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睡得很舒服,渾身暖融融的。
“容榕,醒醒。”一個人推推她。
秦青剛睜開眼,一個冒着熱氣的杯口就湊到她嘴邊,“快到了。”那個人說。
秦青看着那個人,愣了。
“怎麼了?頭還疼?”秦城伸手摸她的額頭。
秦青擋開他的手,支身坐直,發現自己是在一個旅行車裡,前後都坐滿了人。
秦城看她不喝,就把保溫杯又蓋上,關心的問她:“頭還疼嗎?要不再吃點藥吧?”
“不吃!”秦青看他這樣就煩,惡聲惡氣的說。
她這個態度很正常,秦城閉嘴,戴上耳機開始養神。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容榕,推推她的手小聲說,“保溫杯裡有熱水。”
秦青隨意點點頭,她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的東西都不認識。當然,身上這件衣服也不是她的。
——可能更糟的是,她現在根本不是自己了。
手機是蘋果,上面粘滿亮晶晶的亞克力,還有香味。她連手機都噴香水嗎?秦青暗自嘀咕,伸出雙手,十個指甲都粘着假指甲,上面繪着櫻花和富士山,還有金閣寺、銀閣寺等。
聽說他們之前去日本旅行,看來是真的……
秦城看她左翻右翻半天,想了想,把抱在懷裡的包包給她,“找包?”
原來她的包在他那裡。
秦青咬着脣接過來,不擡頭看他。從她醒過來後發覺身邊是秦城,就連眼神都不敢跟他相對。
包裡有粉餅和化妝鏡。秦青拿起較小的粉餅,背過身去打開——
鏡中的人果然不是“秦青”。
鏡中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心形臉,大眼睛,小鼻頭,櫻桃嘴。雖然不乏化妝修飾的功勞,但打眼一瞧,確實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姑娘。她的頭髮打着卷垂在胸前,額前的流海斜向一邊,眉毛畫的精緻,眼尾微微上挑,還用眼線筆特意突出了一下。
生病還不忘化妝。
秦青雖然是吐槽,可心底還是深深的感覺自己輸了。容榕這樣的纔是女孩子。就算她再怎麼看不起她,但她不能昧心說她比容榕更受男生歡迎。
秦城裝着沒看她,其實還是一直偷偷看着的。此時看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不忘照鏡子,忍不住笑着湊過去,“沒事,我看過了,你的妝沒花,脣膏也好好的。”
甜蜜的調笑讓秦青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秦城以前跟她在一起時兩人從來沒這樣過,這讓秦青忍不住去想——事實上自從秦城跟容榕在一起後她就一直在想:
到底他們哪裡不對呢?
車攀着公路往山上行去,漸漸能看到從山頂漫延向下的皚皚白雪。秦青身上穿的是加厚的衝鋒衣,戴着圍脖和帽子,就算這樣到下車時,秦城還非要讓她戴上護耳,還打開暖手寶給她塞到兜裡。
“行李我來提,你顧好自己就行了。”他肩背手提,還拖着一個行李箱。
秦青從頭到尾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就算想幫忙,也不知道哪一個是容榕的行李。
她環顧四周,周圍全是來旅行的人,全都穿着厚厚的衣服,遠處還有人抱着滑雪板。在車上時她一直不知道秦城和容榕來幹什麼,現在才知道,他們應該是來滑雪。
秦城身負重擔卻走在前面,秦青兩手空空卻走在後面,雖然一看就是男女朋友來旅行,但像這樣的還是少見。女孩子們再怎麼樣也會拿一個自己的小行李,不會全交給男友。
秦青被不時看過來的目光逼得上前想從秦城手裡接過一件,被秦城避開,他揚着下巴指向前方,“那個就是咱們定的旅館了。”
秦青之前看過手機時間,跟她記的差不了一兩天。雖然她還搞不清她是怎麼跑到容榕身體裡的。她打不開容榕的手機,就借秦城的看了班級羣,她想如果她出了意外,班級羣裡應該會有人提。
可班級羣裡幾乎沒什麼人,正值暑假時,大家都不怎麼上來。
夏天卻跑來滑雪,這種活動在秦青還跟秦城談的時候是想也沒想過的。他們當時的活動也就是出去看電影,雖然也設計過幾個旅行計劃,但都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成行。
可能也是因爲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兩個月。
秦青一直搞不清她到底算不算是跟秦城談過。他們是在同一個活動小組認識的,因爲都姓秦,又是一男一女,就被人起鬨。而她正好也喜歡秦城,活動小組結束後,他們還有聯繫,不知不覺間就成了大家眼裡的“情侶”。
秦城喜歡她嗎?大概是有一點,但容榕卻能讓他“心動”。秦青在事後一直在想,秦城可能從來沒對她心動過。愛情這個東西,真是騙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
旅館裡已經住了很多人,前臺處排着隊。秦城先給秦青找了把椅子讓她坐下,再把行李放在她腳邊,自己擠過去。過了十幾分鍾他擠出來說,“好了,咱們走吧。”
拿着房卡打開門,是個標準間。房間挺大,有電視有網絡。秦城一進來就打開兩人的行李,把東西擺出來,還去看了看熱水器,出來問她:“你是現在洗還是吃過晚飯回來再洗?”
秦青卻不想用容榕的東西洗澡,她搖搖頭,而且她還有別的打算。
“那我先洗了。”秦城說完就脫了外套,不過脫到只剩下最後的襯衣時,他鑽到洗手間去脫了,一會兒就聽到裡面傳來的水聲。
秦青趁此機會拿了秦城的手機就撥回家,鈴響過兩聲後,秦媽媽接起來,慢悠悠的說:“喂?哪位?”
秦青直接把電話掛了。從媽媽的聲音聽起來,“秦青”應該沒出事。
她往後倒在枕上,實在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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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洗了個戰鬥澡就出來了,就算他再快,出來時屋裡也沒人了。他長嘆一口氣,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電話,不一會兒鈴聲竟然從包裡傳出來。
他只好加快速度穿衣服,準備出去找人。這時門一開,容榕回來了。
“小姑奶奶,你去哪兒了?手機也不帶。”他說完就看到她手裡提得購物袋,“你去買東西?什麼沒帶?”
秦青是去旅館旁邊的超市買貼身衣物和隨身用品了,錢是隻好先借容榕的,等回到學校她再用支付寶還給她。
……希望到時一切已經搞清楚了。
秦城覺得容榕的心情好像很壞,他問完也沒聽到回答,只好閉嘴,過一會兒又忍不住說:“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秦青一步也不想動,現在什麼都是亂七八糟的,她哪有心情出去逛?她搖頭,“不了,我想休息。”
“那我出去逛逛,看看周圍的飯店,看咱們晚上去哪兒吃。”秦城體貼的說,“你上車時就說頭疼,吃過藥現在好點了嗎?乾脆睡一會兒吧,我把門給你關上,你好好睡。”
秦青點點頭,秦城還想給她鋪牀,被她拒了,他又燒了壺熱水給她倒上才走。等他出去,她真是鬆了口氣。平時在校園裡看到秦城和容榕一塊走時她都會難受,但就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下來,她發現自己只剩下服氣了。
在容榕身邊的秦城,就像變了個人。
她仰躺着倒在牀上,心中無悲無喜。
秦城爲了讓容榕多休息,特意在外面晃了四個多小時,直到八點,秦青幾乎以爲他被狼叼走了出來找人,纔看到他正跟四個男女坐在前臺大廳的咖啡座裡。遠遠的一看到她,秦城就立刻站起招手,還小跑着過來,“你起來了?這一覺睡得可真長,我怕吵醒你就一直沒回去。”
秦青其實沒有睡,她故意把秦城的手機“霸佔”了,一直在房間裡上網,想搜出一個可靠的解釋來應對她目前的狀況。她還試着給自己的手機打了電話,理所當然的沒人接。
秦城帶着她走過去,因爲搞不清楚狀況加心情確實不美妙,所以她從頭到尾都不熱情,一點都不像是跟男友來度假的。
同桌的四人是兩男兩女,年紀比秦城大一點。他們不是同事,也不是戀人,卻湊成四個人來雪山旅行。其中一個大塊頭的叫方域是領頭的,他來過一次。
四人都看出秦青不甚熱情,所以聊天時不怎麼搭上她。秦城卻時時刻刻不忘照顧女友,吃飯點菜喝水,從頭到尾都輕聲細語的詢問她,而秦青卻不怎麼搭理,只“嗯”兩聲,一眼也不看他。
“我們想明天坐車去那邊山上的度假屋,那裡人少,樹也少,坡也比較多,滑起來很痛快的。你們倆呢?”方域在秦青來之前就覺得秦城這個男孩子挺不錯的,聽說他跟女友來還以爲是個可愛的姑娘,沒想到這麼高冷。所以他還是照着原來的打算邀請人,卻想他們估計不會去。
秦城果然有點猶豫,看秦青。
秦青說:“你決定就行。”
秦城挺高興,又問:“那我們去吧?”
方域就聽那姑娘嗯了聲,心想這姑娘還不錯,雖然臉一直拉着,但倒是不多事。
兩邊約好明天見,秦城就拉着秦青先走了。
看這兩人走了,剩下四個人齊齊一放鬆,趙蘭山笑着說:“小年輕談戀愛真夠厲害的。”
“你是看人家長的漂亮吧。”魏曼文撇了下嘴。
趙蘭山不慣她這毛病,正色道:“那小女孩是挺漂亮的。”
魏曼文,“脾氣不太好。”
趙蘭山上了癮:“長得漂亮才能脾氣不好。”
方域趕緊制止,“好了,咱們來說說明天的事,明天六點就要走,大家回去記得定表,晚了人家租車的可不等咱們。不止咱們呢。”說完就拉着趙蘭山回屋,走遠了才說,“你嘴巴別這麼不饒人。”
趙蘭山:“我就看不慣她那德興!跟她一比,剛纔那小姑娘挺不錯的了。”
方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其實他跟趙蘭山比較好,除了魏曼文以外,另一個女孩許夢琪纔是他們叫來的,因爲許夢琪有驢友的經驗,帶上她不費事。魏曼文是在一個同城羣裡認識的,組織過一次活動後,好像就喜歡上趙蘭山了,從那以後就不停的埋汰趙蘭山。
她喜歡趙蘭山,這大家都知道。有人就說讓趙蘭山趕緊追。可趙蘭山沒看上魏曼文,更對她的性格敬謝不敏。魏曼文不知是性格如此還是惱羞成怒,趙蘭山要幹什麼她能跟的都跟上來,然後就不停的去惹惱趙蘭山。趙蘭山煩她煩得透透的。這次也是許夢琪說要去滑雪,被魏曼文知道後就纏着她說要一起去,許夢琪沒辦法只好捅到方域跟前,說,“你要不讓她去,那我也沒法辦法去了——去了她還不恨死我啊?”
於是就臨時加了魏曼文,趙蘭山知道以後,頭都大了兩圈。
第二天六點正,兩撥人在旅館門口集合了。秦城和秦青這一組到的還稍早,因爲秦青昨晚上沒敢睡覺。一方面是擔心睡着以後事態更不可控,有可能回去自己的身體,但也可能變得更糟;另一方面則是擔心秦城和容榕這對情侶已經上過牀了,秦城萬一想那個要怎麼拒絕?
事實證明秦城沒那麼禽獸拉着剛趕了一天路還身體不舒服的女朋友上牀交流感情,在秦青“我今天白天睡太多現在睡不着”這麼合理的理由下,他監督秦青又吃了一回藥就去睡覺了,而且很快就睡着了。留下秦青一個人睜着眼睛刷網到天亮。早上五點她就把秦城喊起來了,因爲這次去度假屋是要帶行李的,他們還要退了這邊的房。
方域他們來的時候就看到秦城剛去退完房,秦青一個人坐在咖啡座裡喝牛奶吃早餐,身邊都是行李。
“走吧,來不及吃飯了。”方域說完就看到秦城一個人把行李全背起來了,他的女友什麼都不提。
“……給我一個。”秦青一晚沒睡也沒頭緒,網上能找的沾點邊的都找了,還又給家裡撥了個電話,把她媽氣的大罵半夜推銷的沒有小jj。
……總之就是家裡一切都好,她自己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所以早上起來心情變得更糟,反應也更遲鈍,被方域等人看過來後才發現又當了甩手掌櫃。
“好,這個你拿。”秦城把她裝手機化妝品的小包給她了,說:“手機給你充過電了,還有榛子仁的能量棒和開心果。”
方域笑一笑,把秦城背在左肩的那個揹包提下來,“這個我給你拿,走吧,外面那輛紅色的車就是咱們的車。”
山上的旅行車顏色都很鮮豔,秦青身上的防鋒衣也是大紅色的,還帶反光條,揹包也是。
旅行車是三十個人的,旅客們過一會兒差不多都到齊了,等都坐滿了之後,司機上來又帶了兩個人,這兩人就席地一坐。“走了啊!”司機拍了拍車門,又鳴了兩聲喇叭才往山上開去。
上山的路是公路,路面很寬,來回都是四車道,但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對面來車遠遠的都能看到一個鮮豔的小點。兩車快相遇時就相互鳴喇叭,靠近時司機還對着對面招手。爬到一半時,司機就說可以開窗戶了,“現在沒風,開窗戶透透氣吧。”
“還有多久到?”魏曼文問。
“半小時吧。”
“能不能停個車?”魏曼文問。
司機師傅從後照鏡看了一眼,說實話是不想停的,因爲路面是斜着向上修的,而且因爲天氣原因,路面掛霜,如果停車只能不停發動機,還要不停的踩剎車,既費油又費事。但顧客是上帝……不過這女的不是做主的,所以他看的是車裡跟這女人同行的幾個男人。
這事跟秦城和秦青沒關係,方域纔是領頭的,不過他沒說話,趙蘭山先開口,“你事怎麼那麼多!”
“女人就是事多怎麼了!”魏曼文遇上趙蘭山,聲音立刻高了八度,頓時一車人都看過來。
“行了行了。”許夢琪推了把趙蘭山,“我陪她下去。”
趙蘭山不想吵架讓別人看笑話,就閉上嘴了。司機一看這樣就把車靠邊停下了,許夢琪和魏曼文下了車,車裡響起嗡嗡的說話聲。
“女人的事……估計是來那個了,那也沒辦法,總不能弄髒褲子吧?出來玩肯定沒帶多少衣服,也不好洗。”
“來那個的時候跑來滑雪?自己作死不說,一車人的事都給耽誤了!”
方域就拿着零食滿車讓,一邊道歉,接了東西后車裡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你來我往的聊起來。
“哎,那兩人往哪邊走啊?”有人看到下車的兩人竟然越走越遠了。
車外四野一點遮擋的樹都沒有,也不奇怪這兩人往遠處走。
“他們不會是想找樹吧?”
“這附近哪裡有樹啊!在車後弄不就好了?蹲下來誰看得見啊!”
“快喊回來!這下越走越遠了!不能總在這裡停着啊!”
方域和趙蘭山都趕緊打手機,結果魏曼文和許夢琪的手機都在車裡響起來了,估計是兩人想着馬上回來,沒一人帶手機。
這下只能等着了。
車裡一片寂靜,大家的心情都不怎麼好。秦城把手機拿出來給秦青玩,悄悄問她:“你看電影不看?”
秦青還是沒能打開容榕的手機,接過秦城的手機隨便刷起來。秦城湊過來,看到她刷的都是靈異網頁。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司機突然把煙一扔,探頭出去伸長脖子往天上看,然後對同車的那兩個坐地上的同伴說了一串方言,那兩人也把頭探出車窗看。車裡的旅客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但也紛紛伸長脖子往天上張望。
司機和那兩個人說了什麼,那兩個人也肯定的點頭,司機就發動了汽車,“要走了!”然後長鳴喇叭。
方域和趙蘭山趕緊過去問司機怎麼了,“我們還有人沒回來呢!”
“必須走。雲來了,再不走颳大風誰都走不了,要凍死在這裡了!”司機按了一分鐘的喇叭後就不再多等,汽車轟鳴着高速向前奔去。
車一動,旅客們都有點吃驚,還有人沒回來呢,他們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不等那兩人了?”
“好像是要變天了。”
司機還在跟方域解釋,“我不能把這一車的人都扔在這裡,我要對他們的生命負責啊。雲跑的比車快,祈禱咱們能趕得及吧。”說着他又再加大了油門。
方域也說不出停車等人,不顧車上二十多個人性命的話,他就算說了,車上的人也不可能同意。他問:“那我們那兩個同伴呢?”
司機說:“我現在就給救助隊打電話,就說有兩個人落在外面了,我們的車正在往山上趕,讓他們去救吧。”他看了眼方域,安慰他道:“別擔心,那兩人出去時穿的也挺多,只要不亂跑,趕得及的話都不會有事。”
說完他就用車上電臺通知了山上的救助隊,把地點給報上後,又讓方域報魏曼文和許夢琪的身高衣着。
秦城看事情好像不太好,就走過去問:“怎麼了?”
方域拍拍他,“走吧,沒事。”他嘆了口氣,覺得這次旅行真是事事不順。
又過了五六分鐘,車外的風就變大了,而且瞬間增強。車窗玻璃和車門都刮的一個勁的抖。旅客都縮着脖子抱着胳膊縮在座位上,司機則是更加踩油門,並把暖氣關了。
關了暖氣後很快就冷了,有人問:“爲什麼關暖氣!開開吧!凍死了!”
“不能開!省油!”司機頭也不回的喊,他拼命催油門,但車速並沒有加快,他要花很大力氣把住車方向,因爲車被風吹的不停的向另一邊歪。
路上已經是一片白雪茫茫,根本分不清哪邊是馬路,哪裡是荒野。
天很快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車前燈的可見範圍大概只有一米多一點。馬路上也開始不平起來,車跑得跌跌撞撞。
車不停的顛波,車裡的人全都坐不穩,但沒人說話。
秦城從包裡掏出暖手寶給秦青。
“你的手也很冷,你用吧。”秦青說,她還把包裡的能量棒拿出來給秦城,“早上你沒吃多少東西,把它吃了吧。”
方域一直在看車窗外,他心裡知道,魏曼文和許夢琪凶多吉少了,她們沒帶任何東西,在這種暴風雪中連一個小時都堅持不了。
趙蘭山的心情也很沉重,就算他不喜歡魏曼文,但魏曼文是追着他來的,怎麼說他都自覺有一份責任。如果魏曼文有個三長兩短,他這輩子都不會輕鬆了。還有許夢琪,她是爲了陪魏曼文才下車的。
“艹!”趙蘭山把帽子拽下來,擼了把頭髮,恨不能把頭皮抓破。他又把帽子戴上,因爲就這一點功夫,他就感覺到寒冷了。
車突然一顫,像沒油一樣往前一頓一頓的跑。車上的旅客一下子都炸了,幾乎所有人都站起來伸長脖子去看司機。
司機的臉都憋紅了,使勁踩油門,可車還是慢慢停下來了。
“車沒油了?!”一個人跳起來往前跑,很快有人跟着跳起來過去看,“艹!果然沒油了!你怎麼不把油加滿啊!!”
司機被人拽着脖領子,艱難的罵道:“老子加了大半箱的油!以前夠跑一個來回的!剛纔風那麼強,油門不使勁催咱們早趴下了!!”
那現在怎麼辦?
司機五大三粗的也不懼這些人,將人一把推開,鬆鬆脖領子說:“等救援車來!我已經報告過了!”
車停下了,車外風雪呼嘯。
車裡沒人說話,只有司機報告的聲音,他幾乎是不停的打報告。燈只留下了司機頭頂的一盞,車裡是黑漆漆一片。很多人一開始打開手機照亮,有個人提醒了句:“保留點電吧,萬一要打的時候沒電就糟了。”於是大家齊刷刷的把手機都關了,還有人提醒把不用的應用也都關了,別刷網頁聽歌,防着萬一。
“咱們不會就這麼遇難了吧?”黑暗中有個女人問,車裡陡然一靜。
司機打破了這可怕的沉默,“不會,這裡就這一條路,咱們還在路上呢,等救援車來了,順着這條路過來,接上咱們往回開就行了。”大家這才鬆了口氣。司機還接着說,“都別緊張,這事我遇上的多了,這個月是第二回了。”
有人問司機,“上回也是帶着旅客擱半路上了?”
司機說:“那回比你們還慘,你們還強點,這是白天,等雲過去就行了。那次是下午回山下時停半路了,等到夜裡兩點纔來車,那一車人嚇的都說這輩子都不來了。”
車裡響起一陣笑聲,聽到有比這次更糟的都獲救了,大家的心裡就好受多了。
司機又接着講了好幾個遇上突發事件的旅客的事,雖然大家都知道他這是在安慰人,可此時此刻他們就願意聽這個。
“……還有一次,那時我還沒到這裡開車,是給救援隊開車。旅館的打電話說有個客人該到了,可等了一天也沒見人,他們給客人打電話也沒人接,就打給我們了。”
“說不定是人家去別的地方了?”有人說。
司機說,“那不管是不是,我們要先去找啊,他要真是沒來倒好了,最怕的就是人來了,走錯路或怎麼着了。現在流行自由行,自己一個人上路,什麼地方人少就往什麼地方鑽,唉……你們是不知道我們有多煩……”
“煩也要去吧?”方域笑着問。
“是啊,救援隊不就是幹這個的?”司機笑着說,“我們就從車站那個地方向山上找,人撒開了找,帶上狗,開着車,一路一路的瞎撞。”
“最後人找着了嗎?”有人問。
“找着了。他自己帶了帳篷,路上看到一處風景好就蹲那兒等日出呢。”司機大嘆一口氣,車上的人轟的都笑起來了。
氣氛漸漸好轉,車外的情況似乎也好轉了——風停了。
剛纔狂嘯的風簡直像做夢夢到的一樣,現在外面沒有一絲風,雪花打着旋靜靜落下。天邊已經能看得到光,雖然這附近還是黑的,但天也漸漸亮起來了。車裡歡呼起來,雖然只有二十幾分鍾,但像熬了一夜一樣。司機也鬆了口氣,跟救援隊又通了一回話,說:“快到了,大家再等等。”
趙蘭山看着車外漸漸放晴的天空,他跟方域說:“我想下去找她們倆。”說的時候他就開始準備了。
方域也是這麼想的,兩人一起收拾起來。
秦城看了一會兒,說:“我跟你們一塊去。”
趙蘭山頭都不擡:“別胡鬧了,像你這種的去也是添亂的。”
秦城說:“我是斯里蘭極限俱樂部的鑽石會員,絕不會給你們添亂。”
趙蘭山一聽,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城,“斯里蘭的?看不出來啊。”
“我有四年極限運動的經驗,雪山不是頭一回上,爬過洛子峰。”秦城立刻說,他是去幫忙的,不是去添亂的。
“你有經驗也不行,我不能把一個未成年人帶出去,我對你的父母沒辦法交待。”方域是反對的,這次出來他已經吃夠外行人的苦了,就算秦城不算完全沒經驗,此時他也不能帶他一起去。
但秦城提出了一個方域無法拒絕的理由,“你們兩個人肯定不夠,萬一她們倆走散了呢?如果兩人都受傷了呢?暈倒了呢?就算你們能一個背一個,又能走多久?”
方域原來想的是如果找到了人,哪怕只找到一個就趕緊找個地方扎帳篷,然後把人擡進去,再留一個人下來,另一個人繼續找或者等待救援。秦城提出如果找到人時兩人已經分開,那就由他留在帳篷裡照顧人等待救援,方域和趙蘭山可以結伴再去找另一個,這比單獨行動安全性更高。
“而且之前我一直跟你們在一起,之後我也有帳篷,我也可以放信號彈,我學過,知道怎麼放。”秦城說,“我的安全性是很高的。你放心,我只想幫忙,沒打算拯救地球,我不是個衝動的人。”
這最終說服了方域帶上秦城,他示意秦城:“去跟你的女友告個別。”
秦青聽了以後表示要跟秦城一塊去。方域和趙蘭山聽了以後乾脆先下車了,趙蘭山搖頭說:“小子,要是不能說服你女朋友就別跟來了,你還要照顧她呢。”
司機見這兩人往下走就趕緊追問,聽說他們要去找人,司機急得直跳,“雪都停了,這一片沒山沒涯,就二十幾分鍾凍在外頭,真凍不死人。等救援來了你們再跟去都行,這時就別給我添亂了!”
方域和趙蘭山堅持要去,留下等確實可以,但他們二人最擔心的是魏曼文,她是個徹底的外行,如果只有許夢琪自己可能危險還不會這麼大,魏曼文卻很有可能把自己作死再連累許夢琪。所以他們早一分鐘找到她們,她們生還的可能性就越大。畢竟野外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司機師傅實在攔不住二人,只好叫他們寫個保證書,證明他們是自己走的,跟他無關才放行。
秦城此時也下車了,秦青並沒有被說服,但她對體力不是很有自信,她怕自己成了拖後腿的,沒她在,這三個男人應該能更快找到人。最後她把所有的食物能塞的全塞到秦城的包裡,秦城要給她留下三分之一,她搖頭說:“我這邊得到救援的機會更大,你們也不要走得太遠。”
秦城下車時,趙蘭山沒看到他再帶着一個還挺驚訝,“沒想到她還真聽你的。關鍵時刻還是挺懂事的。”
秦城笑着說,“她怕體力跟不上。”
方域說:“我們走吧。”
他們先沿着公路往回走,因爲只要魏曼文和許夢琪不轉向,她們在遇到暴風雪之後最可能的就是回到公路上來,希望能找到車。然後有八成的可能是往回走,因爲人的潛意識會讓他們選擇回到安全的地方。比起未知的度假小屋,他們出發的旅館更加安全。
爲了節省體力,三人並沒有用很快的速度走,而是緩緩慢行。每隔五分鐘,方域就會吹哨,長長的哨音在靜謐中迴盪。這哨音是爲了給失蹤的人指引方向。
雪靜靜落下,微微的小風颳到人的臉上像刀子一樣。時間顯得分外漫長,他們走了大概四十五分鐘時,方域停下來了,“就是這裡。”他四下張望了下,指着天邊隱隱露出的一角山脊說,“當時停車的地方就是這裡。”
趙蘭山嘆了口氣,因爲這一路上他們都沒遇上人,也沒有人聽到哨音過來。
更糟的情形發生了,魏曼文和許夢琪很有可能迷失方向了。
方域說:“我們再往前走一點,她們的速度不會比我們快,如果她們找到公路後往回走了,我們能蔫上。”
三人繼續往前走,秦城在心底計算着步速,算着路程。在這種情形下,魏曼文和許夢琪是不可能奔跑的,她們只能走,女性的步子大概是男人的三分之一。於是在走了半個小時後,方域不得不再次停下來,他遺憾的說:“看來她們沒有回到公路這邊來。”
公路和荒野的路況是完全不同的,如果魏曼文和許夢琪找到公路了,她們不會不走公路。所以她們很有可能是在發生暴雪之後就迷失方向了。
他們只好橫穿馬路,往當時魏曼文和許夢琪離開的方向走。
在旅行車這邊,旅客們倒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沒有風雪,大家就沒那麼害怕。雖然等的心焦,卻也沒有辦法。司機一直跟救援隊保持聯絡。
秦青沒有睡意,她坐到了司機身邊的地上。
司機跟她輕聲抱怨:“救援隊的車不夠,他們先去救雪地裡的人了,纜車裡還關着人呢,正在搶修。咱們這邊好歹還不算有危險,只能先等一等了。”
秦青小聲說:“那咱們車上失蹤的人呢?他們去救了嗎?”
“去了,往那邊已經派出了四個搜救隊,失蹤的有好幾個呢。”司機說。
秦青明白了,感覺有些無力。生命之上人人平等,對她來說,秦城等人是熟人,當然希望他們更早獲救。而對搜救隊來說,所有的失蹤旅客都是生命,都要救,先救近處的,再慢慢往遠處輻射。而身處半路的魏曼文和許夢琪,就是遠處的了。
幸虧方域他們去了。秦青想,他們可能早就知道有這種可能,所以才希望自己能先把人找到,免得她們什麼都沒有的留在雪地裡。只要找到人,以他們身上的物資,獲救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的。
但一切並未好轉,因爲風又漸漸刮起來了。
風一大,氣溫下降的更快。有旅客忍不住問司機到底什麼時候救援纔會來?
“快了,快了。”司機說。
旅客們卻漸漸鼓譟起來,上一次經歷的暴雪讓他們險些沒命,那瀕死的體驗誰也不想再嘗一回。正在這時,黑暗的遠處有兩團燈火漸漸向這裡駛來。司機長舒一口氣,“救援車來了!”
車裡的氣氛也再次緩解,大家都坐下來,司機一直開着車燈就是想讓救援的車能一眼看到。救援車很快靠近了,車上只有一個司機,似乎是本地人。他說着方言,跟這旅行車的司機喊了幾句話,司機也喊回去,然後救援車的司機跳下來,從車廂裡搬下一箱油。
旅行車的司機也下了車,兩人合力把油灌進油箱,救援車的司機拍拍旅行車的,兩人擊了一回掌,各自上車。
司機上來後,旅客們發現救援車沒有調頭,司機直到發動車子,救援車也沒有動靜。旅客們就明白了,“他是不是還要去找那幾個人?”
司機嗯了聲,車發動了好一會兒才發動起來,他慢慢向前開,路上肯定有冰了,雖然輪胎是防滑的,但一開始肯定不能衝太快。
“我們走吧。”司機說。
旅客們此時纔算是徹底放下心了,有人剛纔都不敢吃東西,現在也覺得肚子餓,紛紛打開行李。這時有人突然喊道:“那個女孩下去了!”
司機再吃驚車也開得很穩,“怎麼回事?”
坐在後面的一個人跑過來跟司機說,“就是後面下去那三個人,其實還有個女的留在車上,剛纔好像下去,跑到救援車上去了。”
司機的頭都是大的,“她跑過去幹嘛!”他怎麼也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敢下車!趕緊跟救援車的電臺聯繫,那邊也很快接通,烏里哇啦一陣後,那邊換了個人說話,一個嫩嫩的女孩聲音說:“喂?司機師傅嗎?”
司機大怒:“你跑過去幹什麼?他連你們的話都不會說!”
秦青等司機吼完,靜靜的說:“我的同伴都需要救助,我想跟他去救人。”愛惜生命?可她現在連自己是死是活都搞不清。
而且……就算她不知道秦城是不是愛她,她卻知道自己是不是愛秦城。
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她對秦城的怨恨正在慢慢消失。因爲秦城就是不喜歡她,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所以她的怨恨就像無根之木,沒有土壤就漸漸枯萎了。但同時她也更鮮明的感覺到她對秦城的感情。
她喜歡他。或許不到付出生命的地步,但能跟隨救援車一起去救人卻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這是她成爲容榕最大的福利:她可以去愛他。
當她是秦青時,連表達愛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