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直領着他的一隊人馬垂頭喪氣地離開了。他是御林軍統領,而在他管轄的皇城裡居然弄丟了那一位,上頭若真怪罪下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武直雖是粗人一個,但這會兒細細一思量,心裡不禁惴惴的。
古鏡川站在窗邊,目送着這位故人遠去了才下了樓。
他邊走邊低頭沉思着,揪過一個人,頭也不擡便吩咐道,“去把老黃給我叫來。”
外鄉人愣愣地問道,“老黃是哪個?”
魚莊裡的熱鬧散去後,外鄉人並沒有隨着人潮離開。他可還指望着能在魚莊尋到一份餬口的工作呢。
古鏡川一臉狐疑地擡起頭,眼前這人一臉憨厚的微笑,但卻是從沒見過的生臉孔。他下意識地問道,“來吃魚?”
外鄉人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聲音輕若蚊蚋,“我是來找份工作的。”
古鏡川頓了頓,“哦?”
外鄉人忙躬下身不住地作揖,“求二當家的收留。”
古鏡川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怎知我是二當家的?”要知道他出來管事也就是大當家去世後的這個把月而已。以前的日子,他不是在賬房撥算盤,就是看着蕭墨遲練練武功,再者就是尋個沒人的地方靜坐,鮮少露面。
外鄉人撓撓頭,“剛剛聽夥計們這麼稱呼您的。”
古鏡川點點頭,“還算機靈……你叫什麼名字?”
外鄉人笑得頗不好意思,“何守財。”他的父母都是小本生意人,沒念過幾天書,斗大的字也只認得那幾個,便給兒子取了這麼個應景的名字。
古鏡川聞言,微微一笑,這名字倒是很稱他的心意。他點點頭,“你去接佟三的班兒。”
何守財喜不自勝,衝着古鏡川又連連作揖。
古鏡川也沒攔着他,招呼來了一個夥計,“帶他去佟三那兒,幫他安頓好。”
夥計得令,領着何守財入了後院。
原來在這魚莊的後頭居然還藏着一進大院子,修得雖簡單利落但勝在古樸大方。
夥計邊指點着邊給何守財介紹道,“這一排屋子是魚莊的夥計們的住處。”
何守財連連點頭,乖乖,這夥計們的住處可比他家的祖屋都大得轉了彎了。
待何守財安頓好後,夥計引着何守財往另一邊走去,穿過了一個拱門,繞過了一個照壁後,一個安靜恬謐的院落倒映在了何守財眼前的池塘之中。池塘中柔波泛起,水底的青荇在倒映的閣樓和假山間翩躚起舞着。院中遍植着香樟,早春的風吹得雖柔和,但一股清香卻爭先恐後地鑽入了鼻腔之中,讓人幾乎醉倒在這清風之中。
夥計繼續介紹道,“這個院落平日裡無事不要隨便進,這兒是少爺和二當家住的地方。以前還住着大當家的,可是現在大當家的已經去了。”
何守財也不多問,照舊點點頭。
夥計領着何守財越過了植滿不知名花草的山丘,穿過一道臨水而築的迴廊後,揚聲喊道,“佟三……”
“哎。”有人懶懶地應道。
夥計拍了拍何守財的肩膀,示意何守財跟上。
“佟三,接替你的人來了。”夥計朗聲說道。
佟三原本半眯着的雙眼突然圓睜了。何守財面上卻火辣辣的,總歸是他佔了人家的飯碗,心裡過意不去。
誰料佟三卻爽朗地大笑了起來,“可算等來了,我佟老兒終於可以過幾天舒服日子了。”
何守財納悶地看着佟三,狐疑的目光又在那名夥計的臉上轉了個圈。
夥計微笑着解釋道,“佟三是看這後院門的,但是總是防不住偷跑的少爺,所以總是挨二當家的訓,已經被罰去廚房了,就等人來接班了。以後,這挨訓的可就是……”
夥計的話沒說盡,何守財卻明白了。原來這給他的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不過他也不是挑剔的人,看個門而已,他自信他能做好。
佟三囑咐何守財道,“二當家的吩咐了,少爺若想從這道門出去,得有他的同意,沒有的話,少爺就算求你也不頂事。”
何守財點點頭,“那現在少爺在哪兒呢?我得去認個臉熟。”
何守財並不知道自己的這話有幾分僭越了,但是佟三也未呵斥他,而是沮喪地說道,“跑了啊,鬼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不過,不出兩三天就一定能被二當家的找回來了。”
何守財長長地“哦”了一聲。這京城怪人也真多,居然還有這樣的少爺,放着這樣的好院子、大房子不住卻偷跑出去了,嘖嘖嘖。
佟三興高采烈地隨着夥計走遠了,而這道後門便正式交給了何守財。
何守財心中頗激昂,輕輕地撫摸着這沉重的木門。他便要從這兒開始他在京城的闖蕩生活了。雖然只是一扇門,但是誰知道這扇門打開以後,會有什麼在等着他呢?
古鏡川此時正不緊不慢地進了後院,垂手跟在他身後的便是老黃。
“飛鴿傳書給三當家的,讓他來魚莊一趟。”
老黃依舊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哎,知道了。”
古鏡川正欲推門進書房,卻突然停住了,揮揮手攔住了老黃,“你不必跟着了,有事我叫你。”
老黃一言不發,溫順地退下了。
古鏡川看着他走遠了才進了書房。這個老黃原來一直跟在那個老不死的後頭,是老不死的左右手。老不死的兩腿一蹬走了之後,所有的人都認爲以老黃的資歷和能力一定會成爲他的得力助手,但是他卻對這人無甚好感。也難怪,他對老不死的本就一直抱着排斥的態度,他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被待見。所以,直到今日,他寧願一個人全權處理魚莊和錢莊的事,也只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交給老黃處理。
一盞茶的功夫,書房的窗戶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
古鏡川知道是禾之晗到了。這個三當家的總是喜歡不走尋常路。曾經還是好脾氣的大當家管事兒的時候,據說這個禾之晗還曾掀瓦入屋過。現在換他管事兒了,他嚴厲地表明過,他能接受的最出格的行爲便是翻窗。於是,禾之晗次次來,次次翻窗,甚至每次還都翻出了新花樣。頭幾回,古鏡川若是屏息凝神,調動內息,全神貫注地靜坐,便能察覺到幾絲禾之晗的氣息。但現在,這小子的輕功和內功都越發精進了,若不是他正對着窗戶,壓根兒感覺不到這書房裡多了一個人。
古鏡川面無表情地說道,“來了。”
禾之晗也不吭聲,盤腿坐在窗戶上,愣是不下來了。
古鏡川知道和這人着急也是白搭,便繼續平靜地說道,“少爺找着了沒?”
今兒個一早他得知那個小兔崽子又偷跑了之後便已經飛鴿傳書給禾之晗了。禾之晗雖然是三當家的,但是知曉其存在的人不過也就是那個老不死的、他和老黃三人而已。他這個三當家的一不管魚莊,二不管錢莊,只管魚莊的魚腸生意。這魚腸生意自打魚莊成立起便存在了,專門兒秘密地收攬孤兒和流民,訓練其輕功和偵察能力,用以打探各種消息和秘聞。在禾之晗之前,也曾有過一個三當家的,但那人究竟是誰,古鏡川一直一無所知。等到他知曉這樁生意的時候,禾之晗這個木頭已經接任三當家的了。
魚腸這樁買賣,但凡有人出價來買的消息,官場上敵手的醜聞也好,商場上死對頭的老底也罷,這幫人總能極其詳盡地打探到。這生意出了名之後,無論是黑道還是白道,均有人求上門來。而魚莊無論是何生意,道德也好,不道德也罷,只要價錢合適,便會欣然接下。這生意一旦接下了就飛鴿傳書給禾之晗,他自會安排人去查探個清清楚楚。
當然,近來禾之晗發現他這一身本事越來越多地用於尋找自家的少爺了。
禾之晗搖搖頭。他這才接到消息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安排人手便又被匆匆忙忙地召回了魚莊。他心裡存着疑惑,若是隻爲了少爺的事,這人還不至於召他回魚莊。但究竟是爲着什麼事,他卻也不會發問,安靜地等着眼前的這人告訴他。
古鏡川自然不會和這個木頭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宮裡的公主丟了,託我們找一找。這事兒要抓緊,由你親自辦。少爺的事就先放一放……沒錢他也跑不了多遠。”
古鏡川心裡的算盤又噼裡啪啦地響了起來,算上沉香木桌子的錢,他得好好兒地宰武直一頓。
禾之晗點點頭,“畫像?”
古鏡川從懷裡掏出一幅袖珍的小像,“只有這個。”
禾之晗看也不看便揣進了衣袖裡,他也不急着離開,盯着古鏡川兩眼發光,“比試比試?”
古鏡川額上冒汗,這個禾木頭是個武癡,但凡見着了自己,總會惦記着比劃幾下。但是自己卻總尋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了。自己畢竟一把老骨頭了,這個木頭一見就是個不知輕重的傢伙,比劃幾下是小事,萬一失手把自己搭進去了不僅面子上掛不住,而且也不是划算的事兒。
古鏡川搖搖頭,“我這會兒還忙得很。你趕緊去找公主,要快。”
古鏡川略一沉思竟繼續說道,“找着了公主,我和你過過招。”
禾之晗的嘴角竟百年難得一見地揚了揚,清嘯一聲,猱身一躍,鑽入樹叢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