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安詳。
諾大的臥室內,牀側擺着的一個精緻的花瓶內插着幾株新鮮的百合,無比潔淨的花瓣上面還綴着些許的露珠,晶瑩剔透,盈盈暗香從中緩緩飄出,整個房間瀰漫着淡淡的香氣,讓人覺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安穩和釋然。
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鏤空的雕花窗桕折射進房中,照耀在房內一隅的長案上,案上零零落落的置着幾本書籍。向右望去,一扇對開的窗戶旁擺着一個木製的女孩子裝扮用的梳妝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暈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蕭毓軒醒過來的時候,所看到的則是這處頗具古意的房間。
他知道,這是雲門白家。他也知道,這個房間還是白家的客房之一,專爲一些貴客所準備。
側了側身子,他發現身上已然沒了之前那般強烈的痛楚,只是覺得有些虛弱無力。想來,許是幕寶在他昏迷之際已經治好了他身上的傷勢。
此刻,蕭毓軒擡頭癡癡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和流雲,巋然不動,一聲不吭,一雙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悲。良久,竟然也未曾眨過眼睛。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房門“吱——”的一聲打開,輕緩的腳步聲微微傳來,可蕭毓軒卻始終沒有回頭。
飯菜飄來的香味幽幽傳來,爲這死寂一般的房間增添了許多塵世的生活氣息。彷彿這個房間裡的一切也變得鮮活了起來。
“你醒了——”
白筱語端着盛有飯菜的托盤佇立在牀頭,看到蕭毓軒癡癡望着窗外,又是那般神情,自是心中如同明鏡一般。
她豈會不明白蕭毓軒此刻的感受?
對於蕭毓軒而言,此時此刻,恐怕是最難捱的時候了吧?
蕭毓軒呆呆地望着窗外,只覺得心神恍惚。一覺醒來,彷彿那不過是大夢一場那般。他多麼希望,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假象。
夢醒了,一切都還如同當初那般。他還是冥殿的少主,父親疼愛的兒子。蕭水寒還是那個沉穩內斂,但卻慈愛非常的父親。白一宇不是像現在這般昏迷不醒,白耀師還好好的活着……
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自己可以沉睡着,永遠都不要醒來。
可惜,這不過是自己的幻象和臆測罷了。這塵世間哪裡來的那麼多的如果?
若是人人都選擇如此,那這塵世,便也和死寂的地獄一般無二了。
不過是大夢一場,夢醒了,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然而,明明身處白日,明明清晨的陽光是那樣的和煦明媚,可蕭毓軒卻只覺得黑暗無邊無際,噬骨般的淒冷,將他層層包裹——
他疼,是心疼。痛自己自出生以來,這二十多年所謂的“父愛”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虛情假意。自己所謂圓滿的家庭,實則只零破碎,不堪一擊。
他怨,是怨恨。怨自己的父親爲什麼要做出這一切。他扮作鳳甲仙,從自己年少時便和墨翟狼狽爲奸,不惜對自己下蠱毒,讓自己多年來深受蠱毒發作之時,毒蟲噬咬肺腑的百般痛楚。尋找聖物也好,在和白筱語之間感情上的事情也罷。步步爲營,處心積慮,甚至害了白一宇和白耀師……
而今,蕭水寒已然踏進了那扇冥界通往人間的大門。雖然幕寶將附有白筱語鮮血的青暘佩一同擲進了門中,暫時封鎖,關閉了那扇大門。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這一切的一切,讓他如何面對現今的境遇?他又該如何面對白筱語?
百般問題鬱結於心。蕭毓軒望向天空,彷彿是在尋求內心的一片寧靜,但當他望着廣闊無垠,湛藍純淨的天空的時候,他卻沒有一絲一毫欣賞的心情。
見狀,白筱語緩緩放下手中的托盤,將飯菜悄然放在桌子上,旋即緩緩步到牀畔坐下。
蕭毓軒背對着她,白筱語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明亮的陽光透過婆娑的樹葉和落地窗,緩緩地流淌進房間內。看在眼裡,白筱語卻只是身子向前傾了傾,將蕭毓軒身上的被子重新爲他掖好,“你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了,現在肯定餓壞了,起來吃點東西吧。”頓了頓後,見蕭毓軒毫無反應,白筱語又緊接着補充道:“這些飯菜可都是我親手做的,全都是你愛吃的。”
見蕭毓軒依舊不爲所動的模樣,白筱語心中一動,語氣也頓時軟了幾分,“爲了給你煲湯,我手都被燙到了呢……”聽起來好不委屈的樣子。
聞言,蕭毓軒不禁一時心緒翻騰,“噌——”的一聲掀開了覆在身上的被子,急忙一把抓過白筱語的雙手。
“哪一隻?快讓我看看!”
蕭毓軒心疼的看着白筱語兩手上淺淺的燙紅印記,只覺得心疼不已,擡頭竭力忍着心中的嗔怒道:“這些事情交給保姆就好了,你身上的傷肯定也還沒有全好,做這些事情幹嗎?!”
看着蕭毓軒起身,從櫃中的醫藥箱裡拿出燙傷藥來,細心地爲她上藥,又怕她太疼,不住地對着手上的傷口輕輕吹起,白筱語只覺得還隱隱地有些不真實。
他們兩人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般安安靜靜,和和美美的待在一起了?
自從自己誤會蕭毓軒是害了他家人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心存疑慮,甚至是心存戒備,對待蕭毓軒自然不比當初。
莫說時常躲着他,即便見面的時候,也總是在言語之中多加試探,而蕭毓軒對她“刻意隱瞞”的那些事情,更是加劇了她心中的疑慮和猜測。
那時,她以爲枕邊人是害了她大哥的仇人,她心中如何不恨?
現今真相大白,白筱語心中已然卸下一塊心頭大病。但隨之而來的,心中更多的則是滿滿的愧疚。她想補償他。
“……好了……這些瑣碎的事情,以後你就別再做了……”
正在爲白筱語上着藥的時候,蕭毓軒忽地想起自己的父親對她的哥哥和父親犯下的殺戮,對她的家庭所造成的傷害,他心中忽地涌起百般不安和忐忑,遂加快了手上上藥的動作,片刻後淡淡道,旋即將藥膏放到桌子上,不再言語。
看到蕭毓軒別過頭去不再言語,白筱語只覺得心中涌起無窮無盡的酸楚和痛苦,進門前強自穩定心神,想要掩飾的內心的恐慌瞬間一涌而上,叫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猛地一把抱住了蕭毓軒。
蕭毓軒沒有料到白筱語會有此舉,身子猛地一個顫慄,正想伸出手來推開白筱語,卻在觸碰到她的胳膊的時候,耳邊傳來白筱語陣陣的啜泣聲。
“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誤會你的,不該不相信你……”淚水不斷的從白筱語的眼眶中涌出滑落至臉頰,滴落在蕭毓軒的肩頭的時候,蕭毓軒感到的是莫名的詫異和感動。
他以爲,白筱語再也不會理他的。
是他自己的父親害得白筱語家破人亡,自己是蕭水寒的兒子,難道,她真的能不怪他嗎?
“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從頭開始,啊?”白筱語把頭緊緊靠在蕭毓軒的肩膀上,兩隻手緊緊擁着,生怕蕭毓軒會就此離開她那般。
世間的事情或許就是如此的奇妙。
白耀師和蕭水寒的未婚妻子衿兩情相悅,“搶走了”他的未婚妻。
多年後,蕭水寒害得白筱語家破人亡,但也是蕭水寒的兒子蕭毓軒,給了白筱語另外一個溫暖的家。
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他們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現在,更是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造化弄人或許正是如此。世事當真如此弄人嗎?
一時心緒百感交集,蕭毓軒緩緩側過頭去,一手情不自禁地擡起頭來,輕輕揉着白筱語的髮絲,“我怎麼會怪你?我怎麼能怪你?”語氣無奈而又深受感觸。
“我只怕,你會因爲我的父親,再也不理我,甚至怨我,恨我……”
此刻,蕭毓軒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畏懼,他怕,怕自己失去了敬仰尊崇的父親,之後失去的還會是自己深愛的妻子。
聞言,白筱語忙擡起頭來,正好迎上蕭毓軒觸懷的目光,“我知道,你是他的兒子,我應該怪你,可你完全不知曉你爸爸所做的事情,你也深受其害啊!況且那晚,若不是你,只怕我和時暮恩,幕寶幾個早已經死在那個山洞裡了,又怎麼可能像現在這般好好地待着?再說……”
白筱語所說的話無一不在無形之中打消着蕭毓軒內心所有的顧慮。不理他,怨他,甚至恨他,這正是蕭毓軒內心深處最害怕的地方。
他多麼怕自己會瞬間失去兩個家庭,害怕自己以後真的孑然一身,衆叛親離。恍然間,看到白筱語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模樣,蕭毓軒忍不住追問道:“再說什麼?”
聞言,白筱語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擡頭看向楚煬,道:“再說我們已經有孩子了不是嗎?你難道忍心讓孩子出生以後沒有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