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吃緊的消息傳回宮中後,皇上與一衆大臣只能乾着急。月氏族陳兵堯曲城下後,傅容便下令封鎖了全城。這麼一來,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頭的消息卻也不能輕易傳不進去了。現如今雖未曾聽到戰事已起的消息,但是遲遲與城內的守軍聯絡不上的情況也讓皇上很是揪心。
宛央聽聞這一消息的時候,嚇得跌坐在椅子上,雙手不自覺地握緊、鬆開、再握緊。蕭墨遲還在堯曲城中,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誰知道那個傻子這一次是不是也能順利地逢凶化吉呢?
宛央心中六神無主,三番五次地遣錦繡去乾清宮打聽消息。錦繡知道她掛念那個人,便也一趟一趟地往乾清宮跑。
自從月氏族大舉進犯堯曲城的消息傳進京中之後,乾清宮中便一改往日的清淨,各部大臣來來往往,皇上更是一連幾日幾夜不眠不休。
皇上皺着眉,盯着邊關的地圖一言不發。
這時,鄧坤站出來啓奏道,“皇上,依微臣之見,現在最要緊的是將附近城鎮的守軍加急調往堯曲城,與堯曲城的守軍包抄月氏族的騎兵纔是。”
皇上轉過頭,看向傅德昱,“傅尚書的意思呢?”
傅德昱行了一禮後才緩緩答道,“調兵是必然的,但是卻不是從附近城鎮調兵。”
鄧坤正欲說些什麼,皇上擺擺手,示意衆人聽傅尚書說下去。
傅尚書上前走到了地圖前,說道,“據銅官鎮守軍回報的情況來看,月氏族所安營紮寨的地方,進可攻,退則可進入大漠,着實不易包抄。但是,堯曲城內守軍力量薄弱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必須要派遣援軍。”
皇上點點頭,“尚書還請繼續。”
傅尚書隨後又在地圖上指了指臨近的幾座城池,“這幾座城池,守軍人數乍看是比堯曲城內多上不少,但是很多人在先前的一戰之中,已經負傷,如今的狀況,並不十分好,能否加入戰鬥,也是個疑問。”
“更何況,這一回月氏族突然發起進攻不知安的是什麼心思。雖說攻下堯曲城後,大慶朝便再無邊境可言,西北一角,國門大開。但是,誰能肯定月氏族的騎兵不會在我們調離了附近城鎮的守軍後調轉方向,來偷襲這些城鎮呢?”
“那這時守軍回防應該也趕得及吧。”一名大臣試探着說道。
此時殿內皇上與大臣們的心思都在這一場戰事之上,也無人計較此人不守規矩、擅自插話。
傅德昱聽後,搖搖頭,“我們的騎兵與月氏族相比本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只怕趕不上。”
皇上問道,“那尚書所謂的調兵,又是調何處之兵呢?”
傅德昱沉思了片刻後,“想來只有中原地區的兵力可以調往邊關,但是邊關原處的守軍,此刻卻萬萬不能隨意調動。”
皇上又問道,“我大慶中原地區多是步兵,這如何能抵抗得了騎兵呢?”
傅德昱面上也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所以,步兵調過去後,先按兵不動,若月氏族攻城,便可與城內守軍配合打擊月氏族。但若是月氏族並不攻城,或是有了新的動靜,那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皇上一聽傅德昱這麼說,也深知這一仗頗爲艱險,沉默了一會兒纔對着秉筆太監說道,“傳朕旨意,着令江浙總督彭晟、川陝總督季年若即日起速速領兵前往邊關,與堯曲城內守軍裡應外合,打擊月氏族來犯敵軍。”
“再傳朕旨意,大軍若與堯曲城內守軍取得聯繫,便由傅容全權指揮。若不能,暫由彭晟代理指揮。”
“吾皇聖明!”乾清宮中的一衆朝臣紛紛跪倒在地上,異口同聲地說道。只是,不少人心中卻越發看明白了現在傅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絕無可能撼動的。傅容抗旨不遵一事雖未受懲處,但說到底仍是戴罪之身,但是皇上竟然這般信任他。
傅德昱也跪倒在了地上,腦海裡卻想起了家中馬廄裡皇上所賞賜的那一匹汗血寶馬。他心中有些打寒顫,不明白皇上一面暗地裡打壓着傅家的權勢,一面卻又毫不掩飾自己對傅家的榮寵是何意圖。
樹大招風。
傅德昱冷不丁地想到了這個名詞,心裡的寒意更是止不住地往上竄。皇上莫不是刻意要將傅家推上風口浪尖?
傅德昱正爲此暗暗琢磨的時候,皇上突然問道,“傅尚書,朕若是派遣端木侍郎前去監軍,你意下如何?”
端木恩嗎?
傅德昱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無論是錢世忠,還是端木恩都是自己的嫡系屬下。只是這平日裡,他與錢世忠刻意保持了距離。畢竟錢世忠也是有戰功在身的人,曾經在兩廣地區也是個一呼百應的角色。自己若與他走得太近,未免招惹皇上猜疑。端木恩卻是科舉出身,雖也曾外放歷練過,但是與錢世忠相比,便顯得毫不起眼了。所以,傅德昱並沒有刻意與端木恩劃清界限。逢年過節的時候,端木恩甚至經常備些薄禮送去傅府,傅德昱照收不誤,有時也會留下端木恩在傅府一道吃頓飯。這些行徑只怕早就傳入了皇上耳朵裡,那皇上啓用端木恩前去監軍又是爲什麼呢?他將指揮大權交給了傅容,傅柏年更是擺明了是傅家的人,他再把端木恩插進去,這好像太不合乎常理。至少,這不是他所熟悉的皇上會有的舉動。還是說,這本就是試探?傅容抗旨不遵一事,錢世忠上書啓奏了皇上,皇上雖對此無甚表示,但是想必對錢世忠已經稍稍放了心,生出了拉攏之心。此時,若是再能試探出端木恩也可以爲自己所用,那皇上便可以在兵部順利架空自己了。
傅德昱的腦子轉得飛快,但還是過了片刻後才謹慎地答道,“端木侍郎年輕有爲,但是難得地也有戰場上的經歷,所以監軍一職,倒也不是不可以勝任。”
皇上若真是想試探端木恩,那不妨順水推舟襯了他的心意吧。
皇上得了傅德昱的應允,轉過頭靜靜地望着端木恩。
端木恩拜首說道,“微臣遵命。”
皇上不再說什麼,揮了揮手,乾清宮中的一衆大臣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皇上依舊坐在書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端木恩一直等到出了皇宮後才快走幾步追上了傅德昱,輕聲說道,“老師。”
傅德昱點點頭,“你抓緊準備準備便啓程吧。”
端木恩卻並不說啓程之事,只說,“皇上他……這難道是試探之舉?”
傅德昱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形,“只怕正是如此。你也不必有顧慮,儘管放手去做便好。”
端木恩遲疑了片刻說道,“可是……”
傅德昱說道,“因爲蕭家,皇上始終多疑,絕不會完全信任誰。如今傅家榮寵頗盛,但若有朝一日,從高處摔了下來,只怕會和當年的蕭家一樣慘。”
端木恩皺緊了眉頭,“老師……”
傅德昱無奈地搖搖頭,“爲人臣子或許本沒有異心,但是被皇上這麼揣度來揣度去,忠心也會無端變成異心。”
“好好協助兩位總督度過這一難關便好,其餘的……現在多想了也無濟於事。”傅德昱停頓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
端木恩點點頭,心中卻堵着一番話未曾能說出口。他對傅德昱景仰已久,不想一朝入朝爲官後,竟能在傅德昱的手下任職,這於他而言,是莫大的榮幸,所以他從不遮掩自己對傅德昱的欽敬之情。但是他也能看明白皇上的心思和官場上的臉色,爲着不給傅尚書惹上麻煩,他這才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但是無論如何,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傅家最後淪落成前國公府那樣。他絕不會……
江浙總督和川陝總督已經帶着士兵浩浩蕩蕩地前往邊關地區了,端木恩也上了路,準備與大軍匯合。但是月氏族卻始終毫無動靜,可也不見他們有從堯曲城下撤走的意思。
朝中有些大臣甚至因此而鬆了警惕心理,在早朝之時對着皇上說道,“想來那異族人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借此恐嚇我大慶一番,好從中坐收利益。”
皇上對此並不作何評價,心中的疑雲卻越來越重了。
宛央自聽說了這一消息後,便緊張得很,隔三差五就差錦繡去打聽消息,可好不容易打聽來的消息卻始終讓人不明所以。宛央因此更加緊張了,整日裡坐立不安,憂心忡忡地攥緊了蕭墨遲的那一塊鴛鴦玉佩,祈禱着他能早日平安回到京城來。
宛央的神經緊繃繃的,她怕自己會有一日因爲無法承受這種壓力而崩潰,於是便開始日復一日地抄寫《金剛經》,一是爲着替蕭墨遲祈福,二則是想借此平定自己的情緒。
宛央抄錄完了一卷《金剛經》後,對着錦繡吩咐道,“去佛堂吧。”
錦繡會意,忙去準備一應的物什。
佛堂中香菸繚繞,但是空無一人。宛央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地爲蕭墨遲禱祝平安。錦繡則蹲在一邊將宛央所抄錄的《金剛經》一點一點地放入火盆中焚燒。
“太后駕到。”太監尖細的聲音隔空傳來。
宛央一聽慌了神,自太后那一日怒扇了她一個耳光後,她還不曾再與她見過面。她想起身避開,誰料久跪的她雙腿已經麻木了,竟未能順利站起身。
而此時,容青已經攙扶着太后走了進來。
“宛央?”太后久未見過宛央了,此時得見,不由得露出喜色。
宛央心中卻仍有隔閡,也不起身,埋頭拜道,“參見太后。”
太后察覺到了宛央的神色很是疏離,面色上閃過一絲失望。她點點頭,自行跪在了宛央身邊的蒲團之上,朗聲祈禱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你保佑我大慶能平定戰亂,順利度過此劫。”
宛央偷偷看了一眼太后,她的神色誠摯無僞,讓宛央心中動容。她心下涌起了一絲愧疚,自她聽說邊關戰亂後,她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只記得蕭墨遲一人。可在那堯曲城中,不僅有大慶的士兵,卻也還有數千百姓。她好似不該只惦記着爲蕭墨遲一人求平安纔是。
她又合上了雙眼,跟在太后的後頭輕聲爲大慶祈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