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榭北行的問話,舞語仙不由心中打鼓,她不理解這傢伙到底想聽到個什麼答案,或者在懷疑什麼。
聯想起之前他對自己的提防與不滿,舞語仙估計他是對自己竟然插手此事甚爲光火。
先太子遺願,最後讓自己最爲厭惡的女子實現了,莫非榭北行是因爲這個不滿嗎?
還是說,他懷疑自己此舉,是爲了接近他?
想到此處,舞語仙冷笑兩聲,在這位王爺心中自己所做一切,恐怕都是爲了纏上他。
推測完畢,舞語仙略想了想,開口回道:“回稟王爺,作爲醫者想必都有自己的執念。臣女在荒郊野村行醫多年,深知平民疾苦,特別在京都這種魚龍混雜之地,平民求生更爲不易。他們與皇親貴胄共飲一江水,同照一片陽光,但是生活基礎天差地別,更別提尋醫問藥日常開銷。貴胄一擲千金只爲一醉,平民苟延殘喘卻難餬口。”
說着說着,舞語仙激動起來,她看了看周圍忙碌的衆人,揮袖說道:“讓這些人與達官貴族們買一樣價格的藥品,付同樣數量的診金,這本身就不公平。惠民藥坊勢在必行,即便我不做,也會有其他人做,只是臣女不願再等而已。”
原以爲自己會聽到想王爺之所想,急王爺之所急之類的話,榭北行不斷追問,正是心中隱約對這個答案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他甚至想到,舞語仙可能會打着自己受傷的旗號,以分身無暇爲由,表示她願意替王爺分憂。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聽見一番這樣的高談闊論。
女子議論政事本就少見,更何況是循規蹈矩的舞語仙。
榭北行看着面前侃侃而談的女子,竟一時之間收不回目光。
之前那般厭惡的一個女人,如今談起心中所向竟是這般閃光。
感受到對方灼灼的視線,舞語仙感覺自己確實有些激動了,她略顯尷尬地收回手,訕訕看了看榭北行。
對方只是盯着自己,卻一言不發,這讓舞語仙又開始檢討起來。
這傢伙越發喜怒無常了,剛纔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越俎代庖,杞人憂天了?
還是借用了先太子當年奏摺裡的話,引得這傢伙懷疑了?
心裡藏了太多事情,人就難免疑神疑鬼起來,舞語仙自從榭北行不追究柳絮兒的下毒之罪開始,對此人便更爲沒譜了。
原以爲這是個眼裡揉不得半顆沙子的正直之人,即便是平日裡不知變通剛硬如鐵,可舞語仙一直對他這份剛正不阿着迷不已。
可如今,他竟是對在自己府裡害人性命之事也能罔顧,甚至還計劃着將這種蛇蠍女子娶回家去。
這不是她芳心錯付兩生,而是着實眼瞎了二世啊。
一想到此事,舞語仙心中便有些憤然,隨即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榭北行突然開口,眼神中閃動着些許欣賞。
他本意是想問問這位與先父同樣政見的是哪位,若有機會也願意結識。
可落在舞語仙耳中,卻是居高臨下的一種不屑與質問。
“臣女就不能是自己這樣想的嗎?還是王爺認爲,臣女就不配有這種想法?此次瘟疫之禍雖有驚無險,可也顯露出一個問題:京都沒有一個可以收容治療流人、饑民的地方。也許這一次是有人放出謠言,但是誰也不能保證,將來不會有染疾的流民真的在京都傳染疫症。”舞語仙說着,又將後半段嚥了下去。
惠民藥坊此時提出,自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爲了安和王府。
只有設立藥坊,將之前懷疑染疾的販菜小哥收納其中,才能避免其他人動手腳,將瘟疫氾濫這個子虛烏有之事扣在安和王府頭上。
可是不知爲什麼,面對榭北行的詢問,這些想法舞語仙就是說不出口。
反正我又不是爲了你,是爲了兒子。
舞語仙自我安慰道,仰起頭看着榭北行,想知道這傢伙到底要做什麼。
劍南楓在一旁聽着二人的對話,越聽越着急,攥着拳頭汗珠都快滴下來了。
眼看着接連被懟,王爺就快動怒,他趕緊嬉笑着打岔道:“王妃……舞姑娘實在是憂國憂民,堪稱女中豪傑啊。這惠民藥坊有沒有什麼下官能出力的地方,若是有娘娘儘管吩咐,下官定當盡力。”
稍稍緩了口氣,榭北行看了舞語仙一眼,淡然道:“想法是不錯,可整個京都有多少流民饑民,你這小棚子哪裡容納得了?本王今日前來不過是想提供些幫助,卻不想舞姑娘這般底氣十足。看來,是不需要了。”
榭北行胸中憋着一口氣,他不明白自己爲何如此不適,舞語仙態度雖然不好,可卻並沒有說錯半句話。
但就是自己想聽的那些,她一個字兒也沒說,越是詢問,她還越是惱火。榭北行的火氣也隨之,越發強盛。
舞語仙之所以回京,無非就是想要用自己的醫術重回王府,榭北行曾極端反感她的所爲,甚至不惜杖責了她一頓。
可如今,眼看着她目中彷彿只有兒子,若不是爲了明修,這舞語仙好似能與自己老死不相往來一般,榭北行有一種被利用後狠狠丟棄的挫敗感,自己卻咀嚼不出內心苦澀從何而來。
面對安和王府的資源,舞語仙卻在這一瞬間有些槓不住了。
私辦一個惠民藥坊有多麼艱辛,不用徹底嘗試一遍,舞語仙也能料到。
既然榭北行願意出手,自己又何必拒他的好意於千里之外。
“那自然不是,王爺願共襄善舉,臣女自然願意成全。”舞語仙說的不卑不亢,一雙閃亮起來的眼神,卻將她心頭欣喜展露無虞。
財迷鬼。
榭北行暗自嘆了一句,隨後示意劍南楓拿出地契和銀票。
“這塊地方比你旁邊的破院子大多了,位置也偏僻些,更合適這些流民落腳。東街王府林立,你真的搭起棚子來,過不了幾天也會被清理掉的。”
舞語仙接過地契卻不由微微蹙眉,西坡嶺這是個什麼鬼地方,自己在京都住了兩輩子,居然從未聽說過。
不等她質疑此事,榭北行下一句話又冒了出來:“惠民藥坊這個名字也不好,雖然是這個意思,但是最好不要起這麼招搖的名字。我看棲流所就不錯,省去很多麻煩,作用也是一樣。”
眼看着自己心中的平價醫館轉身成了流浪漢集散地,舞語仙眉頭一蹙,手裡的地契和銀票頓時不值一文了。
“爲何,明明是給普羅大衆治病救命的地方,爲何要在這麼偏遠之地,還要起名迴避?”舞語仙皺眉道。
榭北行大手一揮冷言道:“你聽本王的便是,此事必須這麼辦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