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之晗正隱身在枝椏之間,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關押着少爺的帳篷。他的精神格外抖擻,渾不似幾天幾夜也未曾休息過片刻的人。
沙盜的營地中此時格外安靜,只有三三兩兩的人走來走去,在巡邏、警戒着。昨夜這羣沙盜尋歡作樂至深夜,想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動靜。
禾之晗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他揉了揉自己的雙眼,饒是他精神頭兒再好,雙眼也已經是佈滿血絲了。他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脣,腹中空空如也,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水早已空空如也。
他輕身翻越到了更高的樹枝間,靜靜地掃視了一圈沙盜的營地。
風平浪靜。
他決定趁機離開去附近的小鎮子上買些乾糧,再弄點水回來。以他的輕功和腳程,至遲半個時辰便回來了。他不知道自己得在此處守着少爺守到何時,也不知道最後是否需要出手從沙盜手中搭救少爺,所以他的身體千千萬萬也不能垮。
他最後看了一眼關押着少爺的帳篷,好似能想象得出少爺腰間被縛着粗粗的鐵鏈卻毫無畏懼的神色。少爺甚至可以半眯着雙眼,東倒西歪地打着瞌睡。他淡淡一笑,乾裂的嘴脣竟被扯得裂開了,一股血腥味從舌尖傳遞到了全身。他屏息凝神,從枝椏間輕盈地躍身而起,往附近的小鎮子趕去。
帳篷裡,一行人依舊被捆得嚴嚴實實,但是蕭墨遲忽輕忽重的呼吸聲和夢中的喃喃聲不斷傳來,惹得衆人全無階下囚的緊張感。
蕭墨遲睡得搖頭晃腦,猛地一下砸在了魏楚生的肩上,自己嚇得驚醒過來。他迷迷糊糊地道歉道,“魏兄,真是失禮了。”
魏楚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做聲。這幾日,沙盜們並不再虐打魏楚生,但是卻強行給他餵了水和食物,這種痛苦對於魏楚生而言,比之於肉體上的煎熬更勝百倍、千倍。是以他閉緊了嘴巴,再也不吭一聲。
蕭墨遲面上極爲尷尬。他知道魏楚生身上被沙盜所留下的傷口並未好全,便緊張地問道,“可有撞疼了魏兄?”
魏楚生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蕭墨遲見魏楚生此刻願意搭理自己,心中覺得稀奇,便趁熱打鐵地說道,“魏兄不必太過介懷,留得一條命在,日後才能將壞人趕盡殺絕,是不是?”
魏楚生沉默了許久。就在蕭墨遲以爲自己已經等不到答案的時候,魏楚生突然沙啞着嗓子說道,“道不同不相爲謀。”
蕭墨遲扁了扁嘴,正欲再辯解一二的時候,傅柏年突然說道,“安靜。聽這是什麼聲音?”
餘下的衆人全都豎起了耳朵精心聆聽着。錢世忠出入戰場多年,對紛至沓來的馬蹄聲尤爲敏感,與傅柏年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可是小傅將軍來了?”
傅柏年點點頭,“應該是小傅將軍帶着人馬來了。”
東哥一聽,激動無比,幾乎熱淚盈眶道,“謝天謝地,可算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傅柏年對軍中的情形知曉得一清二楚,心中卻甚是不安,緊緊地抿着雙脣,並不接話。聽這轟隆隆的馬蹄聲,只怕將軍所帶人馬並不少。只是,城中的士兵皆是傷痕累累,可經得起這般折騰?
蕭墨遲也是一派喜氣洋洋,衝着魏楚生笑着說道,“魏兄,你看我說什麼來着?你要是一直不吃不喝直到現在,即使小傅將軍來救我們了,你也是沒命再活着回到大慶朝了不是?”
魏楚生不發一言,但先前如死灰一般的雙眸裡確確實實地有了幾分活力與生機。
廝殺聲、馬叫聲頃刻之間便迴旋在這天地之間,震耳欲聾,攝人心魄。
傅柏年與錢世忠都暗自驅動着體內的真氣遊走周身,一旦被解救之後,便可立即上陣與沙盜廝殺。
蕭墨遲則依舊是老樣子,這麼緊張的時刻裡,他甚至還長長地打了個呵欠。
魏楚生與他迥然相異,一張瘦削且鬍子拉碴的臉上透出了幾分詭異的興奮。
帳簾被猛地掀開了,涌進來了三三兩兩地人,只是這羣人依舊是沙盜打扮,而並非慶人士兵。這羣人罵罵咧咧地解開了鐵鏈,好似老鷹捉小雞一般把衆人從地上一一揪了起來,推搡着衆人便出了帳篷直奔馬廄而去。
帳篷外已經亂成了一團,慶朝的士兵與沙盜們廝殺在一處。傅柏年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明瞭了情勢,慶朝的士兵雖人多勢衆,但是沙盜們畢竟都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生性殘忍,個個身手不凡,所以一時之間,慶朝的士兵也並未佔到半分便宜。
傅柏年暗中活動了幾下筋骨,與錢世忠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扣押着他的沙盜的腹部。傅柏年這一撞擊蓄勢已久,那人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錢世忠則一擡手臂,以手肘擊向沙盜的下巴。那人疼得呲牙咧嘴,不得已便鬆開了扣着錢世忠的手。
傅柏年與錢世忠一得了自有便紛紛亮出武器,他們原想搭救蕭墨遲與魏楚生,只可惜沙盜的反應着實驚人,他們還未來得及靠近蕭墨遲與魏楚生便被已經殺紅了眼的沙盜們圍上前來,他們自然是顧不上解救蕭墨遲與魏楚生了,只得與這些人廝殺在了一處。
魏楚生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生,全然不會一星半點的武功,加之身子着實疲乏得很,幾乎是被沙盜拖着急走。
蕭墨遲的精神頭兒卻很好。他見傅柏年與錢世忠均已脫身,便想如法炮製。他自詡也跟着錢簍子學過幾日武功,脫身該是沒問題的。只可惜,當他卯足了力氣猛地撞向沙盜的腹部時,那人卻紋絲不動。蕭墨遲有些慌了,緩緩地擡頭看向那人。那沙盜此時也正盯緊了蕭墨遲。蕭墨遲被他盯得心裡發毛,便勉強地擠出了一個微笑。那沙盜卻絲毫不理會蕭墨遲的示好,一記手刀劈在了蕭墨遲的頸間,蕭墨遲搖搖欲墜之際被沙盜輕輕鬆鬆地拎起,扔上了馬背。
東哥在一旁看得心急,卻又掙脫不開沙盜有力的大手,只得大聲喚道,“少爺,少爺……”只可惜此刻的蕭墨遲已經昏迷了過去,哪還聽得見東哥的呼喊。
東哥與魏楚生好似兩隻小雞雛一樣,也被沙盜們拎起來橫放在馬背上。轉眼之間,這幾個沙盜便騎着幾匹馬嘶叫着衝出了已經血流成河的營地。
東哥在馬背上顛簸得難受,卻還是時時刻刻地關注着依舊昏迷的蕭墨遲。他回望了一眼依舊在廝殺的傅柏年與錢世忠,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喊道,“傅參將,錢侍郎,救命,救命啊!快來救救我家少爺。”
錢世忠此時活動開了,正是殺得起興的時候。他雖在京城爲官已久,但是當年戰場上一刀一槍搏回來的本事卻並未丟掉。此刻的他壓根聽不進去旁人的呼喊,只是奮力地將手中的刀劍砍向眼前的沙盜。
傅柏年倒是聽見了東哥的呼喊。被沙盜們重重包圍的他這才注意到有幾個沙盜已經騎着馬帶着魏楚生與蕭墨遲離開了,其中一名沙盜的打扮便儼然是這羣人的頭頭。
擒賊先擒王。傅柏年深知這個道理,既然現在已經與他們撕開了臉面,就務必要斬草除根,否則後患無窮。只可惜他身陷重圍,自保已是勉強,又如何能去擒王呢?就更別提去搭救魏楚生與蕭墨遲了。
沙盜們雖然各個英勇善戰,但是畢竟人數不敵慶軍,漸漸地落了下風。不少沙盜見敵不過慶軍,騎上馬後便一溜煙地跑沒了影兒。廝殺聲漸小,一臉血跡的傅容找到了傅柏年,略略寬心。
傅柏年的身上捱了幾刀,正汩汩地流着血,但是久在沙場出入的他並不在意這些傷口,忙急急地說道,“有幾個人帶着兩位兵部主事已經跑遠了。”
傅容點點頭。他在廝殺間也注意到了有人劫着人質離開了,但是分身乏術,只得眼睜睜地看着那幾個人跑得無影無蹤。
錢世忠此時氣喘吁吁地走上前,“這羣沙盜着實難纏。”
傅容給錢世忠行禮道,“錢侍郎。”
錢世忠擺擺手,轉而問道,“跑了的沙盜和我們的人該怎麼辦呢?”
傅容看向那幾名沙盜消失的方向微微嘆口氣,抹了抹臉上的血跡說道,“雖然知道他們離開的方向,但是沙盜一旦回了大漠,便所向披靡了。我們追不得,只能暫且先回城去,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慶軍收拾好戰場上的屍身,押着一小隊被生擒的沙盜,整頓好軍隊便返回了堯曲城。沙盜原先的營地早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滿地血腥。
禾之晗此時帶着鼓鼓囊囊的乾糧和水囊往回趕。還未靠近沙盜的營地時,一股血腥味便充斥在他的鼻腔之間。他頓覺不妙,提着一口真氣,凌空翻飛,回到了原先一直藏着的那棵大樹上。眼前的情形令他心內氣血翻涌。他離開時風平浪靜的沙盜營地此時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了遍地的流血與凌亂的武器。他翻遍了營地裡所有殘存的帳篷也沒再找見半個人影。
禾之晗面如死灰,只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居然弄丟了少爺。萬一少爺有個好歹,他該如何向大當家的交代呢?
禾之晗在沙盜的營地又轉了一圈後並未找見任何線索,只得撮脣喚來了自己的烏騅。他估摸着該是慶軍來襲,沙盜的營地才成了這副慘樣。他決定一路直奔堯曲城去打聽打聽消息。
禾之晗一路疾馳,只是這一路上並未見着半個人影。也難怪,沙盜在這兒紮營也有好一陣子了,城裡來往的百姓全都避開了這條路,唯恐自己也被沙盜擄去。
待他牽着馬匹進城後,堯曲城的百姓們全都是喜氣洋洋,不斷地交口稱讚着守軍們英勇趕跑了沙盜。他心下稍安,既然果真是慶軍去攻打沙盜,想必少爺也被已經被救出,待他去堯曲城的軍營裡探一探便可知少爺的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