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在家也沒有什麼事,只是看着父母臉上瀰漫的愁緒,心中不是滋味。
最終辭別了父母,到市裡去看看工作形勢。出了車站就有很多發廣告的人,沒走幾步就收了厚厚的一打。他在候車廳裡,不知該去哪兒。就沒精打采地看着來去匆匆的人羣,沒有方向,就像覓食的螞蟻,他也是這其中的一隻。
他翻看着這打廣告,什麼藥酒呀,什麼辦證呀,房產呀,沒多大意義。翻到最後一張時,禁不住眼前一亮,上面赫然寫道:“滄州市第七屆人才交流會即日舉行。”他細看了一下時間,就是今天,在市會展中心舉行。
他坐上市區的一路汽車,不能說是坐上,應該是塞進去的。他前面貼着一個女士的後背,濃濃的香水味從她的髮際噴薄而出,鑽進他的鼻孔,一陣眩暈。後面倚着一個彪形大漢,隱約的汗臭味,四散繚繞,一陣噁心。車子時停時行,就像起伏的航船,五臟六腑也隨着起伏。
大概有十多分鐘的車程,車上的人傾瀉而出。重就像一片樹葉,被肆意地衝了下來。
放眼望去,只看到一個挨一個移動的身影,四處張望。茫然的表情,匆匆的腳步,擾亂了重的心絃。
走進正廳,一股熱氣襲來,人流構成了一個超大的空調,重脫下外套,隨着人流前行。左右兩側的用人單位都在自己的區域裡擺滿了各種宣傳牌子,還有很多資料。就像是路邊攤一個挨着一個,貨物是樣樣齊全,難怪叫人才市場。令人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一個負責人。重抱着十幾份簡歷,轉了一大圈也沒投出一份。
他找個地方坐下來,觀望着流動的人羣。心想:怎麼這麼多大學生呀,中國有這麼多人才,經濟騰飛是指日可待了。可是用人單位怎麼逃之夭夭呢?難道都是幌子?
這剛開始,學子們還有幾分期待。到了十點多的時候,整個大廳都沸騰了。有的尖叫,有的大罵,甚至有的把簡歷撕得粉碎,在玩空中飛雪。
重體會到了現在的就業壓力,他上了幾個臺階,坐到最高處,能清楚地看到,大廳中央一個一個的小格子,就像是充滿youhuo的迷宮。那麼多獵奇者在迷宮裡穿梭,尋找自己的出口。
人越積越多,可是用人單位負責接待的人卻是寥寥無幾。重覺得不能這樣觀望,沒準哪個機會就在等着你,即使就一個機會,也要緊緊抓住。
重再次擠進蠕動的人羣,他看着用人單位的用人信息,多數都寫着招收一至兩名,研究生以上學歷。這是多麼苛刻的要求。具體看時,不過是個二流三流高中。
真是人才過剩,人家就挑着用。
重擠到一所職業高中的位置,有一箇中年女子,就問道:“您好,我看您這裡要錄人,您看看我的簡歷。”
重遞過簡歷,中年女子瞟了一眼他,接過簡歷,放到一旁,道:“我們已經錄完人了。”
重道:“你剛纔不說,你們要本科的嗎?那幾個專科的就走了,轉眼怎麼就說夠人了。”
中年女子不屑地說:“那你不用管,那是我們領導的事情。”
重有些憤怒,但是那女子彎腰收拾着文件,他只得木然地呆在那裡。這時擠過來兩個女生,其中一個紅衣女孩道:“您這裡要人嗎?”
中年女子道:“什麼學歷?”
兩人齊聲道:“研究生。”
中年女子道:“看一下簡歷。”
重有些詫異,宣傳牌子明明寫着本科學歷以上,竟然將我棄之,連我的簡歷都不看,還說人夠了。這一看是研究生就客氣得不得了。人才也有等級,也有歧視呀?
這時中年女子道:“下午兩點試講十分鐘,內容不限。”
兩個女孩高興地離開了,這可能是今天交流會唯一的亮點。可是這個亮點,與整個會場是多麼的不和諧。尤其是對重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就像是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翻卷着羽毛,耷拉着翅膀,額頭還有滾動的血滴??????
他抑制着自己的憤怒,再去尋機會。
眼前,就是望不到邊際的海洋。年前多數同學都已經把工作簽了,看來自己是出來晚了。也怪自己沒有規劃好,只是得過且過。心中受着感情的牽絆,工作的是也就糊里糊塗的。情感也終究是牽絆,虛幻縹緲,看不明朗。渾渾噩噩地錯過了簽約的最佳時機,如今父母要求重回家發展,關係又沒有找好,估計也不會有好的安置。到這裡碰運氣,顯然是癡人說夢。
重混在人流裡,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也不想太多,只要到這裡感受一下人才的競爭和就業的壓力也就夠了。日後,不管流落到哪裡,都會好好珍惜,因爲這些是心中的堅持,換來了一次生存的機會。什麼都是來之不易,何必那麼多計較,這是一種自嘲嗎,還是什麼精神勝利法之類的?
在尷尬的境地裡,還有什麼資本呼來喝去的?一切悉聽尊便,也是不錯的選擇。
人們漸漸散去了,留下一地狼藉。那各種簡歷參差錯落,像飄落的殘雪,帶着無盡的憂傷。
清潔工來了,那碩大的鐵掃帚,肆意踐踏着地上學子們的心血。重抱着十幾份未投出的簡歷,定睛看着一掃帚一掃帚的揮舞,也能聽到那嚓嚓的摩擦音。彷彿用砂紙打磨着滴血的心臟,陣痛,陣痛,直至昏厥。
往往窗外,天空還是那麼藍,白雲緩緩地飄過。那是多麼自由的天地,如果可以長出翅膀,一定會飛到那裡,不再歸來。
重心想:“簡歷都做了,還是投出去吧!就這樣帶回去算什麼呀?”
他的腳很不忍心地踩在簡歷鋪的白毯上,絲絲作響。他看着各個單位的宣傳臺,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重就將簡歷投一份。不一會功夫,簡歷全發出去了。投出去,就是希望。
他覺得心裡輕鬆了一些,到展廳外,坐在臺階上,望着四散的人羣,沒有了剛纔的抱怨。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麪包,大口大口地吞嚥着,喝了點水,靜靜地等候天上掉下來餡餅。
老天有時最喜歡開玩笑了,重靜靜地等着,看着太陽慢慢地西斜。這時林和中談笑着朝重走過了,這小學時的夥伴,中學時的同學,如今的摯友,竟然在這狼藉的空間裡相逢了。重趕緊站起來,和二人一一擁抱。
重問道:“你們兩個能簽約嗎?”
林道:“我呀,有一個試講機會。看來我要放棄我的法學專業了。”
重道:“畢竟有機會,你可要抓住。”
中道:“抓住,我看懸。這次交流會,好多單位都是應付差事,哪是要招人,不過就是演戲罷了。這不一個私企說下午領導要和我座談,我再打電話,就不接了。你說這叫什麼事?”
重道:“再等等,別急。”
林道:“你呢,師範類應該好籤約吧?”
重道:“沒一個人看我的簡歷,我就大網捕魚,把簡歷全放出去了。就等收網看看,如果不行我就等着回咱們縣裡報到,等待分配。”
中道:“到省城看看不是更好嗎?”
重道:“我不準備看了,我爸媽不希望我離家太遠。今天我只是碰碰運氣,沒戲更好,倒遂了我媽的願。”
林道:“你肯定能有工作,而我們這些專業的大學生,也就是生死未卜了。”
重道:“你們能在大城市發展,而我就去建設家鄉了。”
這時,林電話響了,他接完後,面帶笑容,跑着去試講了。中也等到了他的老闆,去面試了。重依然坐在那裡,看着林和中遠去的背影,心裡泛着心酸。
他望着西邊泛紅的太陽,那麼寧靜,那麼純潔。照紅了了西天的雲霞,幾隻飛鳥在雲霞裡穿梭。他突然想回家了,想躺在自己的臥室裡看書,想吃一口父親炒的菜餚,想和母親快樂地交談??????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重就在沉思間,竟然傳來令人心動的笑聲,是那麼熟悉而美好。他不敢睜開眼睛,他害怕一睜眼,發覺是一場夢,該多麼失望。
是寒曉,是如花,是欣然,她們坐在重的兩側,齊聲道:“教授,你怎麼也來了。”
重聽到了這麼熟悉的稱呼,猛睜開眼,他激動地說:“真的是你們,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欣然道:“你希望我人間蒸發,然後哀悼?”
重道:“哪有,就是捨不得你們。”
如花道:“我們各自走着漫長的路,相會的機會在減少。”
重道:“我堅信,我們還會走得更遠。”
寒曉道:“我不想畢業,我不想離開。”
重道:“不管天涯海角,我會永遠記着你們。”
欣然道:“少弄得這麼酸酸的,我要回我們縣一中了。已經定了。今天就是來看看。”
如花道:“我還沒有定,但是基本拿到畢業證就去我們一中了。”
寒曉道:“我簽約了,去我們市裡的一所中專。沒什麼前途。”
重心頭一次次被衝擊着,也許真的就這樣離別了。他說不出心裡到底是苦澀,還是酸楚,就是痛得無法呼吸。
他嘆口氣道:“祝你們一切好。”
到了這步田地,誰又能帶走誰,誰又能承諾什麼?就業壓力就是這樣,誰能幫得了誰,自身都難保。燃燒的戀情,艱難的選擇,如今都變得那麼淡然。哪怕最後幾秒鐘少得可憐的眷戀,也變得那麼奢望,也只得微笑着說再見。
我們的愛在路上,已經開始,也沒有開始。已經結束,也沒有結束。
人生的太多轉彎和無奈,我們就是一千個不願意,也只得慢慢咀嚼,慢慢消化,最後歸於一種淡然。
天快黑了,他們登上了回學校的列車。本來,林和中約重晚上聚聚,現在看來也不可能了。他們的路不會重合,也只有各奔前程了。後來得知,二人也是空手而歸,他們的機會,也只是個美麗泡泡,沒看幾秒鐘,也就破碎了。
重和自己的三個戀愛,就這樣同乘一輛列車朝學校駛進了。一路上,四人無語,無語這古怪的招聘,無語這弄人的青春,無語這漫長的旅程??????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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