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蕭煜獨自坐在御書房內沉默不語。房裡面只有一盞燭火,微弱的燭光無法將偌大的御書房照亮,蕭煜棱角分明的側臉在搖晃的燭光中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慕容無雙來過一次,他避而不見,安言和流螢求見也被打發走了,唯有程公公守在門口。他現在不想聽到任何人說起林月這個名字,他怕自己會後悔,會不顧一切的騎馬出把她追回來。
“主子,快三更了,您早些歇着吧,明早還要上朝。”程公公抱着拂塵輕悄悄的走進來,對蕭煜道。
蕭煜按了按脹痛的眉心,對程公公道:“你先下去吧,朕想一個人再坐一會兒。”頓了頓又叫住他,補充道,“朕今晚不會寢宮了,去把朕的朝服拿來。”
程公公領命下去,剛出門就看到一個新來的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喘着粗氣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蕭煜現在心情不佳,最受不了下人大喊大叫,程公公怕這小太監不懂規矩,惹惱蕭煜,忙攔住他,低喝道:“慌什麼慌!三更半夜在御書房門前如此喧嚷,成何體統!”
小太監一看到程公公,嚇得連忙噤聲。
程公公把那小太監拉到一邊,小聲問:“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別去煩他。有什麼事先跟我說。”
程公公是蕭煜身邊的人,小太監自然是信得過,忙答道:“宣荷宮那邊着火了,火勢太猛,怎麼都撲不滅,流螢大人差奴才來請皇上過去一趟。”
“宣荷宮?”程公公心裡一沉,那可不是皇后的寢宮麼?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把小太監支喚走以後,忙進御書房去稟報蕭煜。
蕭煜聽了,面色一沉,震怒道:“朕沒下過命令要燒宣荷宮,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着火?巡夜的守衛都在幹些什麼?”
程公公解釋道:“巡夜的守衛是很早就發現了,只是火勢趁着夜風越來越大,怎麼也撲不滅。流螢統領已經帶了大內侍衛去救人了,目前還沒有人員傷亡。主子,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蕭煜連大氅也沒披,擡腳就走:“朕倒想看看這火是從何而起的!”
待蕭煜和程公公趕到宣荷宮,大火還沒被撲滅,一大羣人忙得團團轉,火光映得天空一片透亮,宛如雲霞。
“流螢!流螢何在?”蕭煜站在不遠處高喝一聲,滾滾的熱浪撲在他的臉上。
他這邊話音剛落,流螢就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跪地:“主子,這裡很危險,請您站遠一點。”
蕭煜冷哼一聲,猛一甩袖:“好你個流螢,朕把皇宮內院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連皇后的寢宮都能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燒成這樣,明日是不是就輪到朕的御書房了?朕留着你們有何用?”
蕭煜這一怒,周圍立刻噼裡啪啦跪了一片人,人人口呼:“奴才知罪,請皇上責罰。”
“該罰你們的朕一個也不會少,先把火給朕撲了再到刑部去領罰!”蕭煜氣得胸口一陣沉悶,低下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流螢道,“說,這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流螢垂着頭,猶豫了一下道:“主子,這個屬下也不清楚,失火的原因正在要等火撲滅以後才能追查下去。”
“不清楚?那你清楚什麼?失火的時候有沒有什麼人在場?”蕭煜冷着臉問。
流螢如實回答道:“皇后娘娘入夜前已經把宮女們都遣散了,所以事發當時宣荷宮並沒有人。”
蕭煜目光沉了沉,問:“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來過宣荷宮?”
流螢道:“目前沒有發現,不過……”
“不過什麼?”
流螢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沒人才回答道:“不過入夜後,賢妃娘娘到宮門前去見了皇后娘娘一面,當時她們說了什麼屬下不知道,只記得閒妃娘娘回去的路上臉色不大好看……”
“這件事和閒妃能有什麼關係?”蕭煜看了流螢一眼,道,“別以爲朕不知道你們對朕送走皇后之事耿耿於懷!你記清楚了,從今日開始,後宮的女主人就只有閒妃一個!”流螢沉默,不敢再多說什麼。
蕭煜看着遠處忙碌的衆人,皺了皺眉又道:“這火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撲不滅?”
流螢答道:“據屬下調查,這些柱子木材的防燃漆面上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塗了一層易燃的塗料,而且塗料不燒完水都澆不息。這東西,屬下之前從來沒見過,比火油還厲害。”
蕭煜唯一思索,道:“既然澆不滅,讓他們都別白費力氣了,把附近的容易燒着的東西都搬開,免得火勢蔓延。等它自己滅了再去調查起火的原因。”蕭煜頓了頓又道,“另外,你去查一查,這比火油還厲害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朕要知道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和這麼大的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把皇后的寢宮燒成灰燼。還有……對外就稱皇后及大皇子都已葬身火海。”
流螢領命下去辦事,蕭煜站在遠處望着漸漸弱下來的火勢,突然有個想法,這場火會不會是林月自己安排的?她走得這麼決絕,所以才燒了宣荷宮絕了他的念想,也斷了他的後路,從今往後,他們兩個就真的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確實很像她的性格會做出來的事。
蕭煜仰起頭看着天上的半輪彎月,心中不明悲喜。從相識相知到現在,斷斷續續的糾纏了六七年,他不是不知疲倦,只是那些疲憊在失去她這個結果的面前都變得十分的渺小。本以爲她做了他的皇后,江山美人他都有了,就再也不會有什麼不滿足,可是爲什麼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說六年前那次分別是他做的一個噩夢,那現在夢醒了,他真實的看到了她從自己身邊離開。她用過的東西,住過的屋子全都變成了一片廢墟,徹徹底底的走出了他的世界。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很害怕,心忍不住揪了起來,心臟無法遏制的顫抖。
他那麼愛她,怎麼會捨得放她走?以她的個性,這次走了恐怕就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易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一定傷了她的心,不然她也不會做得這麼決絕。
和她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是個什麼人?連廖蟬衣那麼惡毒的女人,她都能放她一馬,多年後還將她的兒子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照顧。這樣的她怎麼會對慕容無雙下手?如果她真的是怕有人危及她的皇后位置,她當初就根本不會跟他進宮。也許對別人來說,後宮之主的位置望穿秋水也得不到,但在她眼裡根本一文不值。
他怎麼會沒想到?他怎麼會沒想到!?
蕭煜啊蕭煜,你糊塗啊!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老奴扶您先回去休息吧?”程公公發現蕭煜的面色不對,忙上來扶住他。蕭煜回頭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問:“程公公,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程公公微微嘆了口氣道:“主子,您這是說什麼話,您如今正是壯年,老奴才是老得黃土都蓋到脖子的人。”
“那,爲何朕會這麼糊塗?”
“這……”這話程公公哪敢接,只得恭謹的站到一邊不言語。
蕭煜長嘆一聲,繼續道:“你說,朕在皇后這件事上是不是做錯了?”
程公公答非所問,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在民間聲望極高,足以做母儀天下的賢后。”
“你的意思,就是朕是個昏君了?”
“老奴不敢。”程公公知道蕭煜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恭敬道,“若是真要老奴說的話,老奴覺得西照國的子民需要這樣的皇后。”
“哈哈哈哈,連你都這麼說,你才見過她多久……”
“老奴活了這麼多年,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很準的。皇后娘娘眼神透徹,心思沉穩,不是會不折手段,錙銖必較的小人。”程公公大膽諫言道,“倒是霜華宮裡的那位,老奴看着像是心口不一,藏得住心思的。”
蕭煜嘴角挽起,十分的苦澀:“這些話,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朕?如今人都走了,朕已經追悔莫及了!”
程公公道:“主子稍安勿躁,這件事並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從面上看來,是主子您趕走了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原本就不適應宮裡的生活,主子您放她走也是遂了她的心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說朕放她走還放對了?”蕭煜難以置信的看着程公公,“她這回是真的走了,朕上哪去尋她?”
“主子,別忘了,您可是九五之尊,您要找一個人哪裡還有找不到的?”程公公難得露出老奸巨猾的一面,對蕭煜道,“皇后娘娘離開皇宮後會找誰,咱們就在誰那裡安排人守着。皇后娘娘不會聯繫主子您,有些人她還不會跟他斷交,主子只要稍加留意就是了。”
蕭煜被程公公這番話一說,有種撥開烏雲見月明的感覺,忍不住笑道:“好,好!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