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山道上沒有往來經過的車輛。
一眼望過去,甚至連路邊的山民都沒有,更別提從南華鎮上出來的小鎮居民了!
迎面對上車裡人的視線,站在馬車附近的我頓時驚呆了。
車裡坐着的那個人,目光同樣緊緊盯着我。
沒隔幾秒鐘,我便回過神來,將頭上戴着的那頂累贅的帷帽緩緩摘下來。
隨後,將我手上拿着的帽子直接拋到了路旁。
車廂內跟我對視的人瞧見我摘帽後,帷帽底下的真容,他凝神看着頓時一愣。
接着,他皺了皺眉,立即起身,從車內出來。
我沉默站在那裡,瞧着他跳下馬車,將我扔在路邊的帽子拿在手上,不急不忙拍了拍上頭沾染的灰塵,動作輕緩。
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馬上轉身離開。
那人拿起了帽子,卻沒有交還給我,他朝馬車方向望了一眼,反而是順手往車廂內扔進去了。
眼前的人不陌生,昨晚幾度碰上,我仔細看過他的樣子。
因爲已經都見過面了,眼下我的易容術在他面前顯得十分多餘。
我沒想到的是竟然會在出鎮子的時候碰見他!
換成別人,我或者還得問問理由,但是這個人,本就在我跟掌櫃的交談的時候冒出來的怪人。
幾次三番秀過存在感的。
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今早我看到的場景都不是偶然的,都是眼前人有計劃有預謀的。
“商隊的人是你趕走的?”
思量之後,視線在他的臉上打了個轉,我抿了抿脣,開口問了他第一聲。
說不清理由,但我就是覺得這一切肯定跟他有關!
隔着點距離,我觀察着他的舉動,順帶也重新打量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他住進客棧是爲了什麼我不清楚,但是多半跟我有點關聯,我知道。
今早鎮東南發生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他做的。
要是昨晚相遇只不過碰巧,眼下他守在山道上。還備好了這樣一輛馬車等着我,又該如何解釋呢?
無論如何解釋不通了,說不過去。
舉目望着,他身上穿了一件低調的暗色衣袍,類似於我在客棧內瞧見他的時候穿的那一身。
眼下這套衣裳。就是他今兒早晨我在客棧窗口瞧見他跟小夥計告別的時候穿在身上的。
整體風格接近昨晚的裝束,所以才能一眼就認得出來,不會錯認。
這麼說,他從客棧出來,到了南華鎮東南邊的山道上,等在馬車裡,一直到現在。
下一秒,他走近我,停在我面前,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到半個人。
我仰頭望着他,待我看清楚他的臉,晨曦中有些眼熟。
他的臉色,看來是用了跟我差不多類型的易容術。
一瞬間,我生出了幾分好奇,要是待會兒跟他點破了,不曉得會不會得到答案。
他用的方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就跟我遇見武玉的時候,在山神廟對她臉上用的易容藥產生過興趣一樣。
片刻的沉默後。我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再一次問他:“大少爺,你究竟想怎麼樣?”
到了這個時候,盯着他的眼睛我還想不起他是誰。那是我遲鈍了!
對方已經動手做了想做的事情,他的目的是什麼,攤開來說就是!
他站直了身子,哪裡還有昨夜我看到的半點佝僂的樣子,晨風中要多挺拔有多挺拔!
我心裡低低罵了一聲,曉得這會兒恐怕不能簡單告別了。
想想他昨晚的表現。身形故意裝成那樣,甚至嗓音也是故意壓低用了黯啞的聲音跟我說話。
他是不想我能認出他的吧?眼下,他又在打着什麼主意呢?
面前人轉身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山道,下一刻,語聲低沉地對着我道:“去北地!”
我難以置信的望了他一眼,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去北地?!
少頃,我捏了一下拳頭接話道:“好啊!那我也不耽誤您,大少爺,我還有事,現在得走了。“
我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往前徑直走去。
哪怕他將南華鎮這一帶的山道上停駐的馬車都趕走了,也不代表我一定得搭他的順風車。
他去北地是他的事,跟我有毛線的關係!
我兜裡還有錢,意味着只要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山道上一旦有經過的馬車,管他是商隊的還是山民自己的。
我要搭乘順風車,行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在我承受範圍內的銀錢,又有何難呢?
他能將南華鎮上的馬車給趕走了,還能一手遮天地將整條到北地的通路上的車子都趕走不成?
山路迢遠,沒有人能做到的,哪怕女帝也攔不住,何況是他!
沒走兩步,胳膊立刻被人攥住,他不悅地望着我道:“就憑你,還想一個人去北地!”
說出來的話真真氣死人,一秒我就被他激怒了!
我惱火的望着他,還沒跟他計較將我要搭乘的商隊都提前支走的事情呢!
起初的時候,不跟他計較是因爲我覺得離開肅州的事,多少對他存了點抱歉。
但是不代表他可以憑着他的感覺爲所欲爲。
“放開!”我板着臉沉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商隊的事情,算我倒黴,“我語氣不耐地道,”不過前頭還有其他車子的,不影響。”
“上車!”他低聲道,放開我的同時,眼中閃過一絲或者也許被稱作”懊惱”的神情,他語氣略微放緩了些對着我說。
“上車。”
我一點兒都不打算上那輛截停我去路的馬車,忍不住出言諷刺道:“你在肅州不是還有大宅院要經營麼?“
”你們宇文家難道閒得可以讓你放手去北地?”
“北地不是快要打仗了,你跑去做什麼?”
我奇怪地望着他,難道這個人的腦袋從江面上被劫持開始就撞到了?
一連幾個問題,我都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結果他再次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
我掙脫開,站在原地看着他。儘量心平氣和地道:”大少爺,我記得在肅州的時候,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清音閣裡,幾個你們家的底下人都清楚我說的話。“
元寶。阿來幾個底下人哪一個不曉得我心心念念要去北地事呢?
”連帶我留下的那封信,交代得更加明白。“
我蹙眉望着他問:”大少爺,我不懂你到底在擰巴什麼勁兒,但是我有權利不配合你的任性!“
“去北地是我一直以來的計劃。”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我正色道,”胡攪蠻纏是沒有用的,你到底......“
他別開臉,打斷了我的話題道:”我送你去北地,等到了之後,我會走。“
我驚訝地看着他,一下子不曉得該怎麼接話了。
“小菱,你跟我說過,在肅州城裡是打算找到你師兄一起去的,可你現在是一個人。”
少年盯着我。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我說了一句。
”爲什麼?“我總算找回了我的思路,望着他皺眉道,”我去北地是我的事情,跟你......你爲什麼要去?“
一個人怎麼了?我不是非要跟着師兄不可的!
”我有事,順帶你一程,“少年低頭思索後道,”小菱,你既然連陌生商隊的車子都能搭,就不能搭乘我駕的車?”
“不一樣。“
完全是兩碼事,根本不能混淆在一起談的。他的想法很奇怪。
”商隊的事,我昨兒就跟他們問詢過價格的,還是委託別人幫我的忙,去替我打聽的。“
少年望向我的眸光深了深。面上的神情也在剎那間起了點波瀾。
”對了,那個人你也認識,“我轉頭朝我來的方向看,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他一眼,繼而側過頭語氣淡定地道,”你在客棧也見過幾次。“
”就是客棧那個小夥計幫我問的。”
我想了想之後接續道:“他在南華鎮很久了。辦事靠譜得很,是個熱心的人。”
話說到這裡,我從對面人眼中覺察到了一絲......殺氣!
下一秒,我擡手揉揉眼睛,錯覺剛纔是我恍神了!
“我問過他搭乘順風車去北地的事,他幫我問價格,跟商隊的頭領問過,還是昨兒停在這裡的一支商隊。“
少年的視線一直集中我的臉上,神色幾次變幻,讓人猜不透他此刻內心的想法,也很難從他易容後的臉上看出端倪來。
我停頓了一下,腦子轉了轉視線略微移開道:”按照他報出的價格,我身上的錢足夠去北地了。”
“原本都想好的計劃,結果你忽然間冒出來......”我再次頓了頓,掏出我裝錢的袋子看了一眼,拿在手上掂量了幾下握緊。
有錢真好,唯有錢袋子是我此刻的底氣啊!
我望着他繼續道,“你跟商隊怎麼會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他皺了皺眉,眸光深深地對着我問。
“你又不是商隊的人,“我思索後,語氣流利的道,”商隊的人都是做交易的,我跟他們談好價格,付了銀錢,很簡單的過程,還是小夥計幫我問......”
面前人失去了耐心,倏忽間出手!!
我頓覺手上一輕,裝錢的小袋子已經到了他的手裡。
”現在,一樣了!“少年冷冷地道。
他轉過身,飛快地上了馬車。
車子在山道上捲起一溜煙塵,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馬車的影子,自問終究還是段數不夠啊!
“哎,你等等,還給我錢啊!”
下一刻,我只能追了上去。
......馬車沿着山道緩緩向前行駛。
傲嬌少年將車趕得平穩,足見他的技術不錯。
因爲無論是剛纔在道上行走,還是眼下我在窗口外望出去看到的,路況都只能說是一般。
他的駕車技術過關的,我心中暗道。
趁着馬車轉彎上了一段略微平緩的道路的時刻,我不經意的問:“先前停在鎮外道上的那些商隊,你是怎麼說服他們提前離開的?”
我還是有些好奇,他怎麼辦到的呢?
要知道我昨兒看到的情形,停留南華鎮外的商隊加起來應該不少於五個。
少年沒有回答我,沉默着繼續駕車。
我頓了頓,視線朝窗外掠過,武玉的父親,那本他親手寫下的札記上,就記錄了南華鎮一帶山上特產的草藥。
從我在那本手札上看到的內容判斷,武玉的父親,足跡已經走遍了南華鎮附近的山中,並且有往東北方向去的趨勢。
不知道武大夫因爲何事要着急南下,那本手札終究是留下了不少空白處。
要等他再來續寫的日子,恐怕還得等到北地戰事塵埃落定的時刻。
馬車的速度雖然慢,一轉眼也將南華鎮拋在了後頭。
回頭想一想,要是我用走的,大約花上半天時間剛剛能到現在所在的位置。
馬車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我心中閃過念頭,恍惚了一下,猛然間看到道旁山石上一個影子。
我沒能看清楚,連忙趴在車窗邊,將礙事的簾子徹底拉開,朝後頭看過去。
沒錯!的確是!
“停車!”我趕緊喊了一聲,馬車倏然停下!
少年轉頭看着我問:“怎麼了?”
“我要下去,好像看見了......總之要下去。”
我不想跟他太多解釋,因爲還需要確認呢,於是沒好氣的對着他道。
“經過的地方有株藥草,我得去看看。”
下一刻,我不等他答話便從馬車上跳下來,雙腳一落地就往後跑過去。
視野範圍內,瞧見先前經過的道旁,有一處山石邊果然生長着我在武玉父親那本留下的手札上看見過的一種藥材。
我知道,那一株正是難得一見的傷藥,我當然高興!
紙上得來終覺淺,眼下可是看見鮮活的藥草了啊!
我沿着道旁的山路,小心翼翼爬上了那一處山石。
我蹲下來望着生長在石頭旁的那株藥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跟印象中見到的紙上圖案吻合起來了。
不單是這樣,我還打開我的包袱,取出那本手札再次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