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告捷一事傳入京中後,錦繡便從乾清宮的小太監那兒打聽來了消息,忙不迭地趕回未央宮說給宛央聽。
“公主,公主……”錦繡跑得匆匆忙忙。
宛央正在練字,一個斗大的“蕭”字寫得情意綿綿,可宛央的眼角眉梢,總是不順意。錦繡向來是個穩重人,難得這般急躁,定是有要緊事。
宛央忙擱下筆,靜候着錦繡的下文。
“公主……”錦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己輕撫着胸口順了順氣,“堯曲城奪回來了,邊關大捷。”
宛央面露喜色,“當真?”
錦繡猛烈地點點頭,“這還能有假?”
宛央長舒一口氣,懸了許久的心終於鬆動了些許。爾後她卻又急急問道,“那他呢?可有他的消息?”
錦繡自然明白公主所說的爲何人,點點頭,“說是與兵部的兩位侍郎不日便要返回京城了。”
宛央聽得這話,這才完全放鬆了下來,癡癡地後退了一步,眼神間有安心。她下意識地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來,口中喃喃地念着,“這就好,這就好。”
錦繡見公主這副模樣也終於是緩了一口氣。這段時間,公主是吃不下,也睡不安穩,整個人眼見着就瘦了,整日裡也都是唉聲嘆氣的,眉頭始終不能舒展。要是再這麼下去,這血肉之軀豈能扛得住?這下可好了,那個蕭主事平安歸來了。且不論他與公主可有緣分,只要公主別再整日裡鬱鬱寡歡,她便也算是暫時了了一樁心事了。
可沒幾日,錦繡便發現自己真是大錯特錯了。那位蕭主事雖是平安歸京了,可公主丟失了的魂魄卻好似還在太虛中浮游一般。這幾日,公主更是有意無意地踩着點兒守在太和殿外,遠遠地看着下朝的官員們三三兩兩地出宮去。錦繡只得陪着她,聽着她嘆氣嘆過一個輪迴又一個輪迴,卻始終沒法子勸得公主離開這下風口。現如今已經是初秋了,比不得盛夏,錦繡很是擔心公主會因此着了風寒。
今兒個宛央的雙腳不聽使喚,又呆呆地走到了太和殿的拐角處,站在隱蔽處朝着殿門張望。
錦繡心下不忍,於是提醒道,“公主,那位公子的品秩怕是夠不上上朝的資格吧?”
宛央點點頭。蕭墨遲如今只是個主事,自然是沒有資格來上朝的。但是宛央卻存着幾分僥倖心理。畢竟這人剛剛歷經了月氏大戰,或多或少也算有了幾分功勞,沒準兒皇兄會召他上朝。若是如此,自己便可以……
宛央心不在焉地絞着自己手上的手絹,一雙眼睛癡癡地盯住了殿門。自從母后與皇兄得知了她的心事後,她便滅了再出宮的心思了。想來無論是皇兄還是母后,都會暗中派人看緊了自己,怕自己再鬧出什麼荒唐事端來。可是,她卻是打心底裡想見蕭墨遲一面,想看看他是不是消瘦了,再看看他這一趟邊關之行後,會不會黑上一些。更何況,母后那個只講了半截的故事始終讓她放不下。她自然無心再去探聽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但是她卻是想明白了。人左右都只能活上這一世,無論是當年的母后瓏妃,還是現在的傅淑儀,心裡都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苦。這樣的日子,不是她所想要的。她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父皇當年的一腔深情全都交付在了蕭淑妃的身上,這是母后此生的遺憾;而現在,有一份兩情相悅的深情擺在自己的面前,她怎會甘心錯過呢?即使褪去這一身華服,她也要爲着自己的幸福,拼個頭破血流,試上一試。
宛央想及此處,忽然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錦繡看得分明,心下卻糊塗了,問道,“公主想起了什麼?怎麼這副表情?”
宛央擡頭問道,“錦繡,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錦繡一下子被問得發懵,一時間竟也記不分明,只模模糊糊地說道,“總該有七八年了纔是。”
宛央點點頭,“那你覺着我變了嗎?”
錦繡覺得這公主的話是越來越奇怪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考慮着。許久之後她才遲疑着點點頭,“大概變了吧。”
“哪裡變了?”宛央好奇地追問。
錦繡撓撓頭,“奴婢也說不上來,就是心裡的感覺罷了。以前公主可從來記不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萬事只要自己開心便好。現在,現在……公主至少能記住自己的身份了。”
宛央笑笑,不說話。先帝專寵蕭淑妃,是以子嗣稀薄。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兒,但是卻未得到先帝格外的關注。所以,偌大的皇宮中,也無人過分關注她。正是如此,母后周全地庇護着自己,讓自己活得無慮無憂。可後來卻不一樣了,皇兄登基,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自己也終於被推到了人前。許多事,她從小默默地看在眼裡,看多了便也明白了。她明白今非昔比,也明白高位之上的身不由己。她自然不能再放任自己,免得那些長着三寸不爛之舌的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了皇兄。
可現在,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只想重回小時候,可以毫無顧忌地笑或是哭,也可以大聲地告訴母后或是皇兄,“我要這個。”
她確定自己要的是蕭墨遲。她要爲自己爭取一次,而不是像母后或是傅淑儀一樣,一輩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再也沒有其他出路。
宛央暗暗握緊了拳頭,心下決定,就這幾日再去求一趟皇兄吧。母后的態度堅決如鐵,也只有皇兄那兒似乎還有幾分說和的餘地。
宛央正暗自琢磨着,太和殿門前已經熱鬧了起來了。大臣們下朝了。
宛央踮起腳尖望一望。她明知那羣人中不會有蕭墨遲,但是卻總是不甘心,總是懷着一份奢望,奢望自己下一秒便能在人羣中揪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宛央的心思雖全在那個呆子的身上,但是她卻敏感地察覺到了今日大臣們有幾分不一樣了。因爲蕭家的原因,皇兄很是忌憚大臣們拉幫結派,所以往日這些大臣們下朝了都是靜悄悄的,各走各的路,偶爾纔會有人低聲交談幾句。可今日,大家卻全都圍住了傅尚書,一臉的喜氣洋洋。宛央離得遠,聽不分明這些大臣們在說着什麼。
傅尚書是兵部的尚書,而蕭墨遲是兵部主事。
宛央的心思動了動,朝着錦繡努努嘴,“去打聽打聽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錦繡點點頭便去了。她這段時間爲着蕭墨遲的事情經常與皇上身邊的小太監們走動着,所以只一會兒的功夫便打聽明白了。
宛央等在遠處。錦繡回來的時候,面色蒼白。
宛央皺着眉頭,只覺得事情似乎不妙。可那羣圍住傅德昱的大臣們卻是個個兒喜笑顏開,也不像是壞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錦繡的心撲通撲通亂跳着,有些難以對着公主開口。
宛央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錦繡卻只覺得自己的心坎上有如萬隻螞蟻密密麻麻地爬過一樣,她口乾舌燥地張了張嘴,“皇上他……他……”
宛央側過頭看着錦繡,一個恍惚間卻好似見到了蕭墨遲。這個呆子鬧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便喜歡歪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旁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也學會了這個動作,真是……宛央苦笑一陣,心裡卻又有層蜂蜜,淡淡地抹勻了。
錦繡不敢再看宛央,輕聲細語地說道,“皇上他給小傅將軍賜了婚。”
宛央點點頭,怪不得那羣大臣圍住了傅尚書呢,原來是爲着這事。自己原以爲這事兒會和兵部有些關係,這纔想着讓錦繡去打聽打聽,以爲能輾轉聽到些許蕭墨遲的消息。
宛央隨即又搖搖頭,自己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她的心裡也好似缺了個角,一時間也沒心思去追問皇兄究竟把哪家的小姐許給了傅容,只淡淡地對錦繡說道,“我們回去吧,也出來有段時間了。”
錦繡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咬咬牙說道,“皇上他……他……把……”
宛央聽到這番吞吞吐吐,這才察覺到了錦繡面色有異。她迴轉過身子,定定地看着錦繡。難道是……她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錦繡豁出去了,“皇上他把您許配給了小傅將軍。”
宛央的面色登時就白了。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嘴脣,也不知是疼還是不疼,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包圍了舌尖的時候,她才頹然鬆開了牙齒。
錦繡於心不忍,上前扶住了公主,生怕宛央會摔倒。
宛央先前聽得錦繡的話時,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這副身子也不知是不是還在這天地間。這會兒錦繡扶住了她,她纔好似回過了神,但是她的雙腿已經發軟了,搖搖欲墜,便只得倚住了錦繡,艱難地挪回了未央宮。
傅容乃是一代將才,若是與她成婚了,誰來替她的皇兄守衛疆土呢?
宛央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一團亂。她好容易抽出了一根思緒後,又痛苦地搖了搖頭。自從皇兄登基後,自己早已習慣事事以皇兄、以大慶的天下爲先。可現在,這是關乎她的幸福的終身大事。皇兄他……則宣哥哥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所思之人是誰,他又怎麼能夠這樣若無其事地將自己推向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他怎麼能這樣?
則宣哥哥,他怎麼能這樣對自己?
宛央只覺得自己的天已經塌了下來,而自己只得在這世間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出路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