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宛央與錦繡三人遊遍了幾座城後,行到岔路口時,傅容殷切地詢問宛央的意思,“往南還是往北?”
宛央略沉吟了片刻,“往北去吧……”北邊有堯曲城,有她與蕭墨遲充滿回憶的關外大漠。她當着衆人的面割斷自己的秀髮之時,總以爲這一生再也不會原諒蕭墨遲,可到臨了,她雖仍舊在心裡責怪着這個負心人,但是卻又打從心底裡明白,她與蕭墨遲的這一段感情會是自己這灰敗的一生裡最耀眼的一抹色彩。她始終還是放不下,既然這樣放不下,再去看一看又何妨?
傅容自然而然地接過話,“北邊想去哪兒看看?”
宛央掀起車簾,盯着窗外的風景看着,“堯曲城……”
錦繡早從公主的口中得知了宛央在堯曲城偶遇蕭墨遲時所經歷的一切,所以此刻一聽公主說起堯曲城便大爲震驚,詫異地盯緊了公主,不明白公主怎會要去舊地重遊給自己找不痛快。
傅容也是聽得頭皮一陣發麻。堯曲城,在他的這一生裡,該是個永遠的禁地輕易不能再去。
傅容與錦繡都看緊了宛央,期望宛央能再說些什麼。但是宛央的一顆心早飄到了當初的關外大漠上,那個少年的眉眼映襯得漫天的星辰都失去了光彩,略帶羞澀地笑着承認自己去掙那莫須有的前途是爲着能離自己更近一些。現在再憶起那一切,宛央的心裡照舊有一層蜜被勻勻地抹開了,但是這蜜已經甜得發膩、甜得發苦。
宛央輕聲嘆口氣。物是人非。
傅容扁了扁嘴角,心裡也跟着嘆了口氣。自己兒時初識宛央之時,也只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妹妹。有時候,她淘氣得厲害了,皇三子對她沉下臉來的時候,也總是自己不忍心,從旁小心地勸解着。可誰曾料到,他與宛央這一生竟有緣結成夫妻。可這夫妻,真是不做也罷。
還在傅府的時候,母親因爲大婚之上宛央的舉動,對宛央還是心裡直犯嘀咕,但是私下裡還是勸自己早些與宛央圓房,一來爲傅家傳續香火,二來這宛央畢竟是公主,傅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小兩口分房睡的事兒傳揚出去像什麼話。自己聽得面紅耳赤,總是找理由搪塞了過去。後來他總算是推脫不了了,那一晚便叩開了宛央的屋門。宛央坐在屋內,看着自己的雙眼裡滿是警惕和防備。
傅容當時一下子就覺得自己沒法子開口了,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他朝着宛央寬慰地笑笑,“我實在是推不過去了,你放心,我就在這兒坐一宿。”
宛央這下子倒不好意思了,一轉身吩咐錦繡在地上又鋪上了一牀被子,爾後對着傅容說道,“今兒晚上便委屈你在這兒睡吧。”
傅容也不客氣,倒頭便躺下了,笑着說道,“這可比在外頭行軍打仗舒服多了,哪裡會委屈呢?”
宛央坐在牀沿,目光也不知該落在何處,更不知道該如何接傅容的話。
傅容躺着,瞧不見宛央的神色倒輕鬆了許多,自顧自地說道,“以前你可都是喊我容哥哥的。”
宛央淡淡地說道,“是啊。”
傅容也淡淡地笑,“現在想想以前,心裡也怪懷念的。”
宛央這時也記起了以前的日子,自己有事兒沒事兒便喜歡往皇子教習所溜,總是纏住了皇兄與傅容,讓他們避開嬤嬤們,悄悄地帶着自己到處去玩。
“小時候的自己也是真淘氣。”宛央嘴角的笑有些無奈。
傅容看不見宛央的神色,語氣裡頗懷念地說道,“現在想想,也還是那時的你更惹人喜歡一些。”
宛央一聽這話,無聲地笑了,“容哥哥這是說我現在便不惹人喜愛了嗎?”
傅容忙騰地一下坐起身,慌里慌張地擺擺手,“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是說……”
宛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與你開玩笑呢,瞧你緊張的。”
傅容有幾分不自在地撓撓頭,“哦”。他偷眼瞧了瞧宛央,昔日只知淘氣任性的小姑娘而今已經出落得標緻大方,很是動人。傅容的心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那一刻,他幾乎脫口而出道“你還是笑起來更美一些”。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他強行吞嚥了回去。他知道宛央現在鐵定是日日都心亂如麻,他怎能再給她添上些煩心事呢?
及至後來,他假裝看不明白父母的眼神,義無反顧地帶着宛央離開了京城後,宛央的笑容才漸漸地多了,他也終於放了心。
傅容咬咬牙,一揮馬鞭北上而去。宛央要去堯曲城,自己便陪着她去一趟吧,左不過自己堅決不踏進軍營半步,堅決不與昔日的部下聯繫便是了。若是如此,皇上仍舊猜忌自己,那自己也真是沒轍了。
傅容駕着車,馬蹄的嘚嘚聲傳進耳來,弄得他的心也亂了。他一時間有些看不明白自己是因爲不忍心違逆宛央的意思纔會去堯曲城,還是因爲自己始終放不下堯曲城的一切纔會順着宛央的意思回去一趟。
傅容去堯曲城可謂是輕車熟路,沒幾天的功夫三人便歇在了堯曲城的客棧裡頭了。這堯曲城經歷了一場大戰後,此時已經重建得七七八八了。
等着上茶水的功夫,宛央問道,“你可要回軍營看看?”
傅容搖搖頭,一臉落寞的表情。
宛央看傅容的神色看得仔細,這才意識到自己當初提出要來堯曲城的要求對於傅容而言是多麼爲難。她心下一陣難過,卻也不再多說什麼,畢竟讓傅容與堯曲城斷絕一切關係的那一位是自己的皇兄,她又能說些什麼?
三人在堯曲城歇了一宿後便向着關外大漠去了,夜深之時,大漠裡更顯清冷。傅容從馬車上取下披風,原想親自給宛央披上,不知怎的,卻又覺得有幾分情怯,便索性交到了錦繡的手上,“天涼,給公主披上。”
錦繡點點頭,邊給公主披上披風,邊附在公主的耳邊輕聲說道,“小傅將軍待公主你當真是有情有義。”
宛央淡淡一笑,像是在告訴錦繡,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嫁入傅府,皇兄藉機剷除了傅家獨大的威脅,而傅家卻也有了護身符,他怎能不好好待我?”
錦繡聽着默不作聲。宛央的心裡卻平衡了一些,好像唯有這樣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受傅容的好而全然不付出分毫。
這話斷斷續續地也飄進了傅容的耳朵裡。他正忙着生火,一聽這話,心裡有幾分憋屈,卻也默默地忍受了。火苗竄出來的時候,他則繼續擺出了一張笑臉招呼宛央過來烤烤火。
傅家的護身符嘛,他可不得仔細伺候着。傅容如是想,心裡很是泄氣。
兩人正找不着話說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地近了。這畢竟是在關外,小心謹慎爲上。傅容忙站起身,將宛央與錦繡護在了自己的身後。他警醒地瞧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手放在了腰間的佩劍之上。
幾匹疾馳的馬在傅容的跟前停住了腳步。傅容仰着頭去看馬背上的人,嚯,竟是阿爾闊。只是這阿爾闊此時竟是文縐縐的慶人打扮,就連幾位隨從也不例外。
傅容鬆了一口氣,一抱拳,“好久不見。”阿爾闊雖是沙盜,但是爲人卻也爽直,沒那些虛與委蛇的東西,這反讓傅容心生好感。
阿爾闊在馬背上也朝着傅容行了行禮,藉着火光,阿爾闊打量着傅容身邊的這兩位女子,其中一位竟瞧着又幾分面熟。阿爾闊本是關外之人,哪裡會懂慶人的繁文縟節,竟毫無顧忌地盯住了宛央。
傅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心下有幾分奇怪,便又挪了挪步子,將宛央直擋了個嚴嚴實實。
阿爾闊再一細想,這才記起了這女子也曾被自己俘虜過,後來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救走了,還鬧得自己的營地一團糟。當初,浮屠宮裡的那位大祭司也曾說過這女子的身份不簡單,如今她與小傅將軍並肩而立,可見也的確不是一般身份。
阿爾闊的腦子從不轉彎,“這人是誰?”
傅容也不隱瞞,“內子。”
阿爾闊點點頭,“與小傅將軍你也真是般配。”正說着話,阿爾闊便翻身下馬,大大剌剌地坐在了火邊,並吩咐隨從取酒來。
宛央當初是被人敲暈了送進阿爾闊的帳篷的,而那後來被關着的幾天,阿爾闊雖然知道這女子身份不一般,但是他卻實在懶怠與女子打交道,於是也不曾去看過她,所以宛央也並不識得眼前的這一位。更何況,這阿爾闊與隨從剛從堯曲城出來,全都穿着慶人的衣裳,並不作沙盜的打扮,於是宛央只當這人是傅容以前的舊識,甚至還衝着他和顏悅色地笑了笑。
阿爾闊也不理會宛央的笑意,將手中的酒囊遞給傅容,“有緣千里來相會,今兒個你我可要大醉一場。”
傅容笑着接過酒囊。
阿爾闊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酒後,笑着對傅容說道,“我可還等着與你在戰場上一決高下呢!”
不說這話,傅容還使得,一說這話,傅容的心裡便直添堵。宛央此時也憂心忡忡地望着傅容,望得他心裡更加不好受。他只得悶聲不做氣地喝了一大口酒。
阿爾闊一見傅容這樣,更來了興致,“小傅將軍就是個痛快人,喝。”
傅容向着阿爾闊搖了搖手中的酒囊,“喝,不醉不歸。”
阿爾闊哈哈大笑,“你我日後戰場上相見,還望小傅將軍切莫手軟纔好。”
傅容笑得苦澀無比,卻也並不向阿爾闊明說自己此生再也無望踏上戰場。
宛央在一旁聽得分明,此時再細瞧了這人的五官,心裡猜測這人只怕是異族人。她直至現在還是記得月氏人攻打堯曲城時自己的提心吊膽,於是連帶着對這人也有些反感了起來,便徑自走開了。
大漠裡涼風陣陣,墨藍墨藍的天空則顯得格外高遠。
宛央忽地又記起了蕭墨遲。這會子,他又在做着什麼呢?興許是在陪着他那一位新娶的妻子罷!宛央這麼一想,心裡只覺得酸得很。
那一廂,傅容喝得酩酊大醉後,醉臥在沙地之中。阿爾闊卻精神猶好,翻身上馬向着大漠的深處一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