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婕妤是新近才入宮的傅家大小姐。婕妤的位份雖不高,但是一入宮便封了婕妤,盛寵可見一斑。
傅婕妤的人品和模樣兒都是拔尖的,心性也甚高,但爲人卻也活絡得很。所以,她心底暗自得意之餘,總是不着痕跡地籠絡太后和各宮的嬪妃們。她爲人機靈,嘴巴甜且殷勤,頗受太后寵愛,在後宮一衆爭妍鬥豔的嬪妃中,如魚得水。
傅婕妤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亦從未忘記過顧宛央的存在。她認準了這個小姑子在皇上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要拉攏顧宛央。
顧宛央在這宮中卻一向只與太后親近,爲人頗疏淡,對皇兄的嬪妃們更是敬而遠之,從不熱切。只是,這個傅婕妤的身份特殊,她不得不賣幾分面子給她。
傅家乃是將門之後。當家家主傅德昱年過半百,戰功赫赫,是兩朝元老。傅德昱現任兵部尚書,手握兵權,朝中無人不敬他三分。想當初國公案時,英宗之所以有如此魄力剷除蕭氏一族,與傅家堅定不移的支持實在是割不開關係。傅德昱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一子是傅容,京城中衆多大家閨秀所屬意的郎君,年紀輕輕便已經是戍邊大將軍了,常年鎮守西北邊疆,勞苦功高。這傅容顧宛央倒也曾見過。彼時,傅容曾是皇兄的伴讀。她每次偷偷溜來纏着皇兄的時候,傅容總是跟在皇兄的身後,笑得靦腆,絲毫不似將門之後,卻不承想,當初那般柔弱的少年,現如今竟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另有一女自然就是這傅婕妤傅容貞了。
傅婕妤承皇恩入宮之前,皇上一直勤於政務,鮮少留宿在後宮,更從未宣召嬪妃進乾清宮侍寢,數得過來的幾次也是例行公事一般,且雨露均沾。後宮的嬪妃們倒也不爭不搶,相處頗爲和睦。只是這傅婕妤一進宮,皇上但凡留在後宮,必是宿在她那兒。這幾晚更是幾乎日日宣召她進乾清宮去伴駕。嬪妃們眼紅,卻也沒轍,傅婕妤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哪是一般人能眼紅嫉妒的呢?
這樣的女人,就連皇上都要給她幾分薄面,更何況是顧宛央?
好在這傅婕妤並無一般大家閨秀的毛病,從不扭捏、矯情,雖不會舞刀弄槍,卻也有將門女子的粗豪之氣,與顧宛央也頗談得攏。
傅婕妤不知打哪兒聽說了宛央偷跑出宮尋樂子的事兒,便千方百計地託家人從宮外尋來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盡數獻給了宛央。顧宛央雖在宮中一直謹言慎行,生怕自己的錯處給皇兄添麻煩,但終歸還是脫不開孩子心性,一見着這些小玩意兒,不由得心花怒放,與傅婕妤也更親近了。
一日,兩人相攜遊御花園。顧宛央愛極了那初綻花苞的茉莉,指尖輕觸,感慨道,“世間的美,須得這般清淡脫俗,才能令人過目不忘。”
傅婕妤側過頭,略沉吟了一會兒反駁道,“也不是。我也見過另一種美,雖不清淡,但也令人過目不忘。”
顧宛央最愛的便是傅婕妤這一點。雖然她從不掩飾自己想要拉攏顧宛央的心,但是卻也不會盲目地附和顧宛央,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顧宛央淡笑,上前一步牽住了傅婕妤的手,“哦,那你說給我聽聽。”
傅婕妤神秘一笑,“說給你聽也無不可,但公主莫怪我冒犯纔好。”
顧宛央的興趣被鉤上來了,點點頭,“自然不會。”
傅婕妤揮揮手,屏退了左右,湊在顧宛央的耳朵邊輕聲說道,“抱月樓的柳細細便是如此,驚豔無比。甭說男人了,女人一見之後,也再難以忘懷。”
顧宛央的臉一下子紅了。她這般聰慧,一推敲便明白了抱月樓是那風月場所。她清了清嗓子,“你怎知她……”
傅婕妤略顯羞澀地颳了刮自己的鼻子,“我還未入宮的時候,偷偷地跑去遠遠地見過她一回。”
顧宛央聞言,禁不住笑出聲來,“嫂嫂原來也是個頑皮的。”
傅婕妤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可雖離得遠,但見過她之後才明白竟真有人能這般美,美得讓你都沒法子嫉妒。”
顧宛央心中詫異,若有所思地問道,“此話當真?”
傅婕妤點點頭,“嫂嫂幾時騙過你?若你能有機會出宮,千萬得尋個機會去見一見柳細細。”
顧宛央低頭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出宮,談何容易?皇兄雖然應允了她,但是她卻並不忍心總爲難皇兄。畢竟,她早已不是兒時那個任性的宛央了。
與傅婕妤各自回宮之後,顧宛央的心便一直吊着。
柳細細、柳細細、柳細細……這世上當真有人能美得令人如癡如醉?
顧宛央的心思全在柳細細的身上,又把自己私藏的小說掏出來翻了幾頁。這幾本難能可貴的小說書都是宛央託小太監們從宮外的書市上捎回來的,其中不乏才子與名妓的故事。小說裡的名妓們,雖淪落風塵,卻一身傲骨,爲人善良,傾盡所有地幫扶着窮書生。他們中有終成眷屬的,亦有勞燕分飛的,每每都看得宛央淚水漣漣。
這柳細細可也是書中寫的那樣,身不由己地誤入風塵,卻還有一顆赤子之心?
顧宛央的好奇心越發重了,在空蕩蕩的宮中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半晌之後,她咬咬牙,往乾清宮去了。
太監們一見着宛央,滿臉堆笑,伏身就拜,“參見公主。”
宛央點點頭,示意他們起身,“我來找皇兄,請公公代爲通傳。”
太監顛顛兒地前去通稟了。只一會兒的功夫,門吱嘎一聲開了,“公主請進。”
“參見皇兄。”顧宛央規規矩矩、大大方方地行禮,心中卻忐忑地醞釀着該如何開口。畢竟,自己這一回的要求着實有些出格了。
皇上從書案前擡起頭,微笑道,“沒有外人的時候,你我兄妹二人就不必這般多禮了。”
顧宛央淺淺一笑,卻並不開口。
皇上見她神色間有猶豫之色,便擱下硃筆,朗聲說道,“讓朕猜上一猜。宛央是坐不住了,想出宮?”
知宛央者,莫則宣也。
顧宛央羞澀地點點頭。可這出宮的去處卻頗難以啓齒。
皇上站起身,“又聽說什麼熱鬧地方了,竟引得你這樣心動?”
顧宛央頓了頓,終究還是狠下心憋出了三個字,“抱月樓。”她一貫不愛對皇兄撒謊。
皇上聞言,朗聲大笑,“你一個姑娘家,去那等地方做什麼?”
顧宛央不回答問題,卻反問道,“皇兄也知道抱月樓?”
皇上並不掩瞞,“朕還是皇子的時候,也曾偷偷出宮去見識過那溫柔鄉。”
顧宛央臉上倒莫名其妙地臊得一陣通紅了,細聲細語地追問道,“那皇兄也見過柳細細了?”
皇上遲疑地搖搖頭。
顧宛央見狀,輕聲解釋道,“她是抱月樓現在的頭牌,聽說美得驚若天人。”
皇上緩緩地點點頭,“所以你想去見識見識?”
顧宛央不做聲。
皇上手別在身後,兜了幾個圈子後便吩咐太監召武直進宮覲見。
武統領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乾清宮。皇上細細地吩咐道,“你帶幾個武藝高強的手下,喬裝打扮一番帶公主出趟宮,天黑之前務必趕回來。”
武直正欲領命而去,皇上卻突然說道,“等等。”
顧宛央一驚,以爲皇兄變了卦,也顧不得有武統領在場了,苦着臉撒嬌道,“皇兄。”
皇上拍拍宛央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朕也一道出宮。”
武直驚在原地,久久地無法回過神。帶公主私自出宮本已是出格的事情了,現如今竟連皇上也要一道出宮。
武直跪在地上,正要勸解幾句。皇上卻揚揚手,“朕意已決,武統領速速去準備。”
武直無奈,只得退出了乾清宮。一旦帶着皇上和公主出了宮,他和兄弟們的腦袋可都是在褲腰帶上彆着。若是被朝中那一羣唧唧歪歪、迂腐保守的老臣們得知,少不得還得幫皇上背黑鍋。
武直越發懷念起了在邊疆自由自在的日子來。可懷念歸懷念,皇上既然打定主意要出宮,他還是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皇兄,你怎的……”宛央待坐上了馬車之後纔開口詢問皇上緣何也要出宮。
皇上卻伸了個懶腰,“連宛央也想一睹廬山真面目的美人,朕自然也要見一見。”
顧宛央捂嘴,吃吃發笑。
這輛不起眼的御林軍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皇宮。高牆大院漸漸地都被拋在了車後,顧宛央卻記起了另一個人。她這趟出宮原是爲着柳細細,可等到這一刻,她卻在心裡惦記起了那個呆子,蕭墨遲。可惜京城這樣大,哪裡就能這樣巧地與他再見一面呢!
爲掩人耳目,武直並未親自趕車,而是喬裝打扮了一番,遠遠地跟在馬車後頭。而在馬車的一週,他已經安排了御林軍的箇中高手潛伏在暗處護駕,以保皇上和公主平安。
安安靜靜的乾清宮裡,看似與往日無異,但坐在書案前的人卻搖身變成了皇上的貼身小太監。他額上冒着冷汗,不住地念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祈禱着無人來求見,好讓他平安等到皇上的歸來。
一出宮,武直便安排人重新換上了一輛馬車,直奔抱月樓而去。
皇上施施然下了馬車,一身富家子弟的打扮。顧宛央也早已換上了男裝,手中拿着一柄摺扇,一副斯斯文文的書生模樣。兩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抱月樓,身後跟着機警異常的武直。
抱月樓裡早已人滿爲患。天井裡懸着一幅大字,“煙鎖池塘柳”。樓下扎堆的人則不住地指着大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
皇上見狀揪住了一個龜奴詢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龜奴本是一臉不屑,但一見來人的這一身打扮頗不俗氣,便堆笑解釋道,“客官是頭一回來吧?這是柳姑娘出的對子,誰能對得合柳姑娘的心意,封個見面禮便可以與柳姑娘見上一面了。”
皇上點點頭,與宛央悄悄地說道,“這柳細細看來想見一面也並不容易。”
周圍已有人管龜奴討來了紙筆,大筆一揮對上了對子,龜奴自會呈給柳姑娘。只是,遞進去的對子全都石沉大海,無一能合柳姑娘的心意。
皇上低頭沉思了一瞬,也向龜奴討來了紙筆,瀟瀟灑灑地寫道,“霧鍍閨閣心”。
宛央一見,默默地念了幾遍,不住交口稱讚。
皇上將對子疊好了交給龜奴,順道大方地塞給了龜奴一些碎銀。龜奴連連鞠躬後才離開。
御林軍的幾名高手四散在人羣中,警醒地打探着四周的情況,一旦有變纔可及時做出反應。
顧宛央還是頭一次來這風月場所,新鮮得很,四處打量着。人羣中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躍進了她的視線。這不正是那個呆子嗎?顧宛央心頭一喜,但這驚喜轉瞬即逝,心中頗爲不平,這個呆子竟也惦記着柳細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