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柏年與錢世忠正相對無言地坐着,屋外卻突然又起了一陣騷動。
傅柏年心下不安,難不成現在連自己也壓不住那幫刺兒頭了?他與錢世忠對望了一眼,匆匆地走出了大廳看個究竟,卻原來是將軍與蕭墨遲迴來了。
傅柏年這下懸着的心可算是落地了。錢世忠心裡也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
傅容朝着二人行禮,蕭墨遲也笑盈盈地對着兩人做了個揖。
傅柏年這下可算是忍不住了,見周圍並無外人,直想端出長輩的架子來訓斥一番傅容。可蕭墨遲此刻卻緊趕着說道,“小傅將軍受了傷,快請大夫來看看吧!”
傅柏年一聽這話,臉色大變,忙上前查探一番。傅容卻擺擺手示意傅柏年不必如此緊張,“小傷而已,不礙事的。”
傅柏年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原先到嘴邊的訓斥話語這下也都不知去了哪兒,“你呀……”
隨軍大夫被人從榻上迷迷糊糊地揪了起來,一聽是小傅將軍受了傷,便披了件單衣風風火火地趕來了,直到給小傅將軍處理完傷口後,這軍營裡才消停了下來。
傅柏年與錢世忠一道回屋歇息。兩人雖並肩而行,卻均是無言。傅容與蕭墨遲一道營救人質的前後經過兩人早已聽着蕭墨遲說過不下三四遍了,也虧得傅容武藝高強,否則就憑他們兩個人,只怕是難以從沙盜的手中脫身而出。
傅柏年長長地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吶……”
錢世忠淡然一笑,心中卻依舊拿不定主意,“我明日當真要上奏皇上,說小傅將軍他違抗聖意,一意孤行地前去救人?”
傅柏年點點頭,“皇上早晚得知道此事,由你處得知此事最好不過了。”
錢世忠雖也明白官場上的那一套,但是這一次自己手中的刀子卻是對準了傅尚書和他的獨子,這讓他於心不忍。他猶猶豫豫地說道,“萬一……萬一……皇上大發雷霆,怪罪下來,那我豈不是害苦了尚書大人?”
傅柏年沉默了片刻後,緩緩地說道,“大慶向來以仁義治天下,棄人質於不顧已經讓皇上飽受詬病。現如今小傅將軍雖是抗旨,但既然人質被安全救出來了,想來也會功過相抵,並不會受到責罰。”
錢世忠想到這一節後也終於無奈地點了點頭。
轉天,錢世忠上書皇上,奏稟小傅將軍抗旨救人一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一會兒的功夫,這事兒便在堯曲城中的軍營裡傳開了。堯曲城中的年輕將領十個有九個都是小傅將軍的死忠,一聽得此事,全都忿忿不平。但是這錢侍郎的做法卻又的確讓人挑不出錯處,更何況這人是京官,他們這些年紀輕輕又毫無資歷可言的駐外將領只得暗地裡咒罵他幾句,爲小傅將軍打抱不平便算完事了。
風言風語自然也會傳到錢世忠的耳朵裡,但他除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無可奈何。在這事兒上,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免得再滋生出更多的麻煩來。
潛心養傷的小傅將軍聽聞了此事倒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那幫子年輕將領擠擠挨挨地站在他的書房裡,唾沫星子橫飛地例數着錢侍郎的種種不好。但是傅柏年對錢世忠的態度卻依舊如故,傅容看在眼裡,心裡卻隱隱明白了一些這其中的奧妙,所以也一直溫言勸慰着衆人。
蕭墨遲卻坐不住了。這幾日,他讓東哥去照顧病重的魏楚生,自己則跟在錢侍郎的身後去考察士兵屯田,爲着重新繪製版圖做準備。
今兒個一早他又跟着錢侍郎離開軍營之時,終於憋不出了,“錢侍郎,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錢世忠只當自己聽不見,把蕭墨遲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蕭墨遲卻不依不饒,“錢侍郎。”
錢世忠緩緩地睜開雙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做出了怎樣的事情來了?”
蕭墨遲也真是快人快語,絕不和錢侍郎繞彎子,“小傅將軍爲着救人都已經受了傷,你怎可上奏皇上說他抗旨不遵呢?”
錢世忠卻反問道,“他難道不是抗旨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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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墨遲心中一直缺少一杆秤,對那九五至尊的天子好似少了份與旁人一樣的敬畏之心。他說道,“那樣的聖旨就不該遵守。怎麼能對自己的同僚見死不救呢?做人可不能這樣,做皇上嘛,更不能這樣。”
錢世忠聞言,臉色大變,忙看了看身前身後,見並無人注意他倆這才安下心。他對着蕭墨遲臉色一沉,“休要再這般放肆。”
蕭墨遲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拍了拍小毛驢的屁股,越過了錢世忠的馬。但是蕭墨遲的自言自語錢世忠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呆子看來很是爲小傅將軍不平,“救人還救出錯來了?這是個什麼世道?侍郎大人也是真讓人失望了,居然和那個皇上一個鼻孔出氣。”
錢世忠並不生氣,看着蕭墨遲的背影只覺得哭笑不得。他心中默默地說道,若不是爲着你這小子,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皇上也不會和我們這羣人打太極打這麼久。真不明白你這個罪魁禍首哪來的自信在這兒打抱不平?
錢世忠明着不曾訓斥蕭墨遲,但是考察屯田之時,卻是把蕭墨遲支使得團團轉,暗暗地出了一口氣。
蕭墨遲整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好容易能歇下來喝口水、喘口氣了,蕭墨遲一邊捶着自己的腰,一邊感慨道,“這日子,還不如在沙盜那兒被關着呢。”
錢世忠聞言,“哦?那我再把你送回去唄。”
蕭墨遲忙呼地一下站起身,鬥志滿滿地說道,“侍郎大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說,別客氣。”
錢世忠不禁啞然失笑。他無奈地搖搖頭,這人也真是……但是時日一長後,錢世忠對蕭墨遲這人的偏見卻去了大半。雖說這人的字醜得不堪入目,繪製的地圖也讓人看得雲裡霧裡,但是他卻與官場的衆人皆不一樣。有時,錢世忠會默默地看着蕭墨遲出神,若這人沒有這麼一個敏感的姓氏該多好,若這人並不曾踏入官場又該多好!
蕭墨遲自然不會知道錢世忠的心裡所想。他每日裡忙得好似一個陀螺似的,一回到軍營便累得倒頭就睡,偶爾得了空閒便去看看魏楚生或是小傅將軍。
今兒個下午他從集市上得着了上好的一隻三黃雞,忙送去了軍營的廚房煲了湯,給魏楚生和小傅將軍各送去了一碗。
小傅將軍的傷已無大礙,正在書房中練字。錢世忠參他違抗聖旨的奏摺遞到京城後不久皇上便有了迴音,說是他雖然違抗了旨意,但是念在他救出了人質的份兒上,功過相抵,不再追究。但是皇上卻責令他須得閉門思過一陣子,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爲。
傅容對此毫無異議,每日裡除去巡視軍營,便呆在書房裡,誰也不見。他對皇上了解甚深,那人若不趁此機會敲打他一番便不是他所認識的皇上了。所幸的是,皇上此番並未降罪於傅家,這已是萬幸,他自然再無所求。
突然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傳來了。
傅容也不理會,依舊潛心練字。
不一會兒,這門便吱嘎一聲推開了。
傅容着實被嚇了一跳,一擡頭便見到了蕭墨遲端着一碗湯急急忙忙地進來了。他將湯碗擱在了書桌上後,忙撮脣朝着自己的手指呼呼呼地吹着氣。
傅容本氣他未經允許便擅自闖了進來,但一見他這副模樣,卻又忍不住失笑。
蕭墨遲也跟着後頭嘿嘿一笑,“這是上好的三黃雞,我在老農雞窩裡親自抓出來的,煲了湯,你趕緊喝了好補補。”
傅容笑笑,不知不覺間這人對他的稱呼早已變作了一個簡簡單單的“你”字。他卻不生氣,反倒開心得很。他點點頭,“待涼了就喝。”
蕭墨遲卻很是婆婆媽媽,“涼了便沒有那麼滋補了,還是得趁熱喝纔好。”
傅容心情大好,便依着他喝了一勺子。蕭墨遲便坐在一邊笑嘻嘻地望着他,湯碗都見底了,卻不見這人有離開的意思。
傅容試探着問道,“你莫不是有事要找我?”
蕭墨遲搖搖頭,爾後又點點頭,“錢侍郎參你一本的事兒,你還是別往心裡去了。”
傅容心下倒奇怪了。他知道這人在錢侍郎把奏摺遞上去的時候便義憤填膺地找着了錢侍郎,爲他打抱不平了一番。他聽聞此事的時候,心中頗爲感動。可今兒個這人卻怎的又變了性子?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蕭墨遲,“爲什麼?”
蕭墨遲憨厚一笑,“錢侍郎不是什麼壞人,脾氣臭了點罷了。我看他上奏也就是因爲爲人……爲人……迂了點。對,迂了點。”
傅容聞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因爲父親的緣故,自己與錢侍郎也算是舊識。這人是一介武夫,最看不過眼的便是文人的迂腐,可今兒個,他卻被蕭墨遲說“爲人迂了點”,也不知錢侍郎若是聽到這番話會作何感想。
傅容喝下最後一勺子湯,悠悠地說道,“我並不介意。”
蕭墨遲一聽這話卻好似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這就好,這就好。”
傅容詫異,“你很介意此事?”
蕭墨遲點點頭,“自然。他是我的上司,爲人雖迂,但看得出來,也是個正直的人。你是我的朋友。若你倆之間生出了齟齬,我夾在中間豈不是很難受?”
傅容面上有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愣愣地問道,“我是你的朋友?”
蕭墨遲卻一歪腦袋反問道,“難道不是?”
傅容淡淡一笑,“自然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