道:“我說了不算,得問局長。”
父親又要和他理論,被重拉住了。重道:“看看他們怎麼說?”
李科長跟局長道:“袁局長,有個學生沒接到考試通知,沒有考試,明天給他試講機會嗎?”
電話裡局長道:“讓他講講吧!”
重沒有去和他計較,有機會就好。劉科長帶着重去二層找語文教研員寫個試講題目。一進門,教研員竟然是自己的高中語文老師,他正在判着卷子。真是險境遇貴人呀!重喜道:“楊老師,您好,我是重!您還記得我嗎?”
楊老師道:“那當然,語文高材生。畢業啦!分配了嗎?”
重道:“這不要試講呢嗎?”
劉科長道:“給他寫個試講題目。”
楊老師道:“你沒抓鬮嗎?“
重道:“教育局沒通知我考試,所以也沒有抓鬮。”
楊老師道:“那就寫個簡單的吧!”
楊老師信手寫出一個題目《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重和楊老師道了別,下了樓。
到了一層,父親正在和局長聊着,見重過來,道:“重快過來,這是袁叔叔。”
重道:“袁叔叔好。”
局長道:“好好講吧!”
重拿着七十三號試講題目,和父親回家了。天已經黑了,看着萬家燈火,重的心頭顯出無限淒涼。
畢業風浪,難以平靜。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