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郊區,雲浮山。
今天是仲春驚蟄日,漫山草木萌生,涯頭幾株桃樹也吐出粉色花蕊來,招蜂引蝶。
春日的明媚陽光,悄悄撫摸過雲浮山的每一片葉子,給翠綠的葉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鉑金。樹皮光滑而泛着淡青色,透過樹皮,彷彿可以看見生命的汁液在軀幹裡緩緩流淌,一枚枚湛青碧綠的葉片密掛於枝枝杈杈,肥大而脈絡清晰,每一片葉子都油油亮亮,彷彿就要滲出綠液來。奇熱小說】
山風吹來,樹梢開始晃動,青嫩的枝條搖擺着,嘩嘩的聲音由近及遠,似一首歡快的晨曲。
透過糾纏不清的樹枝和擁擠不堪的樹葉,藏在綠意涌動中間的各種小動物若隱若現,金絲猴、白馬雞、赤腹松鼠、雜色噪鶥等到處亂竄。當視線掠過綠樹舞蹈的梢部,那是蔚藍的天宇,靜謐而遼遠。燕子麻雀們可不顧這些,它們到了該唱歌的時候了,就不約而同地歡歌,大山的寧靜被它們嘹亮的歌聲攪得七零八落。
蕭雲剛剛在駐紮山腳下的軍營附近,話別一路護送他們的顧翼虎以及那輛x疆牌照的警車。 ”奇熱小說小說“小說章節更新最快
隨後,三輛軍用吉普從雲浮山方向駛出來,接上蕭雲一行後,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綠海中。
“你就在這山裡頭生活了十幾年啊?”沐小青挽着蕭雲的手臂,盡情欣賞着車窗外的景色。
“是啊,純天然無污染,還能免費觀看野生動物,比北上廣那些豪宅強多了。”蕭雲輕笑道。
“點蠟燭麼?”沐小青眨着清澈杏眸,好奇心隨着盤山公路的徐徐上升而陡增。
蕭雲咧嘴苦笑,很無奈道:“你真以爲是與世隔絕啊,你說廬山上的那些別墅通電麼?”
沐小青俏臉微紅,吐吐舌頭,她以前每年夏天都會上廬山住半個月,當然知道是一應俱全。
“今兒是天氣太好,要是趕上雨天,周圍都是雲霧繚繞,像仙境一樣。”蕭雲像個房產經紀。
“真美。”沐小青情不自禁地讚美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道,“還要多久纔到?”
“半個小時吧。”蕭雲答道,還想問她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問題,就見到她開始捯飭化妝了。
“從現在起,二十分鐘內,不許跟我說話。”沐小青命令道,拿着小鏡子胭脂掃,專心工作。
蕭雲嘴角抽搐。
吉普行至半山腰,後面車裡的狼屠突然一聲清嘯鳥叫,接着漫山遍野都傳來相似的鳥叫聲。
隱藏在暗處的黑人狼士們一個個現身,或站在石頭上,或站在草坡上,或站在花叢中,敬禮。
蕭雲降下車窗,看着一張張熟悉且洋溢着笑意的面孔,心潮澎湃,同樣回了一個標準軍禮。
這些都是他從非洲大陸帶回來的戰爭孤兒,經歷過炮火洗禮,堅韌彪悍,且對他絕對忠誠。
寶貴財富。
“七,我的妝行麼?會不會淡了點?我頭髮昨晚在成都忘弄了,亂嗎?”沐小青語無倫次。
“挺好。”蕭雲微笑道。
“昨晚都怪你,折騰了三次還不讓我睡!都起痘痘了!”沐小青還拿着小鏡子照着,抱怨道。
蕭雲無語。
“你說你媽會不會嫌棄我?我平常在家就沒大沒小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他們都寵着我,要是待會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可得要提醒我,我不想給你媽留下壞印象。啊,對了,我昨天下午在成都的仁和春天逛了一圈,挑了一個翡翠玉鐲,你瞧,就是這個,成色看起來挺不錯的,不貴,也就萬把塊錢,就是有點老氣,也不知道你媽會不會喜歡呢。”沐小青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把裡面的玉鐲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臉的憂愁。
“妮子,你冷靜一下,不就是見我媽麼,多大點事兒?一切有我呢。”蕭雲輕柔摟着沐小青。
“我怕我做得不夠好。”沐小青細聲細語道,貼着蕭雲廣闊的胸襟。
“你已經足夠完美了,別給自己製造緊張氣氛。”蕭雲輕輕順着沐小青如瀑布般的長髮。
“嗯。”沐小青閉上眼睛,在這個年輕人的臂彎裡,自己的心永遠是最爲踏實與寧靜的。
三輛吉普車順利走完蜿蜒的盤山公路,行至雲浮山頂平臺,一個精緻的草坪廣場映入眼簾。
剛剛經受了寒冬一季的漫長煎熬,生命力頑強的小草們再次鬱鬱蔥蔥,綠油油地十分養眼。
草間散發出來的泥土氣息,那種帶着清香、純樸、芬芳的自然氣息,讓人不忍心踏足其上。
忐忑不安的沐小青在蕭雲的催促下,才忸怩再三地從車裡下來,平常的孤傲自信早沒蹤影。
十來個在周圍警戒的警衛們匆匆跑過來,一一向蕭雲敬禮,等蕭雲回禮後,才又跑回崗位。
而狼屠也讓七個狼士退了下去,他自己拎着在成都購買的大包小包,跟在蕭雲身後走去。
就在沐小青還心慌意亂地不停問着蕭雲待會兒見到他母親,自己該怎麼說話才得體時,一個女人從草坪盡頭的木製別墅緩步走了出來,沐小青完全看呆了,她從沒見過如此風華絕代、雍容華貴的女人,彷彿高高端坐在紫宸殿宮殿上的武后,讓人只能仰視,她一直以爲她姐周長恨就已經算是華國美人的頂峰之作了,到今天才明白什麼叫山外青山樓外樓。
“對不起,媽,我回來晚了。”蕭雲心酸道,在外打拼的所有艱辛似乎一下子就涌上了心頭。
“回來就好。”女人靜靜看着走到眼前的兒子,秋水長眸籠上一層霧氣,已經幾年沒見他了。
“身體還好吧?”蕭雲變成了一個孩子,臉上的笑容乾淨空靈,拉碴鬍子也剃了一塵不染。
“我就在雲浮山這兒呆着,能有啥病啥災?倒是你,整天令媽擔驚受怕!”女人瞪了一眼他。
“我錯了,行嗎?”蕭雲說着,就大笑着過來緊緊抱住他媽,就像小時候他做錯事時那樣。
“行了行了,這還有外人在呢,一點規矩都沒有!”女人心裡甜蜜,但嘴上還是罵着蕭雲。
“阿姨好。”一直不敢打擾母子相聚的沐小青在一旁怯生生道,如同一尾未經世事的小青魚。
“這位是?”女人帶着疑惑的眼神望向蕭雲。
“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b京的朋友,沐小青,小青,這是我媽,蕭薔薇。”蕭雲介紹道。
“小青真漂亮。”蕭薔薇大方地伸出手,與沐小青握了握。
“阿姨謬讚了。”沐小青誠惶誠恐道。
“狼屠,幫我帶小青先進屋坐一會兒,我跟我兒子聊幾句。”蕭薔薇柔聲道。
“是。”狼屠拎着大包小包,後頭還跟着趙明渠,向沐小青鞠了個躬,禮貌道,“沐小姐請。”
沐小青無助地望了蕭雲一眼,見他也是一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樣子,憂心忡忡地進屋。
“跟媽講老實話。”蕭薔薇等沐小青走進門之後,揹着手走向草坪,蕭雲趕緊亦步亦趨跟着。
“我們都是真心相愛的,她也知道我的婚姻情況,我沒騙她。”蕭雲摸了摸鼻子,苦瓜臉道。
啪!
蕭雲的腦袋結結實實捱了一記耳光!
“哎喲,媽,別打這兒,中過槍的,現在還時不時犯頭疼呢!”蕭雲捂着被打疼的一邊腦袋。
“你也知道好歹啊?你都是結了婚的人,還去禍害別人家的閨女?!”蕭薔薇板着臉教訓道。
“這不是你家兒子有魅力麼?”蕭雲膽怯道。
“你少在這兒跟我油嘴滑舌,我告訴你,蕭雲,你最好長點心眼,別出格。”蕭薔薇嚴肅道。
“知道啦,我有分寸。”蕭雲摸着鼻子道。
“說吧,小青是誰家的閨女?家裡是幹嘛的?”蕭薔薇語氣終於緩和下來,繼續往前踱步。
“她爸叫沐楚辭。”蕭雲小心翼翼道,眼睛總在鬼鬼祟祟地偷瞄他媽的反應。
“什麼?副總理的女兒?”蕭薔薇嚇了一大跳,心想這孩子幾年沒人管,真是沒法沒天了。
剛想轉身再給他腦袋一個板栗,就看見蕭雲逃兔子似的,一溜煙跑了回去,嘴裡還嘟囔着:
“媽,你再散會兒步,曬曬太陽,我進屋給小青倒杯水,狼屠那大老粗,做不來這些事兒!”
“小兔崽子,你氣死你媽就得了!”蕭薔薇氣得原地直跺腳。
許重山一大早就去後山小水潭釣魚,半小時前聽說蕭雲快到了,就趕上來,剛好看到這幕。
“咋了,薇兒?小七沒回來的時候,日思夜想的,咋一回來,就嚷嚷上了?”許重山問道。
“你的那個乖孫,把沐楚辭的女兒騙到手了,多好一閨女,糟蹋他手裡了!”蕭薔薇氣急道。
許重山爽朗大笑,能讓世界上如此高貴優雅的女人氣成這副模樣,估計只有她兒子能辦到。
“不行,我得去跟小青談談,咱不能眼睜睜看着別人家閨女遭這種罪。”蕭薔薇拍着額頭道。
“你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姑娘還沒說啥呢,你急什麼?你兒子差了?”許重山問道。
“可是……”蕭薔薇還想解釋幾句。
“成了,孩子們拉的蘇州屎,讓孩子們自己掃,咱不參合。”許重山頓了頓手裡的龍頭柺杖。
“唉,小七這孩子,真不讓我省心。”蕭薔薇嘆息道。
“他已經很出色了,昏迷了三年,你該首先關心一下他,而不是上來就打罵。”許重山批評。
“呵呵,剛纔見到他那一刻,咱母子倆的感情交流就已經完成了,心有靈犀。”蕭薔薇笑道。
“薇兒,你最想看到哪個身份的他?是江山集團總裁,還是公子黨大公子?”許重山問道。
蕭薔薇默不作聲。
“你是更願意看到那個勤加苦練的他,還是成爲了九品上絕世高手的他?”許重山又問道。
“這些我都不要。”蕭薔薇輕輕搖頭,絕美的臉龐笑容綻放,如同一朵夜間才最動人的曇花,注視着那一間住了幾十年的木製房子,一字一句緩緩道,“我要的是那一天,我在家裡看書,他從草坪跑進來,要我饒恕他的頑皮。他年紀那麼小,卻那麼不開心,滿臉污泥,眼淚直淌,他撲向我的懷裡,幾乎要把我撞倒了。”
許重山心靈震撼。
一個母親最願意見到的,是孩子最需要她的時刻。
在家裡溫馨地吃了一頓午餐。
席間,蕭薔薇終究沒跟沐小青說什麼,還不斷地給沐小青夾菜,讓沐小青受寵若驚。
蕭雲則興致勃勃地在勸趙明渠喝酒,老爺子他不敢惹,只能欺負客人,還真讓他得逞了。
趙明渠大醉。
午餐後,蕭雲按照母親指的方向,帶着沐小青走向羅媽的墳頭,在攀天小徑的一個緩坡上。
墳包很小,沒有雜草野花,旁邊有一棵兩人高的翠竹,沒有墓碑。
蕭雲站在墳前,捧着香,紅着眼睛,呢喃了很多話語,這位老人給予了他太多的溫暖。
沐小青默默站在一邊,等上香的時候,才接過香親自插上,蕭雲打開酒瓶,把酒倒在墳前。
隨後,蕭雲掏出打火機點着了一根菸,然後用煙點響鞭炮,他抽起煙,聽着鞭炮響徹山頭。
沐小青蹲在那裡,擡頭看着快消失在鞭炮濃煙裡的蕭雲,沉默不語,眼淚吧嗒叭嗒往下掉。
等鞭炮放完,蕭雲走過去,伸出手,柔聲道:“走吧。”
沐小青擦擦眼淚,起身,挽起蕭雲的胳膊隨意走着,聽着蕭雲給她講述當年他的童年生活。
走到一塊峭壁邊沿的大平臺上,蕭雲停下腳步,回憶起了在這裡給許丫頭講西遊記的場景。
藍天,白雲,紅日,青山。
萬丈懸崖,大江滾滾東去。
沐小青凝視着眼前這個極目眺望遠方的背影,好奇問道:“七,你喜歡天堂,還是地獄?”
“都一樣。”蕭雲沒有收回視線。
“怎麼能一樣?”沐小青黛眉皺起,她知道這個年輕人曾經執掌過與黑龍團並肩的社團。
蕭雲輕輕笑道:“天堂,我可以將它變成地獄;地獄,我也可以使它變成天堂。”
沐小青總覺得他與十惡不赦的黑社會不搭,不甘心道:“那你是屬於光明,還是黑暗?”
蕭雲黑眸深邃難測:“一半一半。”
沐小青下意識道:“怎麼可能?”
蕭雲微微一笑,嘴角翹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輕輕說出一句:“只要你站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