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在寺廟中一避便是好幾日。這一天他隱約聽見了邊關大營裡好似不太平,一早上便吵吵嚷嚷着丟了人。老黃本不想多管閒事,但不知怎的心思一轉還是翻身出了寺廟,躍上了營房,想看個究竟。哪料得到的是,老黃一看便瞧見了人羣裡的少爺,而少爺身邊的那個白髮人則分明是已經死去的大當家的遲健。那嘈雜的人羣中,老黃卻還能找着熟臉孔,一是禾之晗,二則是前任兵部尚書。
老黃心裡嘖嘖稱奇,這個遲健果真並非等閒之輩。明明是個已死之人,如今卻還生龍活虎地站在這兒,就連曾經被判了圍獵射殺的前任兵部尚書不知怎的也還活着,而且還投到了遲健的麾下。老黃不願去深究這其中的因果,他爲少爺一直懸着的心可算是落下了。這往後的幾日,老黃便一直躲在大營附近,悄悄地保護少爺。雖說有禾之晗在,但前些日子,老黃找少爺找得太辛苦,吃一塹,長一智,這一趟老黃自然不敢再把少爺弄丟了。
可這事情最後還是向着老黃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了下去。古鏡川竟也尋到大營裡來了。他三言兩語便亮明瞭身份,口口聲聲地要奪了遲健的性命。蕭墨遲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莽莽撞撞地衝出來攔住了古鏡川,老黃的心一下子衝到了嗓子眼,幾乎忍不住就要出手。好在古鏡川剎住了自己的攻勢,蕭墨遲這才能撿回一條小命。
老黃長吁一口氣。這往後,有古鏡川、禾之晗與前任兵部尚書在,自己想暗中盯着少爺更是難上加難。哎……
古鏡川這些日子則一直對遲健虎視眈眈,隨時準備伺機而動要了遲健的性命。蕭墨遲不敢大意,始終跟在遲健的屁股後頭轉悠着。
遲健抱怨蕭墨遲太惹人心煩的時候,蕭墨遲振振有詞道,“我還不是爲你好?”
遲健指了指禾之晗與三當家的,意思是有這兩個人在,古鏡川拿自己沒法子。
蕭墨遲看明白了,但是卻又說道,“那萬一他倆傷了錢簍子怎麼辦呢?”
古鏡川就在一旁,冷笑一聲,“要不我們試試?”古鏡川看得分明,即使蕭墨遲不在了,有禾之晗與這前任兵部尚書在,自己也的確是別想動遲健一根汗毛。高手與高手總是惺惺相惜的,許久未逢敵手的古鏡川骨子裡的嗜武勁兒又被眼前的兩個人勾了出來,只恨自己不能爽快地與他們一戰。
蕭墨遲也是膽子壯了,竟瞪了一眼錢簍子,“整天打打殺殺的,就不知道這會對我的心靈造成什麼影響嗎?”
古鏡川不吭聲。
蕭墨遲則又繼續說道,“現在柳細細與孩子也在,他們需要靜養,你們都消停點行嗎?”
遲健與古鏡川對視了一眼,分外眼紅,可是礙於蕭墨遲,兩人也只得按下了心裡的火。
宛央這幾日一直陪着柳細細,這大營的裡裡外外終歸都是笨手笨腳的男人,就連東哥也是,哪裡就能把柳細細和孩子照顧得妥妥帖帖呢?宛央爲自己的自私愧疚着、自責着,於是攬過了照顧柳細細和孩子的重任,好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一些。
柳細細半倚在榻上,看着宛央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換尿布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笑了,“謝謝你,阿蘅姑娘。”
宛央頭也不擡,忙得滿頭大汗,“和我客氣什麼。”
柳細細突然調侃道,“往後阿蘅姑娘與公子成了親,也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宛央羞得紅了臉,心裡甜甜的,可甜着甜着卻又有些發苦了。她與蕭墨遲怎麼會有自己的孩子呢?她與他明明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啊!
宛央笑得苦澀,把孩子胡亂往柳細細懷裡一塞,“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柳細細莫名其妙地看着阿蘅,不知道這人怎的突然就變了情緒。她一低頭看見了懷裡這個軟綿綿的小人兒,心裡卻又無暇顧及阿蘅的情緒了。如果傅公子能看到這個孩子,他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宛央走出了房間透透氣,柳細細的一席話讓她覺得胸口發悶。這幾日她越看那個孩子越覺得與蕭墨遲有幾分神似,她是打心底裡喜歡着這個孩子,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見着了小時候的蕭墨遲一樣,於是她總是抱着他不肯撒手,樂此不疲地逗弄着懷裡的小人兒。
柳細細瞧着好玩兒,說道,“阿蘅姑娘,他這樣小,還什麼都不懂呢,你再逗他,他也只會呆呆地睡覺。”
宛央悻悻地說道,“這樣啊……”可一轉頭,她還是照舊逗着小人兒玩。
柳細細本因爲自己的身份尷尬生怕有人會看低了這個孩子,可現在見有人願意如此疼愛自己的孩子,心裡自然也開心,於是便不再多說什麼。
宛央抱着孩子的時候自己也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她與蕭墨遲也能有一個孩子該多好,她又或是他會長得像誰多一些呢?
及至柳細細當真說出了這番話的時候,宛央卻被狠狠地戳到了痛處。她與蕭墨遲怎麼會有孩子呢?她就連想一想她與蕭墨遲的孩子其實都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宛央倚在牆角默默地發呆。
古鏡川這時恰巧方便完路過此處,眼睛斜也不斜一下便徑直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宛央記起他說過自己死西太后派來監視蕭墨遲的,於是上前攔住了他說道,“古先生。”
古鏡川原是當自己看不見這個小姑娘的,可現在她自個兒攔在了自己的面前,也只得停下來聽一聽她想說些什麼了。
宛央緊張地組織着言辭,許久之後才說道,“先生會把這裡的情況告訴太后嗎?”
古鏡川愣了一下,看着阿蘅,不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遲健未死,蕭墨遲卻莫名其妙地成爲來浮屠宮少宮主,與攻打大慶的月氏一族儼然有一番交情。他若是如實將此事上報,不僅僅遲健、蕭墨遲會死無葬身之地,只怕就連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左思右想決定還是先料理了遲健再作打算。
古鏡川淡淡地說道,“你放心,我一個字兒也不會說的。”
宛央心急,她怕的就是這人一個字也不說啊!於是,她急切地看着古鏡川,“你怎麼能一個字也不說呢?你不能啊,不能。”
古鏡川這下倒被這人弄糊塗了。她此時還是蕭墨遲未過門的媳婦,早前也整日與遲健形影不離,現在怎麼卻好像反水了呢?
宛央從古鏡川的臉上分明看到了懷疑,這時索性豁出去了,“其實我是公……”
“哎,錢簍子,你怎麼在這兒?我找你好久了。”蕭墨遲突然橫空出現,宛央只得下意識地閉緊了嘴巴。
古鏡川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宛央,“你是誰?”
蕭墨遲看看古鏡川,再看看一臉焦急神色的宛央,“她是阿蘅呀,錢簍子你連她也不認識了嗎?”
古鏡川只管盯着宛央。
宛央泄了氣,結結巴巴地說道,“其實我是宮裡的聖姑……”話說到最後,宛央的聲音輕如蚊蚋。
古鏡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個阿蘅可也真是莫名其妙。她既然是浮屠宮的聖姑,卻怎麼好像生怕太后不知道這堯曲城裡的狀況有多糟呢?他轉過頭看向蕭墨遲,“哼,你不看好遲健,來找我做什麼?不怕我現在就去要了他的性命。”
蕭墨遲輕鬆一笑,“趁着你方便的功夫,遲健早出門去了。”
古鏡川“哦”了一聲,“去哪兒了?”
蕭墨遲答道,“去……”他警覺地看了一眼古鏡川,“你個錢簍子,甭想套我的話。”
古鏡川聳聳肩膀,這個呆子這幾日倒好像聰明一些了,真可謂是不易啊!
蕭墨遲對古鏡川挑了挑眉毛,“怎麼樣,去喝一杯?”
古鏡川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你現在怎麼搖身一變成了酒罈子了?逢人就說去喝一杯。”
蕭墨遲被古鏡川問得啞口無言,爾後下一個瞬間則又開始耍賴皮,“走嘛,就去喝一杯。”
宛央呆呆地看着蕭墨遲,勸說的話到了嘴邊也還是沒說得出來。她自然是知道蕭墨遲如今爲什麼如此嗜酒的。
前些日子,蕭墨遲喝得酩酊大醉,宛央下廚給他熬了醒酒湯送到了他的手上。他醉得迷迷糊糊,看着手裡的碗,笑道,“還喝呀?好啊,那就再喝點。”
宛央拍了拍他的額頭,“你喝多了,這是醒酒湯,喝下你能舒服點。”
蕭墨遲聽得半明白半糊塗,“醒酒湯?這東西喝下怎麼會舒服呢?”
宛央柔聲哄道,“乖,喝一點。”
蕭墨遲搖搖頭,“不,喝醉了才舒服。”
宛央搖着頭,“你本就不勝酒力,爲何偏偏要抱着酒罈子不撒手呢?”
蕭墨遲笑得很是神秘,一邊捧着胸口不斷作嘔,一邊說道,“你不懂,喝醉了就能看見宛央了……哎……我這會子看你就好像宛央嘛!宛央……”
宛央的心頭飛來了一片烏雲。她呢喃着說道,“我就是宛央啊!我就是,可我們卻還是不能在一起。”
宛央拼命地眨着眼睛,不想讓淚珠掉落下來。她再一低頭的時候,蕭墨遲卻伏在桌上睡着了。
宛央俯下身子在蕭墨遲的額頭上映上了淺淺的一吻,“你個呆子。”話音剛落,淚水迸濺而出。
真正的阿蘅這段時間也是一直魂不守舍。
單大夫憂心忡忡地望着她,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阿蘅突然開口說道,“你說我現在能回浮屠宮去看看嗎?”
單大夫忙搖搖頭拒絕了,“現在外頭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姑娘,怎麼上山去?”
阿蘅不吭聲,心裡卻甚是牽掛蕭墨遲與遲健。
是夜,單大夫睡得香甜之時,阿蘅收拾好東西推開屋門,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她雖說也氣遲健的一意孤行,但她還是始終放心不下浮屠宮裡的人,她得回去看看。
阿蘅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單大夫突然睜開雙眼,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