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
順着房檐匯成珠簾的水柱孜孜不倦地擊打着石板,響起一種平平仄仄的韻律感,彷彿是一首唐朝律詩,在小巷中悠揚而歌,似乎能領悟出久遠的時光與瑣碎的往事。摸着斑駁的牆壁,絲絲的涼,似摸到舊rì的光yīn。爬出牆外的青藤老樹、玫瑰花枝,牆角的幾叢蘭草和青蔥竹林,皆是飄逸的味道,於無垠時光裡沉澱成大美。就連牆根兒的青苔,也會一下子喚發出了生機,瘋狂的繁衍開來,好象是潑了一地的綠sè,令人不敢邁開步子,生怕不小心踐踏了這些自顧自憐的小jīng靈。
這樣的地方,本該是與世無爭、靜對歲月的,可今晚這裡卻成了見證血腥殺戮的修羅場。
五名狼士仿似被白蟻腐蝕過的房樑,身上已是不同程度的掛彩,但還是能夠勉強支撐站得住。而他們的對手黑衣人們則沒那麼幸運了,橫七豎八地躺在溼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垂死掙扎着。但無論是顫顫巍巍站着的五名狼士,還是形同枯槁躺着的黑衣人們,都沒有再打下去的yù望,因爲他們略顯憔悴的目光都鎖定在兩個人的身上。?.?.
心爲之悸,血爲之凝。
狼屠儘管胸口被劃了好幾道大口子,鮮血慢滲,鋼筋般的肌肉像砍鈍了的刀口翻卷着,但依然不動如山,神情也是堅毅不屈,黢黑的臉龐不知生死爲何物,手裡的鐵釺不知是沾了雨水還是鮮血,尖銳處流淌不斷,煞是好看。而那名黑衣人頭目情況也好不到哪去,身上像金錢豹的花紋一樣,到處是窟窿眼,所幸傷口不是很深,基本都是淺嘗輒止,還不至於隨風而倒,但已是明rì黃花強弩之末,只是死撐着最後幾口氣而已。
他叫廖仲永,g東惠陽人,根正苗紅地從文武學校出來的,憑藉着天賦異稟與後天努力,苦熬了十餘載,終於成爲普通武者登峰造極的八品上強者。他手底下的十七個黑衣人都是他學校裡的師兄師弟,科班出身,武術造詣不可小覷,再加上人心齊泰山移,縱橫江湖多年一直未逢敵手,沒想到今rì上得山多終遇虎了。這個黑人盛怒之下,真的似金剛般可怕,力量大得驚人,每一次揮釺,幾乎都像起重機的鐵臂一樣千斤墜,震得他五臟六腑簡直是翻江倒海,拿刀虎口處撕裂了一個大口子,只能纏上布條減輕疼痛。
“投降。”狼屠面無表情地擠出兩個字。
“笑話。”廖仲永不屑一笑,在他的人生字典裡,根本就沒有這倆字。
“豬。”狼屠冷笑道,平舉鐵釺,身形一縱,像一道黑sè閃電,穿過雨簾,再次衝了過去。
廝殺再次開始。
廖仲永迴光返照地打起jīng神,揮刀便向狼屠頭頂砍來。
狼屠腳步驟然減速,橫舉鐵釺,用力一推,把廖仲永給擋了回去。
一擊不成,便再來一擊。
廖仲永冷漠如煙,手腕一轉,速度極快地便向狼屠小腹橫刀砍去,卻竹籃打水砍了個空。原來狼屠在他揮刀之前就輕輕一躍,縱到了他身後,就在落地時的緩衝蹲下,通體渾黑的鐵釺便已經刺向了廖仲永的後脊樑。廖仲永急忙轉身,持刀由下往上一挑,挑開了狼屠的致命一擊,刀鋒忽地轉而向狼屠的脖頸揮去。
狼屠不慌不忙,不斷轉動手腕,手中的鐵釺像似深潭漩渦一般,架開廖仲永又快又狠的刀,並不斷向後邁步,青石板上的積水被濺起一灘又一灘。廖仲永雖然佔據了主動,但心裡卻是一片傷感,旁人看了只以爲是他在進攻,實際卻連接招都有些手忙腳亂,直感覺這個黑人內功極其深厚,仿似無窮無盡源源不斷,自己都快四十了,都沒有這種境界,持刀的虎口再次被震裂,疼痛感撕心裂肺。
二十幾個回合之後,廖仲永力竭,被狼屠一釺劃中,響起一聲如同幹匹布帛被撕裂似的聲音。
隨後,狼屠斜身一讓,手指閃電般的襲下,兩指一把捏住他的第七根脊骨,狠狠地往下一按。
咔嚓。
只聽一聲低叫,廖仲永終於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整個人不住地顫抖,頃刻間就沒了氣息。
第七根脊骨,人體脊柱中的中樞,一旦斷裂就是我佛神仙也活不成了,廖仲永死得不甘啊。
而在相鄰的一條巷弄,情況就沒有那麼不堪入目,相反,似一闋曲高和寡且平淡優雅的古曲。
蕭雲好奇地仰頭打量着那個行爲乖張地古怪青年,末了雲淡風輕一笑,輕聲道:“謝謝。”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不客氣。”古怪青年卻聽明白了,因爲剛纔他在揮劍的時候,已經留了三分力,劍氣未盡。
“如果我想過去,你非得攔着?”蕭雲輕聲問道,小腿的傷只是小事一樁,連皮膚都沒劃破。
“還是別過去的好。”古怪青年站在屋頂上,漫天雨絲落在那把樸實無華的劍上,沒有光芒。
“你很有自信。”蕭雲微笑道。
“三年前,我在嘉峪關前本有機會見你一面,但我輸給了燕清兮。”古怪青年不着調地說道。
“不該啊。”蕭雲有些訝異道。
“我當時沒拔劍。”古怪青年補充道。
“難怪。”蕭雲恍然道。
“如果我拔劍,有把握在百招之內殺了燕清兮,除非她逃走。”古怪青年自信滿滿道。
“我信。”蕭雲淺笑道。
“我的劍一般不出鞘,出鞘了就要見血,剛纔只是傷了你小腿,你很強。”古怪青年誠懇道。
“你得賠我褲子。”蕭雲玩笑道。
“我沒錢。”古怪青年皺了皺眉頭,竟然很認真地回答了蕭雲的話。
“……”蕭雲被嗆到,這青年着實不會聊天,摸摸鼻子,問道,“你就是殘虹一劍?”
“我不叫這名字,是別人給我起的,我不喜歡。”古怪青年撇撇嘴道。
蕭雲又一次被嗆到,跟他聊天真累,想想問道:“你殺了那麼多黑龍團的人,替誰賣命?”
“我主子。”古怪青年認真答道。
“你主子是誰?”蕭雲順口就問道。
“反正不是你。”古怪青年似乎不傻。
“我當然知道不是我,但他總得有個人名兒吧?”蕭雲不死心道。
“你跟誰都愛提這麼多問題嗎?”古怪青年終於不耐煩了,歪着腦袋反問道。
“既然你不想說話了,那就動手吧,反正你劍出鞘了,剛纔還沒見血呢。”蕭雲微笑道。
古怪青年蹙眉,覺得底下那個年輕人比他還要古怪,他似乎總是帶着笑意,讓人不覺得反感。
“這花籃不錯,要不要下來聞聞?”蕭雲從一戶人家的窗臺上,拿起了一個花籃,笑着問道。
古怪青年撇撇嘴,右腳劍尖猛地一點瓦片,整個人迅疾地展翅而下,劍尖直奔蕭雲面門而去。
劍勢來得極快,但蕭雲的雙手更快,後撤一步,下一刻那個花籃就已經掛在了那把長劍之上。
劍勢極猛,那個花籃極輕,儘管花瓣上沾滿了水,清香朵朵,沁人心脾,但當花籃輕輕掛在劍尖上時,那柄一直穩定得令人生懼的長劍,竟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往下一垂,似乎那個花籃重得無以復加!劍勢一頓,古怪青年眉頭皺得更深了,雙臂真氣狂出,如愚公移山一般破天挑起!
嘩啦啦一聲響,花籃終於是抗不住雙方這等驚人真氣的抵抗,被劍尖一挑,整個就散了架,葛藤編成的花籃在那一個彷彿停頓下來的時光中,被絲絲抽離,根根碎裂,化作無數殘片迸shè而出,擊打在地面上啪啪作響。而籃中的花瓣卻被夜風一激,飄飄揚揚地在細雨中飛了起來,點綴着這條寂寞的巷弄。
花瓣雨下,蕭雲雙手舞得如同綢緞般柔軟,沿着那柄顫抖的長刀,輕輕柔柔地攻向古怪青年。
古怪青年想抽劍而回,卻發現這把跟隨他多年的長劍像似被磁鐵牢牢吸住了一般,動不能動。
無奈之下,他只能出掌應對,掌風如刀,卻根本阻不住對方那飄搖的身影。片刻之後,蕭雲那雙溫柔的手掌輕輕一拍劍柄,再彈指而出,直刺古怪青年巨掌邊緣。古怪青年怪叫一聲,卻是凜然不懼,手臂上青筋凸起,全身的力道盡灌於左手後,猛地擊向了自己的執劍右手,方纔被蕭雲用道藏太極的內力纏住的長劍驟然迸發出犀利無比的劍氣,蕭雲只得放棄控劍,雙腳連續在青石板上點地,整個人像是一頭大鳥一般往後退去,才避過古怪青年那霸道無比蠻不講理的劍氣
高手過招,果然是瞬息萬變。
但隨着時間推移,古怪青年還是頭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他有自信百招之內擊殺燕清兮,卻深感奈何不了這個年輕人!因爲他強就強在他的劍氣,如同奔流不息的長江,朝夕不絕,跟高手過招能把對方的體力耗乾耗盡,最後一劍封喉,而他的“殘虹一劍”外號就是這麼來的。可今晚遇到的這個年輕人舞出的無名太極,卻像是浩瀚無邊的大海,任你長江水再滾滾東逝,最終還是得流入大海,再無自我。
古怪青年就感覺自己往rì綿綿不絕的劍氣,像長江水遇到東大海一樣,江河rì下,無計可施。
一碗茶館。
“動手!”吳醉音無情地下達了最後的一道死命令。
同爲九品高手的鐘氏三兄弟以及廣陵散人如同四道黑sè閃電,默然動手。
沒有激烈的打鬥,沒有華麗的動作,沒有慘白的喊叫,一切殺伐都是在靜謐中進行着。
南宮伯玉帶出來的八個虎衛都是天下難找的八品上高手,按實力可以輕鬆應付九品上強者了。
可惜,吳醉音帶來的陣容更豪華,四個九品高手,足以將蕭雲這類的九品上強者置於死地了。
四把寒劍,遇到了八柄冷刀,茶館裡陷入了一片讓人目眩神迷的刀光劍影之中,似鵝毛大雪。
平常南宮伯玉很少會在外頭拋頭露面,吳醉音知道今晚就是弒他的最佳時機,絕對不能錯過。
“男人靠征服世界來征服308/女人,女人卻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有意思。”南宮伯玉淡定道。
吳醉音神情氤氳得就像屋外的細風冷雨,小手捏成拳頭,冷聲道:“別禍害了自己的奴才。”
“他們的命本來就是我的,你殺了他們,也等於要了我的命,何樂不爲?”南宮伯玉淺笑道。
“給我殺!一個不留!”吳醉音臉sè蒼白道。
四位九品高手使出渾身解數,內力如狂瀾般襲捲而出,雷霆般的寸勁,只攪得空氣哧哧作響。
“野徑無塵染素衣,荼靡花開不爭chūn。吳總,不用這麼心急如焚。”南宮伯玉仍在微笑品茗。
吳醉音冷笑不語,對於一個將死的人,她還真沒有興趣跟他多說些什麼,只想早點完成任務。
這時,被細雨綴起無數漣漪的小西湖駛來一葉扁舟,像黑夜中的游魚,離一碗茶館不足十米。
忽而,從扁舟裡極速竄出一道巨影,沒有任何猶豫地就重重撞向了一碗茶館的一扇臨湖窗戶。
嘭!
窗戶盡碎!
吳醉音看着那頭撞窗而進的巨獸,大爲吃驚,歇斯底里地喊道:“廣陵散人,攔住他!”
廣陵散人連忙用刀隔開兩個纏住他的虎衛,向那頭突如其來的巨獸攻去,卻晚了一步。
那頭巨獸冷漠地瞟了一眼站在茶館門口手足無措地吳醉音,不屑一笑,擼起南宮伯玉就離開。
真的很難想象這頭巨獸擁有近兩米的身高,如此龐大笨重的身軀,竟然擁有如此美妙的輕功。
踏水而行。
巨獸馱着南宮伯玉,輕盈地回到了那葉扁舟上,船尾一人,揮起手中的竹竿一打湖水。
扁舟如離弦之箭,咻地已盪開數十米遠,力道之大,讓人瞠目結舌,扁舟很快就沒入黑暗中。
八名虎衛最終還是解決了,但吳醉音相當失落,站在茶館的缺口望着遠去的扁舟,恨之入骨。
船頭上,南宮伯玉背手站着,同樣回望着窗邊的吳醉音,淡淡道:“祝融,替我謝你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