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救援車的司機更有經驗,他在開到公路的某一個地方時,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就直接轉向離開了公路。
秦青因爲語言不通的緣故沒有發問,她也怕給人添麻煩,所以只是安靜的好好把自己釘在座位上。
車開得快要飛起,有好幾次秦青都認爲這車要翻了,可車沒翻,只是跳得高了一點。他們的速度很快,似乎很快就要找到人了。
事實也是如此,當遠遠的看到好像是石頭的陰影時,秦青還沒發現那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司機在石頭的不遠處突然停下車,沒有準備的秦青差點甩到擋風玻璃上,但她很快從跳下車跑過去的司機身上猜出他們已經找到人了!
她差一點想下去,但下一刻她就發現根本不用,因爲司機直接扛着人過來了。秦青的心不由得提起來,單從外表看,她實在認不出這是不是她的同伴之一。
司機把人給扛上車,車後廂全是空的,車廂壁上掛着單架,司機把單架卸下來,把人放下去綁上束帶,然後才撥着人的鼻子嘴檢查。秦青坐在駕駛副座,想過去又怕礙事。
司機檢查了一下就把手伸到人的衣服裡摸胸口,然後先把他的頭側放,伸手指進去掏,什麼都沒掏出來,他就再把人頭擺正,調整了一下人的脖子,就捏着鼻子,擡着下巴,鼓着臉頰往人的嘴裡吹氣。
急救!
秦青忐忑不安的看着。
司機的手法挺粗暴,但非常快又很有力,見效很快的,這個人已經漸漸有了知覺,秦青能看到他的手擺了下!
司機拿手電拔開他的眼皮照,然後衝着他的耳朵大聲說話,秦青很艱難才分辨清司機說的是,“你還好嗎?”
秦青覺得這個她可以幫忙了,她趕緊對司機說:“我來!我來!”
司機一點不含糊的立刻讓開了位置。秦青連忙從駕駛副座出來,蹲在單架前,握住這個人的手,此時她才認出這個人是方域。
他怎麼會在這裡?!秦城呢?另一個人呢?
“方域!方域!”秦青喊道。
方域艱難的睜開眼,尋找光亮,他模糊的看到面前有個人,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努力的想聽清,他知道這個人肯定是認識他的,她喊的應該就是他的名字。
“你、你……”方域發出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但秦青知道他這是認出她了!
司機在身後喊她,她回頭,他指着駕駛座旁的一箇舊保溫壺。秦青拿過來倒了一杯,自己先嚐了一口,是煮的很濃很燙的薑湯。
方域微微向她招手,她把他的頭輕輕扶起來一點,喂他喝了兩杯薑湯後,他才能順利的說話。
“我們走散了。”方域嘆了口氣,他沒有太自責,事情到這個地步是誰都不想的,他只能儘量客觀的把事情說清楚。
當時風雪來的太突然,他們本想支帳篷,因爲附近根本沒有可供躲避的地方。所以他把揹包卸下,想盡量快速的搭起帳篷。但趙蘭山卻聽到了有人呼救的聲音,他說這種風雪之中,能聽到聲音肯定不會太遠,所以他打算去找一找,如果晚了不知道人又會跑到哪裡去。
秦城本來是跟他一起搭帳篷的,但揹包被吹走了,他去拾揹包,明明就很近的,但一轉眼人也看不見了。
方域一個人沒辦法完全固定帳篷,當他發覺秦城一直沒回來時,帳篷也被吹飛了。他一個人沒辦法,只好團成一團趴在地上,把口鼻藏在下頭,儘量保持呼吸。什麼時候暈過去的他也不知道。
秦青聽他說完,默默又給他倒了杯薑湯,“再喝一杯吧。”
方域此時才認出秦青,本來這種救援車上會有個普通人就很奇特,他剛纔急着把情況都說出來,現在認出人了,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你還是跟過來了。”
秦青聽得出他的意思,無奈沒有浪漫的心情,問他:“你還記得秦城去的方向嗎?”
方域做了個手勢,“風是往西北刮的,人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逆風而行的,揹包也是往西北方向滾。所以如果幸運的話,秦城和老趙會撞上。”
希望如此吧。
接下來的時間裡,方域喝完薑湯繼續休息,秦青聽到他平緩的呼吸就知道他睡着了。遇難的時候五分鐘會像五個小時那麼難熬,所以不奇怪他怎麼會這麼累。
他們的車還是開得像要飛起來,秦青又爬回副駕駛座。車前燈照得車頭前寸許地亮如白晝,但除此之外的地方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司機是憑什麼來辨別方向,可能這裡就像他家的後院一樣閉着眼睛也不會走錯。
因爲成功救到方域了,所以秦青對司機的信心空前高漲。從方域的話中,秦城並不會走太遠,所以可能很快就可以找到他了,說不定他們遇到的下一個人就是呢!
在這樣的期待中,時間過得既快又慢。他們很快遇上了第二個人,而且這一次一下救回來兩個。
趙蘭山和魏曼文。
不過兩人似乎在打架,趙蘭山竟然把魏曼文的一隻手綁在他的手上。他們倆的情形比方域要好,趙蘭山因爲來不及搭帳篷,他是直接把帳篷披在身上,把他和魏曼文兩人給緊緊裹在裡面。而且他的揹包還在,魏曼文和他都吃了點東西,還喝了兩包葡萄糖水。
所以魏曼文雖然凍得牙關直打戰,人還是清醒的。她一上車就跟趙蘭山喊:“快給我撒開!當着人我看你敢幹什麼?”
趙蘭山用力把繩子解開,回手一甩摔在魏曼文臉上。魏曼文氣得臉都發白了,坐到了離趙蘭山最遠的地方。
“老方,你怎麼躺下了?”趙蘭山看到方域馬上過來問,聽說他在雪地裡挨凍了,把揹包拖過來問:“我這還有葡萄糖,是給你掛上還是你直接喝?”
“喝吧。”方域說。
趙蘭山把葡萄糖液拿出來後放在發動機上,放到不涼了才剪開讓方域叼着慢慢吸。他還問秦青喝不喝,“沒想到你也跟上來了。”
秦青想了下還是要了一袋,卻不喝,而是放在懷裡溫着。看得趙蘭山感動不已。
很意外的,他沒有問魏曼文要不要。而魏曼文一直兇惡的看着他,那樣子不像暗戀,倒像有仇。
車上已經有了四個人,趙蘭山把另一邊的單架也放下來,自己躺上去綁着睡起來,他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秦青和魏曼文是僅剩的兩個女人,但秦青滿腹心神都放在秦城身上,到現在還沒找到他!這讓她根本沒心思去理會魏曼文。
司機一直注意着油表,他看着差不多就停下車,從車廂中提出另一箱油灌進油箱,然後就開始往回開。
秦青的方向感一直不好,但這次她卻很快發現車行的方向是在向着山下走。
“等等!你往哪裡開?不找了嗎?”她對着司機喊。
司機嘰哩呱啦的說着什麼,對她比劃外面,她完全聽不懂,但能理解他的意思是外面情形不好,可能油也不夠了,這一箱油只夠他們回程,所以他必須帶着這一車的人回去。
但秦城怎麼辦!他沒有行李!這次的風雪還有多久根本沒人知道!她已經知道在這種天氣人的生存能力有多低,像方域這種人都些凍死,他被救上車時已經休克了!秦城呢?如果秦城此刻也休克了呢?如果沒人去救他,他可能會凍死在風雪中!
“你不能……!我們要去救人啊!”秦青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司機只是木然、平靜又堅定的搖頭,車仍然以很快的速度往山下開。
秦青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鬼使神差的伸手去奪方向盤!但她被身後的人按住了。是趙蘭山。
她一回頭,發現方域也仰着頭艱難的向她看。
“不行,妹子,我知道。要不等一會兒哥跟着他們一塊過來找人?咱只要帶夠油,找多久都行!”趙蘭山拎秦青跟拎小雞似的,他把她從副駕駛座拽出來,放到單架上,“你聽話,別亂來,我就不把你綁起來。不能搶方向盤你知道嗎?太危險。”
秦青渾身隱隱發抖,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氣得還是急的。她點點頭,趙蘭山認真盯着她看了看,回身把方域解開了,把單架給放回去後,讓方域抱住秦青,“正好,你抱住她,取溫加看人,都不耽誤。”
方域的雙臂並沒有多少力氣,他現在還是渾身無力,他從背後半抱住秦青,幾乎把體重都壓在她背上。他有氣無力的輕聲說:“別擔心,他肯定不會有事的,你叫什麼名字呀?”
“秦青……”她下意識的答道。
“哦,你們是一個學校的?感情真好。我以前在學校時也談過一個女朋友,不過我們之後分手了……”方域輕輕的講着自己的事。
但秦青卻覺得自己正在脫離這個世界。
她的身體越來越輕,方域的聲音越來越遠,像隔着一層玻璃。當她發現自己正慢慢浮起時,一切都清楚了。
原來……原來她已經……
她回憶着那些打回家的電話,或許媽媽的聲音是擔憂的?或許她打錯電話了?
或許,她根本沒有打電話……
她漸漸浮上去,越過車頂,就像她和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物質,就像平行線永不會相交。
這風雪,再也不能阻礙她。
沒有寒冷,呼嘯的風和砸過來的雪粒都妨礙不了她。
她像一朵雲霧向前飛去,越飛越高……她知道她能找到秦城!
就像心有靈犀,就像直覺!她在一眨眼間就找到了秦城!她穿過無數的風雪,冰原在她腳下瞬息間掠過,她找到了他!
他和另一個人抱在一起,兩人團成一個團抵抗着風雪。
她飛過去,降落在他面前。他的臉上都是雪,呼吸又短又促,就像吸不到空氣。另一個人已經昏過去了,她很快就認出是許夢琪,她還活着,但也很危險了。
她要救他們!
她靠近秦城的口鼻,她好像還能呼出熱氣,她擋住冰雪,他的呼吸果然就順暢些了。他微微睜開快被冰結住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她,表情既震驚又傷心,他的眼淚掉下來了。
秦青笑了。
他微微張開嘴,卻只能張開一條縫,也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
秦青湊過去輕輕親了他一下。
她知道,附近有人正在靠近。是救援的人,他們肯定不是隻派出一次車,而是一*的,直到所有人都被救出或確認生死。
她浮起來,向來人的方向衝去!
她捲起狂烈的風雪!像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
她看到了風雪中亮起的車燈,她推着它往秦城他們的方向去。司機在艱難的把穩方向盤。
她看到車停在距離秦城二十多米處,司機跳下來,把秦城和許夢琪扛回車裡。
這次她不能靠過去了,似乎有什麼在冥冥中告訴她:到此爲止,你該離開了。
她的耳朵聽到秦城在跟司機艱難的說:“……還……”他在輕輕推司機的胳膊,往那個方向指。
司機懷疑的跳下去又找了一圈纔上來,把秦城和許夢琪都牢牢綁在單架上,發動了汽車。
秦城的眼角滑下一滴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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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越浮越高,似乎進入虛無中,又像躺在柔軟的牀上。
很多事一幀幀快速滑過,她在商場的試衣間試衣服,在專櫃試用化妝品……同學的臉一個個浮現又消失,清晨,她出現在班級跟大家打招呼,她知道女生們都討厭她,笑得假模假樣……她在操場上跑步,老師掐着秒錶對她招手,她一點都不擔心體育成績,她還故意回頭去看那些平時嘲笑她的女生正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氣,可卻一步也跑不動……
她回了家,父母的臉模糊的滑過……她走在鄉間小路上,爺爺牽着她的手……
秦青覺得身體越來越沉,一切也越來越真實,就像從夢中要醒來時,能很清晰的感知到“那都是做夢”。
她怕忘了那些事!趕緊再回憶一遍!她都記得!都很清楚的記得!
可同時,她也越來越清醒。
她能感覺到這是她家,媽媽正在客廳和廚房間走來走去,她在做早飯,爸爸的腳步很快,他從廁所出來要回臥室穿衣服,不然上班要遲到。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三更半夜打電話!”媽媽生氣又小聲的說。
爸爸說:“我看看……給你把這個號拉黑名單吧?”
“拉吧。”媽媽的聲音有點遠,她在廚房。
秦青堅持閉着眼,她不想醒過來,醒來就意味着夢裡的一切都結束了。她聽着外面的聲音漸漸都消失了,隨着關門聲,爸爸和媽媽都走了。她睜開眼,從枕邊摸出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了。
她插上電,過一會兒短信提示就來了。
四個電話,都是秦城的號碼。
她登入班級羣,裡面已經刷起了屏:
李意然-班長:大家注意!秦城和容榕去滑雪遇難了!秦城父母已經趕過去了!容榕出事了,咱們要做點什麼才行!
徐隊長:真慘……
代官山:唉,祈禱吧
呂大建人:容榕爸媽知道了嗎?
王建林是我爹:出事……不是那個意思吧……
錢錢錢錢錢錢錢:要不要捐點錢?
王建林是我爹:現在不是錢的事,人家家估計也不缺錢
四海爲家:也就是個意思,要不咱先開個祈禱會?買點蠟燭
……
秦青木然的看着,她現在什麼也沒辦法想,沒辦法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