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雲踏進教室門口的那一剎那,就像一顆大石落入了湖中,激起一大片浪花。
這個老師也太年輕了吧?
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了這個念頭,因爲看樣子他比自己大不了幾年,撐死了也就二十四五歲,這樣年紀的大學老師恐怕鳳毛麟角了。就外貌來說,他並不算帥得波瀾壯闊那種,但就像一本懸念叢生跌宕起伏的好書,看久了就會愛不釋手。他的那雙黑亮眸子,可以乾淨空靈,也可以深邃莫測,眼神的更替可以瞬間改變他整個人的氣質。而他的雙脣更是像一位技藝高超的魔術師,嘴角微翹時,清淨如竹,但有時候,會一歪,頓時,露出惡魔本質。
他是惡魔般的天使,也是天使般的惡魔。
不少女生都露出了花癡般的神情,暗暗竊喜,而那些男生也是期待頗高,想看看他的真本事。
只有一個人例外。
沈折桂。
他剛纔看見蕭雲進來時的表情,首先是訝異,然後變爲失落,接着懊悔,直到現在的怨恨。
就因爲這老師是個男的,就使自己失去了一次與自己傾慕女生約會的機會,能不怒火中燒嗎?
蕭雲站在講臺上,環視了一圈,順帶從許子衿仍舊錯愕的臉龐掠過,微笑道:“大家好。”
“老師好。”全體學生惡作劇一般,仿照以前在小學中學上課前的慣例,齊齊喊了一聲。
“這裡是寧大吧?你們的這一聲‘老師好’,讓我誤以爲走錯了學校啊。”蕭雲順水推舟道。
一片笑聲。
蕭雲也笑笑,然後拿起粉筆,刷刷在黑板寫下兩個字:蕭雲。
“這是我的名字,很普通是不是?不要緊,我會讓你們這輩子都記住這個名字。因爲,在這個學期,是我給大家上經濟管理學這一門課,有兩個學分,你們懂我意思的。”蕭雲露出了一撇壞笑,霎時引來一片心照不宣、夾雜着歡笑的抗議聲,嗯,貌似這個老師不錯,挺幽默的,大傢伙忐忑的心情漸漸消失。
他的聲音,毋庸置疑,是很有磁性的,很細膩,控制得很好,收放自如。
不少女生都撐起了下巴,帶着笑容靜靜聆聽,其中包括坐在第一排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許子衿。
“也許你們也看出來了,我的年紀跟你們差不多,興趣愛好估計也志同道合,希望我們在私底下成爲朋友,有空一起喝個小酒。但是,有些規矩還得立。事先說明一點,上我的課,我是會點名的,這是我期末定罪量刑的工具,那些不見不棺材不流淚、不等遲到不起牀的同學要自重了。還有,上我的課,從來沒有人睡覺的,如果上我的課還要睡覺,那隻能說明你確實要睡了,那允許你埋頭苦睡,但不許在下面竊竊私語,你有什麼私房話就大聲說出來,讓大家一起來分享,集思廣益嘛。”蕭雲嚴肅道。
可他越是這樣嚴肅,笑聲就越多。
蕭雲剛想往下說,就忽然瞥見一個戴着鴨舌帽的女生從後門偷偷溜進來,藏在了最後一排,他愣了一下,卻沒有打亂思路,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今天是第一節課,我不打算給大家講課本上白紙黑字的內容,跟大家隨便聊聊。 首發爲什麼我們要學經濟管理?最重要的一點,爲什麼要將經濟管理作爲一個學科?”
鴉雀無聲。
“因爲它有兩個學分。”蕭雲聳聳肩道。
鬨堂大笑。
“剛纔開個玩笑,經濟管理是一門聽起來很平常,學起來卻很高深的學科。它重要在哪?我給你們舉個例子:一般來說,人允許一個陌生人的發跡,卻不能容忍一個身邊人的晉升。爲什麼?因爲同一層次的人與人之間存在着對比,也就牽扯到了利益衝突,而與陌生人之間則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這說明什麼?說明財不可露眼,富不可炫耀。記住一句話,敵人變成戰友,多半是爲了生存,戰友變成敵人,多半是爲了金錢。所以,我們要學會管理經濟。”蕭雲淺顯易懂道。
很多人聽起來趣味盎然。
“再給你們舉個例子,不知你們知不知道,現在部分的民營企業偷稅不是一般的偷,而是狂偷,明目張膽。我有個開民營企業的朋友,他公司幾十億的銷售額,記到賬上的一個億都不到。我問你靠什麼東西?他說,蕭老師,很簡單。然後啪一下把底牌亮出來,當場嚇了我一跳,開了35個銀行戶頭,一個公司竟然開了35個銀行戶頭,那些銷售收入就像老鼠一樣在賬裡竄來竄去,稅務局一看就頭暈,誰都看不懂,怎麼查?這也算是經濟管理中的一項,只不過它有點旁門左道罷了,可其中的魅力可見一斑。”蕭雲微笑道。
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這可比高中時的刻板教學生動多了。
“同學們,真正的財富,是一種思維方式,而不是一個月的收入數字。簡單舉個例子,就發生在身邊的一個小故事。一個小孩子問他的母親,媽媽,可樂很貴嗎?他母親笑了笑,回答他,不,那東西很便宜。小孩子拍拍胸脯釋然,哦,還好,我剛纔把一瓶可樂灑在了爸爸的筆記本電腦上,幸好它不貴。這個小故事告訴我們,抓不住問題的核心,你就抓不住財富。所以呢,我們要認真學好經濟管理學,掌握一種經濟管理的思維方式。”蕭雲總結陳詞道。
一片掌聲。
“蕭老師,你說得就滔滔不絕,如果你學好了,爲什麼不去賺大錢,而要來這裡教書?”
一把略帶不滿的聲音狂妄響起,蕭雲順着聲音看過去,微笑問道:“這位同學怎麼稱呼?”
“沈折桂。”沈折桂站了起來,與蕭雲進行着隔空對話,帶着乖戾,眼睛裡的怒氣難以掩蓋。
“哦,就是蘇州沈家的二公子吧?”蕭雲雙手插於褲袋,倚在教臺邊,與爲人師表相去甚遠。
“你認識我?”沈折桂訝異道,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細,那感覺,就像赤着身子逛街。
“我認識你堂哥,沈獨行,淮南集團董事,三十歲不到就身家過億。”蕭雲如數家珍道。
一片譁然。
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沈折桂,原來自己身邊就有個這麼牛逼的富二代,坑爹啊!
沈折桂深深皺眉,愣了好幾秒纔回過神來,原本是自己問了個問題佔有先機的,沒想到幾句話下來,反倒被他壓制住了氣勢,豈有此理,看他說這些資料的時候幾乎是信手拈來,想必之前已經做過番調查了,自己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纔行,思忖了一陣子,咧嘴一笑,落井下石道:“我怎麼聽出了濃濃的酸味?”
“你沒聽錯,我確實很妒忌。”蕭雲坦然道。
“仇富?”沈折桂揚起眉,愈發的恃才傲物,帶着富家公子慣有的嬌氣。
“那倒沒有,只是覺得像你這種出生於貴族豪門的富二代很幸運,真正可以做到范仲淹所說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爲你現在可以靠你的父母養,將來可以被你的子女們養,無憂無慮,這是多少人踏破鐵鞋擠破腦袋都想要的生活啊。要我是你,早就不讀書了,砸錢買下這所學校,教書,像我現在這樣,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跟你聊天,那多好玩。”蕭雲微笑道,嘴裡說着作爲一名教師壓根不會說的話,更像一名市井小民。
一片會心的笑聲。
沈折桂冷冷一笑,輕聲道:“蕭老師,我能理解你,在這個浮躁的社會,發點牢騷正常。”
“謝謝理解。”蕭雲浮起一個清淨如竹的弧度,不溫不火,不慍不怒,然後不再看他,轉而向着全班同學,輕聲道,“同學們,聽到沒,我剛纔與折桂之間的對話,很明顯存在着一些火藥味,這就回到了我剛纔說過的那個觀點,‘人允許一個陌生人的發跡,卻不能容忍一個身邊人的晉升’,很形象是不是?”
笑聲再起。
被晾在那裡的沈折桂相當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想又問道:“蕭老師,我有問題。”
“歡迎,我上課,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跟大家一起互動,一起思考,折桂,你問。”蕭雲笑道。
“你剛纔說,真正的財富,是一種思維方式,那請問,對於學生利用課餘時間炒股你怎麼看?這是不是一種理性的經濟思維?”沈折桂問道,顯得自信滿滿,因爲他就是一個炒股專家,拿着家裡給的一百萬啓動資金,義無反顧殺進股市,浮浮沉沉了大半年之後,賺了三百萬,一天到晚在寢室裡跟三個哥們宣揚炒股知識,還讓他們跟着他跳進股海,幸好,到目前爲止還賺了點錢,沒有跳進苦海。
“你炒股?”蕭雲問道。
“小小玩點吧。”沈折桂故作謙虛道,無論怎樣,也不能在許子衿面前丟盔棄甲。
“賺了不少吧?”蕭雲微笑問道。
“還行。”沈折桂得意一笑。
“關於股市,我不是行家,說得不對,你們就權當聽個笑話。我認爲,證券市場最大的風險是機會太多了,多得沒法把握。如何消滅沒有十足把握的不確定機會,只抓少量賺大錢的機會,這是資本市場的財富密碼,即在牛市時捂股作長線投資,在平衡市和熊市時,空倉捂錢耐心等待暴跌過後站穩,作短線反彈行情。具體來說,首先要有價值高低的判斷依據和標準,建立全方位的投資體系,進行系統的分析研究,然後再選好股票,在其價值低估時買進,在其價值高估時賣出。簡單而言,就是運用逆向思維:在市場一片責罵聲中買入,在市場一片看好聲中賣出。而能做到在證券市場持續穩定獲利的只有少數高水平的職業投資專家,這需要經過10年以上的修煉纔有可能。”蕭雲長篇大論道。
悄無聲息。
幾乎所有人都呆呆望着蕭雲,對於這一連串的專業術語表示鴨梨很大,沈折桂也不例外。
“呃,再淺顯一點來說,這樣,拿股市打個比方,股市就像一杯啤酒,如果沒有一點泡沫,說明它不新鮮,也就是沒有活力,可如果泡沫太多,啤酒就少了。換個角度講,一個繁榮的市場自然交易活躍,當然也就不可避免地會存在一些投機現象,但是如果投機盛行,成爲市場的規律,那麼這個市場一定要出問題。因爲說到底,支撐市場的是‘啤酒’,而非泡沫。所以,真正投機賺到大錢的,只是那麼一兩次的機會,這樣講,你們是不是會好理解一些?”蕭雲問道。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唉,總之關於股市,沒啥好說的了,就一句話:通向地獄的門,都是由鮮花鋪成的。”蕭雲摸了摸鼻子,還沒等沈折桂發飆,就繼續道,“同學們,我不是在潑冷水,但你們也看到了,現在股市已經到了非常高的高位,大家不要衝進去,把那槓鈴舉着。你一進去,他們就出來了,就剩你一個人在那裡撐着,到時候臺灣解放了你還沒解放,還不如留着點錢,花在刀刃上。男生投資在女朋友身上,女生呢,就拿着男生投資來的錢,把自己包裝起來,吸引更大的投資商。”
又是笑聲滿堂。
沈折桂瞥見許子衿也在掩嘴輕笑,臉色更加難看,但又實在拿這個扮豬食老虎的老師沒辦法。
課堂繼續,話題也更加寬泛,同學們對於這個不安套路出牌的老師好感也在直線上升。
“好了,同學們,我們第一堂經濟管理學就要結束了,下課前,給大家送點錢。”蕭雲笑道。
一提到錢,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豎起了耳朵。
“我這裡有一百塊錢,我打算送給你們其中一位。”蕭雲手裡高舉着一張紅色大鈔。
“給我吧。”同學們紛紛踊躍舉手,爭先恐後。
蕭雲見到這個熱鬧場景,笑了笑,然後將鈔票揉成一團,問道:“這麼皺了,誰還要?”
仍然有大部分人舉着手。
蕭雲把鈔票扔到地上,又踩上了一腳,並碾了幾下,拾起來,又問道:“現在誰還要?”
雖然零零星星有些放下了手,但還是有人執着地舉着。
蕭雲並沒有兌現諾言,而是慢慢將這一百塊錢攤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望向大家,微微一笑,輕聲道:“這是我在這堂課最後教給大家的一個知識。同學們,正如你們看到的,無論我如何對待這張鈔票,你們還是想要得到它,因爲無論它皺成什麼樣,髒成什麼樣,它本身並沒有貶值,它依舊值100元。這告訴我們什麼?它告訴我們,人生路上,我們會無數次被自己的決定或碰到的逆境擊倒、欺凌甚至碾得粉身碎骨,我們會感到絕望,感到天昏地暗,覺得自己一文不值。但你們一定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或者將要發生什麼,就像這100元大鈔那樣,實際上你們永遠不會喪失價值。骯髒或潔淨,衣着齊整或不齊整,你們依然是無價之寶。”
掌聲響起,經久不息。
(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