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食人族之行(八)

眼看着紅袖已經逃竄到了這迷霧之森裡,在那個時候,迷霧之森還並未是什麼禁地。只因鎖着諸多妖魔的通天塔位於這迷霧之森,向來少有人煙。崑崙上下也只是有幾人每日值班照管,以防其他的妖魔前來營救同門而已。但百年來一直無人來犯,通天塔又非常人可進入,因而這迷霧之森逐漸成了紅袖和師兄師姐們玩抓人遊戲時絕佳的躲藏地點。

捉人遊戲玩了那麼多次,可自己卻從未被他們找到過。紅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總是在迷霧之森裡呆到太陽落山,因爲他們都找不到紅袖。

但只有一個人知道她在哪裡。那個人,是畢天。

身爲大師兄,畢天自然是有他沉穩嚴肅、不苟言笑的一面。他和師父的性格完全不同。師傅和藹可親,就像爺爺一樣。雖然紅袖只有爹孃,但看那些話本,她卻覺得爺爺就該是這樣的,不,師父比所謂的爺爺更好。師父愛笑,常常捋着自己銀白的鬍鬚盤腿坐在蒲團上給他們講述人間的趣事,逗得自己和其他弟子哈哈大笑。師父很是貪杯,紅袖常常給他釀酒喝。喝醉了之後就那麼眯着眼睛,一手撐着腦袋打瞌睡。她記得師父打瞌睡時總愛張着嘴巴,一時間,把長長的鬍鬚吹得不住往上飄。

師父常說,那是他喝過的最好的酒。畢天卻從未這麼說過。紅袖起初以爲他並不愛喝酒,或者說,他不喜歡自己釀的酒。

可是那天,她照常把自己埋在桃花樹下的那壇酒啓封,給師父,還有除了畢天之外的諸位師兄師姐品嚐。二師兄一手搭在自己肩上誇讚釀酒的手藝的時候,畢天卻主動走過來一舉奪過了酒罈子,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隨後緊盯着她的眼睛一飲而盡。

紅袖那時並不清楚他爲何會那樣做。就像玩捉人遊戲,這些遊戲他從來沒有參與過,紅袖也從未告訴過他自己躲在哪裡。可畢天卻總是能輕易地找到她。

有一段時間,紅袖覺得很是苦悶。因爲自己藏身在迷霧之森,師兄師姐們全然不知曉。他們總是找不到自己,偏偏自己又不能就那樣輕易回去。但是當她發現他們常常在崑崙急的上蹦下跳,到處找自己的時候,她卻有幾分竊喜。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一定會來找自己。每次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畢天就會來到迷霧之森。迷霧之森那樣的大,可他卻總是能輕易的找到自己。爲此,紅袖常常和他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麼定位的咒術。

可他卻只是聞言輕笑,隨後輕搖了搖頭,摸了摸紅袖的鬢髮。

“我們回家吧。”畢天對紅袖輕聲說道。

他說的是“家”。是了,畢天自有記憶開始便已經呆在崑崙。那個時候,崑崙只有他和師父師徒兩人。崑崙對他的意義自是和別人不盡相同。

在畢天的眼裡,崑崙是他的棲身之所,是他從小呆到大,是他成長的地方。那裡是他的家。

兩個人就那樣在落日的餘暉下緩緩走着,紅袖常常覺得那條回崑崙的道路是那樣的短。怎麼會那麼快就走回去了呢?她扭頭側視,畢天棱角分明的面龐和俊朗清風的容顏在太陽的餘光下顯得格外溫潤堅韌,讓她久久移不開目光。

有的時候她常常懷疑,畢天他們兩個人是不是用了靈力,所以纔會走得這樣快。可事實不是…

不知爲何,紅袖還是跑向了迷霧之森。那麼多年,她常常回憶起自己當初的舉動來。究竟爲什麼?自己明明有那麼多的選擇,她爲什麼還是非要跑向迷霧之森?如果逃向凡間,自己定然有很多辦法可以脫身。他們絕對不會那樣輕易地找到自己。她又如何會被困在通天塔裡那麼多年?

她在崑崙看到的最後一眼,是師父,畢天和自己昔日的同門在紅色冰凌中不斷躲閃的模樣。看着他們一個接着一個的倒在血泊裡,她卻已似嗜血一般,只覺得神經更加興奮,難以名狀,彷彿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般。坦白來講,她打心裡喜歡這種嗜血的感覺,就像書山所說,渾身的經脈都被打開了一般。她從未覺得身心是如此的舒暢輕快過,就像多年來一直埋在身體深處的本能一下子迸發了出來,動人心絃。

紅袖以爲是自己身爲食人一族中人,這一身的血脈所致。想必是自己的爹孃一直瞞着自己的身份,想讓她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的緣故。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和常人一般生活無異。但方纔她已經吸取了別人的靈力,自己這一身食人族族人血脈已經開始發揮了效用。她深深地迷戀着吸取他人修爲的時候體內的靈力不斷得到滿足的那種感覺。

就像一塊被浸在水裡的海綿。慢慢地汲取着水分,整塊海綿慢慢變得溼潤,厚實,滿是水分,直到再也無法汲取。紅袖覺得自己很是喜歡身爲食人族族人吸取靈力的這一本能所帶來的感官的刺激和內心愉悅的享受…

眼看着崑崙諸位弟子和陰鬼帶領的食人族族人這兩撥人已經追趕紅袖將近一天一夜了,迷霧之森裡滿是自己的敵人,紅袖再也無路可逃。

可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地方——通天塔。通天塔關押着無數的妖魔鬼怪,多年以來,通天塔一直被封印着,外人不可入內。但即使沒有封印,即使沒有“外人不可入內”這條明例,結果也會是一樣的。

誰敢進去?誰會進去?誰又能進去?

那裡關押着一羣窮兇極惡的妖魔,那裡是地獄,那裡是死境!

以前她雖常在迷霧之森徘徊閒逛,但她絕對不會跑到這通天塔附近。她打心底裡害怕着通天塔的傳說。

可是現如今,在現在的紅袖眼中,那裡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妖魔鬼怪?她自己是食人族族人,是連妖魔鬼怪也害怕的人。窮兇極惡?她殺了那麼多人,還是自己昔日的同門,想必這一點她自己也是符合的吧。既然都是同類,她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或許,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被冤枉的,都是可憐人,對吧?

紅袖想到此處,嘴角綻出一抹詭異的微笑,整張臉也似是變得扭曲了起來。通天塔是禁地,她倒要看看那些人究竟有沒有膽量來這裡!

“紅袖,看你往哪裡跑!”幾個崑崙的弟子聲音突然在身後迴響起來。紅袖回頭,看見一大批弟子也正朝他們的方向涌來。

“喲,你們的速度夠快啊!”紅袖輕輕撥弄着自己鬢間垂下的一縷長髮環視了他們一遭人說道。

看着紅袖身上慢慢升騰起的黑氣,映襯着一身紅衣更顯得整個人妖嬈邪魅無比。

“你現今已經成魔了!又背叛師門!世間再也沒有你容身之處了!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還能跑到哪兒去!”一個弟子拔劍對她喊道。

只聽得紅袖冷笑一聲,轉而揚聲說道:“成魔又如何?我從前從不知曉,原來這成魔的感覺竟如此不錯,早知如此,我又何苦要苦苦做那無用的凡人?”看着他們一個個面上憤怒不堪的模樣,紅袖突然慢慢朝他們走近,看到他們眼中深藏着的畏懼和膽怯,不由得握緊手中持着的劍的模樣,心中不禁覺得好笑,轉而哈哈放聲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一人怒喝道。

“笑什麼?我笑你們連劍都拿不穩了居然還妄想殺我,簡直是癡人說夢!”聽到紅袖的話,幾個方纔露怯的人不禁面上一急,轉而定了定心神,更加緊握了握手中所持着的劍。

“看啊,一個個的被我說中了心事,心慌了吧?”紅袖挑眉揚聲說道。

“死到臨頭了居然還那麼囂張!今日我們定要殺了你爲死去的師兄弟們報仇!”話音剛落,一人便提劍朝她砍來。

那人是她的二師兄。在她二師兄眼中,想必她現在只是一個無惡不作,欺師滅祖的奸詐之徒罷了。估計遠比那些關在通天塔裡的來的更讓人憎恨。

而在此時的紅袖眼中,便再也沒有從前般的同門情分和什麼所謂的脈脈溫情了。他們在紅袖眼中不過是一羣連基本的信任都不願贈予自己的人而已。沒了信任,便沒了一切,也無需再談論其他。

見二師兄朝紅袖殺來,其他的人也紛紛提劍襲來,陣勢好不浩大。

紅袖見狀步子悄然往後退了幾步,轉而催動內功運至掌心,掌間凝起一團氣來欲朝他狠狠擲去。經那日一戰,紅袖早已經將她自身食人族血脈和方前在崑崙所修習的內功合二爲一。現今,他們無非是以卵擊石罷了。

她要下手嗎?她真的要再次親手了結他們的性命了?

看着二師兄無比怨憎的眼神,紅袖卻只覺得心中一片悲涼。二師兄是整個崑崙中,除了師父和畢天之外最疼愛自己的人了。

這一絲往日的情誼又浮上心頭,紅袖掙扎間卻也全然沒了主意。忽然,自己閉目糾結時竟聽到了幾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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