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篤篤篤地騎着個小毛驢出了京城一路西去。
一早他肚子裡的饞蟲作祟,便使喚東哥去廚房給他整一隻烤雞出來。可烤雞還沒見着影子,這位想一出就是一出的大少爺一推開窗戶,看到京城裡稀稀疏疏的綠色,心下不樂意,便萌發了去江南賞春的想法。
說走就走唄。
蕭墨遲興沖沖的,連行李也沒收拾,繞到了後院,趁看門的夥計打瞌睡的點兒偷偷地溜了出去。
蕭墨遲鬼鬼祟祟地出了後巷便覺得一身輕鬆。他天真地以爲他又一次逃離了那個錢簍子的魔爪。
這個錢簍子自然就是蕭氏魚莊和錢莊的二當家的,古鏡川。而我們的蕭墨遲小朋友自然就是古鏡川閣下口中的兔崽子是也。
這會兒古鏡川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房裡聽着錢莊分號的夥計彙報生意。夥計是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一口利索的京片子,彙報起生意來跟說書似的,聽得古鏡川越發不耐煩了。
那廂,蕭墨遲惦記着他的江南春景,笑得人畜無害,一路往西去了。
哎?去江南是往西走麼?
蕭墨遲心下猶豫,雙腿在原地打了個圈,依舊向西去了。
先走着,遲早會到的。蕭墨遲如是安慰着自己。
魚莊那頭,東哥正蹲在廚房裡盡心盡力地烤着一隻三黃雞,臉上沾上了鍋灰也毫不在意。少爺剛從那水深火熱的賭場裡脫身,得好好進補進補。
蕭墨遲被錢簍子逼着學過幾招武功,雖然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但也確實強了身健了體。這不,他的腳程快得很,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京城西門了。
蕭墨遲哼着小調出了西門,正想賦詩一首感慨一下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時,他瞅到一位農民伯伯蹲在路邊兒兜售着一頭小毛驢。
蕭墨遲想也沒想,笑嘻嘻地跑到老農身邊,“伯伯,這驢長得真水靈。”
農民伯伯的臉抽搐了幾下,乾笑幾聲。這是驢,又不是他的閨女,長得再水靈賣不出去也是白搭。
蕭墨遲也不急着趕路了,圍着小毛驢兜了幾圈子,還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小毛驢的頭。
“你想要?”農民伯伯開腔道。新帝才登基不久,稅收不重,年景也不差,要不是閨女嫁人等着錢置辦嫁妝,他纔不會這麼急着出手這頭毛驢。
蕭墨遲點點頭。
農民伯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蕭墨遲,看這穿着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農民伯伯心裡一計較,狠狠心豎起了五個指頭,一琢磨又翻了翻手。
蕭墨遲樂呵呵地問,“一百兩?”
農民伯伯被蕭墨遲嚇得一屁股墩兒跌在了地上。他原是想狠心管這個公子哥兒漫天要個十兩銀子的,沒想到……
蕭墨遲扶着農民伯伯站起了身,“可我沒帶銀子。”
自打他前兒個被錢簍子從賭莊裡撈出來後,錢簍子便斷了他的零花錢,就連東哥的月例都一併罰了。
農民伯伯沒好氣地甩開蕭墨遲的手。他千等萬等,以爲好容易等來了個有錢的主兒,卻原來身無分文。
蕭墨遲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拔下了手上的玉扳指,塞到農民伯伯的懷裡,“這個得值好幾百兩呢,我拿這個和你換驢。”
農民伯伯眼拙,雖認不出這是上好的和田玉,但還是知道這玩意若拿去當了,不僅能給閨女置辦齊了嫁妝,還能讓全家都過上好日子。
農民伯伯把玉扳指藏進懷裡,衝着蕭墨遲指指小毛驢,示意這水靈的小毛驢歸他了。
蕭墨遲白白淨淨的臉上笑容綻放得更加燦爛了。
農民伯伯撿着了大便宜,一揮手把自己帶着的乾糧也送給了這位傻呵呵的公子哥兒。
蕭墨遲感激涕零,他肚子里正不遺餘力地唱着空城計呢!
農民伯伯一轉身進了城,蕭墨遲則騎着毛驢啃着硬邦邦的饃饃一路西行。
毛驢的嘚嘚聲又引得蕭墨遲詩興大發。
“蕭郎毛驢共西行,共西行……”蕭墨遲低着頭邊啃饃饃邊琢磨着詩句。可他的肚子裡的墨水也只能足夠他謅出這麼一句來。但他絲毫不氣餒,詩總會有的,烤雞也會有的。
幾個硬邦邦的饃饃胡亂塞進了肚子後,蕭墨遲又惦記起了烤雞。他吞嚥了幾口口水,打定主意等他從江南迴來後,還得讓東哥給他整出一隻烤雞來。
“哎……哎……你這人怎麼橫衝直撞呢,哎……說你呢……”蕭墨遲渾然聽不見,一門心思回味着烤雞。
“騎驢的,說你呢……”這聲音又往上揚了揚。
蕭墨遲打了一個激靈,驢?旁的驢還能水靈過他的驢不成?
他擡起頭,瞪大了眼睛,四處搜尋着。驢沒見着,見着了一個……水靈的姑娘。
美人當前,蕭墨遲看得呆了。但縱是如此,蕭墨遲還是來得及在心頭感慨了一下,若自己胯下這水靈的毛驢是匹高大的白馬該有多好。
這姑娘正雙手叉着腰,衝着蕭墨遲瞪大了眼睛。蕭墨遲揪住了繮繩,小毛驢溫順地停了下來。蕭墨遲利索地翻身下驢,眼睛卻被這姑娘的雙手給吸引住了。白皙的膚色好似那色澤溫潤的美玉一般,纖細的手指卡在腰間,而那腰肢曲線分明,不盈一握。蕭墨遲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眼睛卻不敢看那姑娘的眼睛,只偶爾大着膽子在那蠻腰上掃過幾眼。
“敢……敢問姑娘有何貴幹?”蕭墨遲一腦子的綺思妙想已經逗弄得自己醉醺醺了。自己的這一趟江南之旅莫不成還有豔遇?江南的良辰美景已經美不勝收了,若再有添香的紅袖,豈不妙哉?
這姑娘嬌嗔道:“你騎着驢也不看路,橫衝直撞的,差點兒撞到我……”
蕭墨遲爽快地一躬腰,“在下的不對,驚擾姑娘了。請姑娘一定給在下一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姑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兒,抿嘴兒微笑着。先前她瞅見這人拿個玉扳指換了這頭小毛驢就知他是個傻子,果然才三言兩語就哄得他上當了。自己出來許久了,肚子還空着,先讓這冤大頭帶自己去填飽肚子,然後再騙點兒盤纏過來。
姑娘清了清嗓子,柔聲說道,“公子既然這麼有心,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蕭墨遲又一弓腰,做了個揖,“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姑娘愣了愣,才答道,“顧……顧湄。”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好名字,好名字。”蕭墨遲傻頭傻腦地笑着,“鄙人姓蕭,名墨遲。”
這位喚作顧湄的姑娘一聽,心裡咯噔了一下,這人竟姓蕭,看這身行頭打扮也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莫非……顧湄正要再套套他的話,不想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喚了起來。
顧湄臉一紅,低下頭,剛到嘴邊的話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蕭墨遲這時纔敢偷偷地瞟了一眼顧湄的臉模樣兒。她雖羞紅了臉,但皮膚嫩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盛着這早春的暖陽。一綹鬢髮隨風搖曳生姿,撩撥得蕭墨遲酥癢難耐。
美若天人。蕭墨遲絞盡腦汁才搜刮出了這麼個形容詞。
他咳嗽了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在下出門得急,沒來得及吃早飯,讓顧姑娘見笑了。”
顧湄微微怔忪了一下,但隨即莞爾一笑,很是受用眼前這個呆子的體貼。
蕭墨遲提議道,“不如在下請姑娘去京城裡的一品居用早茶?”
先前的蕭墨遲還能記得江南春景,這會兒的他心已經全亂了套。
顧湄一聽,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進城。”
她可是辛辛苦苦才逃出來的,被抓回去之前,得好好地玩上一圈兒。
蕭墨遲自然是一百個答應,略一思索,說道,“這兒往前有家小酒肆,飯菜雖不精緻,但勝在口味。顧姑娘意下如何?”
顧湄點點頭。
兩人遂往小酒館的方向一路去了。蕭墨遲牽着自己的小毛驢,顧湄則與他隔着毛驢,走在另一邊。
“顧姑娘怎生一個人在這城外?”隔着頭小毛驢,蕭墨遲的膽子稍稍大了些。
顧湄按了按肚子,咂巴着嘴,開始惦記起了桂花糕、金絲棗糕、紅豆糕、椒麻雞、鹽水鴨、銀耳蓮子羹、糯米粥……
“顧姑娘?”蕭墨遲探頭喊道。
顧湄這纔回過神,衝着蕭墨遲微微一笑,“蕭公子怎麼了?”
蕭墨遲立即回敬了一個更加璀璨的笑容,“沒事兒,在下想和顧姑娘閒聊會兒,但姑娘卻一直沒反應。”
“姑娘有心事?”蕭墨遲試探着問道。
顧湄繃着笑臉搖搖頭,心裡卻老大不樂意,這人也真是囉哩囉嗦。可她一轉念記起了飯菜和盤纏,少不得還得對他和顏悅色一些。
剩下的路上蕭墨遲倒也消停了,偶爾才和顧湄搭句話,但他的那一張嘴卻一直在和這小毛驢嘮着嗑,一時半會兒也都沒閒着。
蕭墨遲所說的小酒館到了。早有夥計迎上前來牽走了毛驢,顧湄則跟在蕭墨遲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進了店。
有夥計上前來招呼了。
顧湄笑嘻嘻地問道,“有桂花糕嗎?”
夥計搖搖頭。
顧湄又問,“有金絲棗糕嗎?”
夥計仍舊搖搖頭。
顧湄耐着性子繼續問,“紅豆糕呢?”
夥計不耐煩地搖搖頭。
蕭墨遲看不過眼了,溫言說道,“顧姑娘,這是鄉野小店,那些精緻的吃食做不出來的。”
顧湄嘴一撅,也不吱聲了。
蕭墨遲一扭頭衝着夥計說道,“來一隻叫花雞,來點醬牛肉,清炒茭白,涼拌薺菜,再加四個饅頭。”
夥計應聲下去了。
顧湄此時雙手托腮打量着這家小店,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她還是頭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新鮮得很。
蕭墨遲見她的樣子怪好玩的,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湄經他這麼一笑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忙收斂了好奇的目光,正襟危坐着,一心一意地等着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