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的織繡局這幾日正加班加點地趕製宛央的嫁衣。幾位資歷頗高的繡女這幾日描繪了嫁衣的花樣子,巴巴兒地送來了未央宮,說讓公主親自挑一挑合心意的。
錦繡很是歡喜,拿着手裡的花樣子獻寶似的在宛央的面前比劃着,想勾起宛央的興趣。
宛央卻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這嫁衣隨意就好,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錦繡不滿,“公主,這嫁人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
宛央笑得無力。
錦繡只當自己看不見公主的淡漠,又將花樣子遞到宛央的跟前,討好道,“我的好公主,你就挑上一挑怎樣?”
宛央徑直拒絕,將錦繡的手推出了丈把遠。
錦繡強裝出來的笑臉也終於耷拉了下來,一時間氣不過,衝着公主嚷道,“你這樣子爲那個負心人作踐自己的身體又是何苦呢?公主,你不爲太后與皇上着想,也得爲自己考慮考慮呀。”
宛央面色凝重,一聲不吭。道理她自然都明白,但是做得到做不到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錦繡終於憋不住了,“他都已經娶了京城名妓柳細細了,公主你難道還不死心?”
蕭墨遲迎娶柳細細一事,錦繡早前就從幾個嚼舌根的小太監口中聽聞了。皇上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心底裡是希望這個消息能傳進宛央耳朵裡的。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宛央大概也只有徹底死心,這病纔會漸漸好轉過來。
宛央聽得愣住了,爾後才說道,“怎麼會?”
錦繡忿忿不平,“怎麼不會?聽說柳細細連孩子都已經懷上了,公主你還惦記着那個負心人做什麼?”
宛央的面色煞白煞白的。蕭墨遲已經娶了柳細細?而柳細細竟然已經有了身孕?宛央此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前些日子裡她雖然答應了母后與皇兄下嫁傅容,但是話才離嘴,宛央便後悔不迭。她騙不了自己,她壓根兒就放不下對蕭墨遲的這份感情。那信箋雖然已經毀於一旦,可她心裡的那份感情卻是怎樣也無法泯滅。甚至這幾天來,宛央的心思已經活絡了幾分,竟開始在心中爲蕭墨遲的失約尋找理由,好讓自己理所當然地原諒他。
是啊,自己多麼希望可以理所當然地原諒蕭墨遲那個呆子,好讓自己繼續能喜歡着他。可現在,自己好似再也不必費盡心機地替他開脫了。自己爲着他一病至此,而他卻是已經抱得美人歸。
宛央這時忽地記起了自己也曾在抱月樓中瞧見過蕭墨遲,當時的他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絞盡腦汁地對着柳細細所出的對子。自己氣不過還曾偷偷地踩過他一腳。現在的自己卻好像連氣都氣不了了,畢竟自己有何資格與他生氣呢?
男人,說到底一個個都是三心二意、用情不專。
宛央苦笑,一轉念,心裡卻又默默地說道,自己的父皇也當真是個例外,這一生都獨寵蕭淑妃。可這天底下的男人,卻不是個個都像父皇。
罷罷罷,自己從此還是斷了對蕭墨遲的念想,規規矩矩地嫁給了傅容,了此餘生。
宛央勉力扯出一絲微笑來,朝着錦繡伸出手來,“把嫁衣的花樣子給我看看。”
錦繡正因爲自己的這番話而忐忑不安,生怕一病未起的公主又因爲自己的衝動而病得越發嚴重了。可此時公主卻神色淡淡地管她要嫁衣的花樣子看,錦繡喜極而泣,忙雙手奉上。
宛央細細地翻看着,甚至還與錦繡不時地交換着意見。
錦繡也精通刺繡,此時則熱心地替公主參謀着。
兩人一通研究後總算是定下了嫁衣的花樣。錦繡忙遣人將已經定下的花樣子送回織繡局去。
宛央微笑地看着她忙裡忙外,心裡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錦繡始終心有餘悸,想了想還是開口勸道,“公主,從此可都忘了吧?”
宛央順從地點點頭,“我累了,先歇會兒。”
錦繡不再多言,忙上前伺候宛央更衣。
宛央將整個人蜷縮在被窩裡,面朝着裡側。錦繡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而她的淚水也無聲落下。
這麼多天,宛央幾乎已經說服自己相信了蕭墨遲是無心失約,他一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絆住了,這纔沒來赴自己的約。她都好不容易相信了自己編織的這個謊言了,但最後這個謊言還是嘭地一下碎了。
蕭墨遲,你究竟爲何這樣待我?
宛央哭得無聲無息,心如死灰。
阿蘅這幾日心裡也不好過。她這前腳才與蕭墨遲訂下了親事,蕭墨遲後腳卻將柳細細娶進了門。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通。
遲健得知此事後,淡淡一哂,“這小子現在越發出息了,竟和這京城第一名妓有牽連。”
阿蘅卻一臉的不滿,“可是他不是答應娶我爲妻了嗎,那又怎能娶旁人呢?”
遲健一向心疼阿蘅的天真,這時不知怎的卻故意戳阿蘅的痛處,“他是答應娶你不假,可他也不曾答應過你不娶旁人呀。”
阿蘅嘟囔着嘴,心裡覺得遲健的這話好像也不是毫無道理,但是不快的神色還是溢於言表。
遲健心知自己的話有些過分,寬慰地拍了拍阿蘅的肩膀,“這其中蕭墨遲或許有難言之隱。”
阿蘅聽不進去勸解,“再有難言之隱也不可如此。你便只娶了秋姑姑一人,不是嗎?”
遲健一聽阿蘅提起了映秋,神色有些尷尬,語氣軟了下來,“那你若是不想嫁他,遲伯伯可以爲你做主,退了這門親事。”
阿蘅見遲健變了神色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遲伯伯雖是隻娶了秋姑姑一人,但是他倆卻明擺地透着不對勁兒。阿蘅想過問,卻是有心無力。阿蘅衝着遲健擺擺手,“不不不,不退婚。”
遲健心裡暗笑,又調侃阿蘅道,“你心裡既已經心生不滿,爲何不乾脆退了婚事?”
阿蘅毫無羞澀地答道,“秋姑姑說女子嫁人當嫁自己喜歡的,所以我自然不要退婚。”
這事兒始終盤亙在阿蘅的心上。她最後還是放不下,又跑了一趟魚莊,想找着蕭墨遲說說這事兒。蕭墨遲恰巧不在,柳細細便代爲招待。
阿蘅心裡全無禮數之意,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柳細細,說道,“柳姑娘真是漂亮得很!難怪蕭墨遲哥哥會娶你。”阿蘅這說得全是心裡話,聽在柳細細的耳朵裡卻是有些不一樣。
柳細細微微點點頭。她先前才從東哥那兒聽說了,眼前這個小姑娘竟是蕭墨遲未過門媳婦。柳細細有些難以面對這個姑娘澄澈的目光,臉上紅得發燙,心裡琢磨着該如何向她解釋。
阿蘅這時坐得彆彆扭扭的,心裡暗自後悔自己太過沖動,如今只得尷尬無比面對這位柳細細。
最後還是柳細細先開了口,“我也是才知道蕭公子竟有親事在身,細細冒犯了。”
阿蘅正了正身姿,無意間竟想模仿柳細細的坐姿。她並非嫉妒,而是單純地覺得那樣坐當真好看。
柳細細等了會兒不見阿蘅開口便又說道,“我與蕭公子並無夫妻之實。”
這話一說,阿蘅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這是怎麼回事?”
柳細細只簡單地說道,“我戀上了一名恩客,懷上了他的孩子,但是他卻無法娶我。蕭公子這是好意相助,免我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阿蘅知道柳細細的身份,所以這話一聽便明白了。她心裡的石頭這才落了地,攥住了柳細細的雙手,笑得無邪,“我就知道蕭墨遲哥哥不是薄倖之人。”阿蘅的態度很是親暱,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蔑視之意。柳細細則有些受寵若驚,自打她淪落風塵後,飽受旁人的白眼,而像蕭墨遲與阿蘅這樣誠懇待她的,她這還是頭一遭,幾乎忍不住想要哭出來。
柳細細也笑得很是寬慰,蕭墨遲於她有情有義,她豈可讓他與自己未過門的媳婦生出嫌隙來。她回握住阿蘅,“想來你便是蕭公子的心上人罷,我曾聽蕭公子說起過你。蕭公子是很喜歡你的。”
阿蘅坦然地搖搖頭,“不,蕭墨遲哥哥的心上人並不是我。不過,蕭墨遲哥哥也是很喜歡我的。”
這下輪到柳細細格外詫異了。她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女子如此毫不羞澀地提及喜歡,而阿蘅的表情裡,看不出一點兒炫耀之意。她無端羨慕起眼前這個姑娘的天真來,訕訕地問道,“怎麼會不是你?”
阿蘅點點頭,“是,另有其人。不過,蕭墨遲哥哥也是喜歡我的。”阿蘅笑得燦爛,又強調了一回才放心。
柳細細笑得狐疑。
阿蘅卻突然問道,“蕭墨遲哥哥說,他對心上人的喜歡與對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可都是喜歡,爲什麼會不一樣呢?”
柳細細被阿蘅問得啞口無言,半晌後才說道,“那他有說對你是怎樣的喜歡嗎?”
阿蘅說道,“蕭墨遲哥哥說對我是喜歡妹妹的喜歡,這與喜歡心上人有什麼不一樣呢?”
柳細細張了張嘴,本想解釋個清楚,但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自己這時也惦記起了傅公子,便無奈地搖搖頭。
阿蘅卻渾不放在心上,“喜歡就是喜歡嘍,哪會有不一樣。”
柳細細囫圇地點點頭。
心結解開之後,阿蘅與遲健不日便要返回邊關了。遲健所假扮的畢竟是西域商人,不可在京城逗留過久,免得古鏡川生疑。
兩人返程之前,何守財聽說了此事,特意來了一趟遲健與阿蘅打尖的客棧,備下了家常菜,爲二人餞行。
酒桌上,遲健舉起酒杯,“何兄如此繁忙,還抽空來給我送行,真是天大的面子。”古鏡川樂得清閒,已經將錢莊的大半生意交給了何守財。
何守財擺擺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遲兄這是哪裡的話呢?遲兄於我的大恩大德,何某無以爲報。”
遲健不做聲。
何守財繼續說道,“日後有用得着何某的地方,遲兄儘管開口,何某定當竭盡全力,在所不辭。”
遲健微微一笑,心裡暗暗說道,等的便是你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