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教授忘了自己的年紀,也忘了如今的天氣,偷偷熬了幾夜後就生病了,頭重腳輕流眼淚,被老妻一眼看穿,“病了吧?”
施教授的妻子一點不生氣,反而高興起來,光明正大的把他那一屋子東西收拾起來,八鈴也放進紙箱裡,讓小孫子看管施教授好好躺在牀上吃藥休息。小孫子這個“牢頭”十分盡責,每天從幼兒園回來就坐在施教授牀前監督爺爺吃藥,還有奶奶說了,不許爺爺戴眼鏡看書拿筆玩蘋果——施教授很新潮,對ipad愛不釋手,查資料太方便了!
無奈之下,施教授把許漢文叫過去,“漢文啊,這個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你接下去查一查,查完趕緊給人家發過去啊。”
許漢文雖說已經打算改行,但他已經在這一行裡打滾了六七年,再改也不是打算脫離這一行。從此後只做學術研究也不壞嘛。事實上他已經打算留校了,只要杉譽要他。
他叫來兩個師弟幫他把紙箱搬回寢室。師弟們聽說他替教授查一個文物,興沖沖來看,見到八鈴真容後難免失望。師弟a道:“師兄,這東西多少年了?”
許漢文:“兩百多年吧。”
師弟b說:“師兄,你是不是少說一個零?才兩百多年有什麼好看的?”
許漢文說:“這是別人送來的,似乎是他們家的傳家寶。”
“兩百多年的傳家寶,這家族流傳也沒多久嘛。”師弟a道。
“別說人家,你自己家有超過一百年的東西嗎?”師弟b擡槓。
師弟a還真找出一個:“我高祖的棺材算不算?”十年前才遷過墳,他還跟同村的堂兄弟們一起磕頭呢。
許漢文把八鈴抱回寢室,出於同學情誼,給秦青打了個電話,說:“你要不要來看一看?”以前放在施教授那裡,他們這些學生也不好去看,現在在他手裡了,自然可以讓同學們盡情觀賞。他自己的同學都看遍了,都說八鈴看起來實在不像文物,也虧得是易家自己的傳家寶,不然擺在地攤上都未必有人收。
秦青對八鈴很好奇,又聽他說施教授已經都差不多找出八鈴的出處了,還有文字資料,立刻跑來了。
“看,這就是當時的照片。”許漢文拿出四五張照片給她。
照片是黑白的,一排四五個知青站在一座破房子前,牆壁上刷着標語:打-倒-反-動-派!另一邊的牆壁上是勞動最光榮!
知青身後的破房子似乎就是一座家廟,照片是漸進式的,第一張最能看出這是廟,門口有石像,廟門上還有圓形小窗,裡面彷彿還有些香火。
第二張,這廟就大變樣了。牆刷成白色,然後寫上斗大的標語。
第三張,飛檐被敲掉,廟門被砸下來燒成灰。
第四張,大概是這幾個幹活的知青站在已經面目全非的廟前合影留念。
這是能證明佛西附近山村曾經有廟的最直接的證據,別的就只剩下寥寥幾句記在紙上的文字了。
許漢文說:“大部分都是猜測。當時那一塊的廟都是野廟,那段時間人都跑了,誰還能顧上得放牌位的廟呢?大多都荒廢了,最後剩下幾個還算有香火的,在那幾年也都扒了推了。”
在一份工社的工作彙報中,還說了他們把附近的一座廟給推了,有一座離村子不遠的改成了社裡的豬圈。
“易家走的早。”許漢文說,“施教授推測,易家在清初的時候估計是出了什麼事,全家一起跑了,臨走前從家廟裡摘了這個鍾一起帶走,後來在通山附近落腳。”
至於易家爲什麼舉家搬遷,這個連易家自己也不知道,外人就更是無從得知了。
“施教授的意思是,讓我自己去佛西走一趟,最好能找到易家當時在當地的遺址或什麼,不然只是一堆猜測的東西交上去,老人家心裡不舒服。”許漢文說。
其實如果不是施教授生病被按在牀上動不了,估計老人家就自己去了。幸好他病得及時!許漢文聽到施教授這麼說的時候,汗毛都豎起來了!您老人家都這個年紀了以爲自己還年輕嗎?
秦青說:“那你要去?”
許漢文點頭,“施教授一直很照顧我,不去的話總覺得對不起教授。”當然,施教授沒勉強他去,說的是最好去一次。
許漢文決定就寒假的時候跑一趟,正好他也有了車,來個公路旅行也很美。秦青說:“師兄,你的犧牲太大了!”過年不回家。
許漢文嘆氣:“不敢回去啊,回去就要被抓去相親了。”過年是相親的高鋒期,他的年紀越來越大,許爸爸都說“你都這把年紀了,再不找就晚了!”。搞得許漢文一直覺得自己快沒人要了。
他羨慕的看着秦青,“還是你好,都有男朋友了。”
秦青呵呵道:“師兄,你想要男朋友也不難的。”
許漢文說:“你錯了,師兄想要女朋友不難,想要男朋友很難!”他跟男人八字不合。
秦青想了一下,承認許師兄說的沒錯,爛桃花太多,所以男人緣一直不好。
一月中旬,許漢文開着自己的車出發了。鑑於有喬野的事例,秦青在他出發前提醒他不要夜宿小村,要住宿儘量挑市區,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在路上隨便幫忙女性,遇事多找警察叔叔,還讓他多發照片,把自己去的地點都交待清楚。
許漢文深以爲然,去哪裡,走哪條路,在哪家小店吃飯,都寫在微博上,吃飯時還跟店主合影,就是每回合影的都是老闆娘或老闆女兒。
他走後過了一星期給秦青打來了個電話,說白真真那裡可能有什麼事,想讓秦青去看一看。
秦青說:“許師兄,你都離得這麼遠了,怎麼還有人找你啊。”
許漢文說:“人紅沒辦法。”
開過玩笑,他還是請秦青有時間儘量去見一見白真真,“遇上你之後,我的人生觀就變了。白真真上回問我怎麼養小鬼的事,我怎麼想都放不下心。”他怕白真真瞎折騰真弄出事情來就糟了。
秦青問白真真這次找他是什麼事,他說:“她問我小鬼不聽話怎麼辦。”
秦青的心裡咯噔一下。
她給白真真打電話,才知道她又搬了家,從公司給他們租的公寓裡搬出來,搬到了細柳路。
但白真真不肯說她的具體地址,似乎並不想讓秦青過去。
秦青只好自己找過去。可能白真真會嫌她多事,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小青害人。她不想讓錢芙的事再發生一次。
細柳路以前聽說是國-民-黨關地-下-黨的地方,雖然這樣說,但這條路卻是出了名的約會盛地,因爲這裡以前有很多外國人,路兩旁全是小洋樓,兩邊的店鋪也多是咖啡店、書店、畫廊等。
秦青來到細柳路後就打聽這裡什麼地方能租房子,月租三百到五百左右的。這是她根據白真真的錢包估計的。她剛入職,不可能有錢租太好的地方。
路旁的咖啡店不乏開了幾十年的老店,一家店主就指點她說:“前邊26號院裡頭,後面四排樓,那邊租房的多,價錢便宜,很多你這樣的小姑娘去租。”
26號院據說是電業局家屬院,但已經很舊了,門口全是賣水果、賣菜和賣牛奶支的棚子。秦青進去都沒人管。
這個家屬院並不大,靠馬路的兩排樓四層高,後面的樓高一點,是七層的,最後四排竟然是三層高的,紅磚舊樓,目測至少有六十年的歷史了。
秦青想找個人問問這裡有沒有姓白的女孩子住,卻在樓下看到易晃的車。正納悶,易晃跟另一個人從樓裡出來了,他看到秦青愣了下,跟那人說了幾句話就向她走來。
“你怎麼過來了?有事?”易晃問。
“我有個朋友住這裡,我來找她。”秦青問他,“你來這裡也是找人?”
易晃說:“我沒跟你說過,其實我也兼職做一些諮詢的事。今天來是工作。你朋友如果住這裡,跟他說最好先搬走,這裡的房子不好租。”
秦青陰氣太重,他擔心她在這裡會撞上不好的事。
秦青馬上想到了小青,她一邊點頭說好,一邊出去又給白真真打了個電話,那邊一接通,她就立刻問她:“是不是小青做了什麼?”
白真真這幾天連覺都睡不好,壓力大得不得了,她怕秦青把小青收走,聽她這麼問馬上說:“你不要再打來了!我什麼都不知道!”說着就要掛電話。
秦青忍不住喊道:“你這樣是在害小青!”
白真真怔然的聽着。
秦青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聽,繼續說:“我上次見到小青時,它乾乾淨淨的,就算纏着別人也沒有絲毫陰晦之氣!這表示它沒有一點惡意!現在呢?現在它怎麼樣了?”
白真真抖着嘴脣,握着手機說不出話。
秦青知道她沒掛,等了一會兒,電話那端傳來白真真顫抖的聲音:“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它怎麼樣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它乾的……也可能不是……可是……”
秦青問:“到底怎麼回事?”
白真真說:“有人……摔跤了……”
白真真這話太輕描淡寫了,秦青在家屬院裡走一圈就聽說最近摔跤的人可不少,一共十六個個人。有的是晚上摔,有的是白天摔;有的在平地摔,有的在樓梯上摔;有老人,也有小孩子。
秦青說:“我要見你。”
白真真沉默了。
“如果不是小青,我什麼也不會做。”秦青說。
“那如果是小青呢?”白真真問。
“如果是小青,你就會讓它這樣下去?”秦青反問。
白真真:“……”
秦青:“你在哪裡?我來找你。”
白真真:“……在家,你上樓來吧,我住在二樓西邊第四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