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蘇蘇的提問,米團兒心急如焚卻不能開口。
他知道,自小照顧自己長大的這位蘇蘇姐姐,是個一個彎都沒有的直腸子,一點兒事兒都兜不住的那種。
更何況,孃親走時有交代過,讓她好好看着自己。
雖然腦子不靈光,什麼也記不住,手也笨,繡花紡線一樣不會,可這個蘇蘇有個天大的優點,就是聽話。
只要孃親不回來,恐怕她能守着米團兒,住到這間客棧倒閉,還繼續在一片廢墟上,接着等。
小孩兒轉了轉眼珠子,又不能和她說實話,又不能大白天就把她撂倒,只能用手支着臉,看着毫無興趣的飯菜。
對面的蘇蘇吃的正香,一邊大口小口往嘴裡塞,一邊嗚嗚嚕嚕地問他,爲什麼不吃。
“孃親還不回來,我可吃不下。”米團兒捅着碗裡的粟米,就像是在捅那個膽敢對孃親動手的王爺,越捅越起勁兒。
“她去王府吃香的喝辣的,你有啥可吃不下的呀?”蘇蘇說着,吸了一口哈喇子,像是看見了王府裡的山珍海味一般。
聞聲掌櫃的注意到二人,趕緊笑臉相迎的走了過來。
“二位用午膳啊?”
蘇蘇仰起臉:“不是,早膳。”
因爲要守着米團兒,所以她早上也沒吃。
老闆看着蘇蘇認真的臉,也分不清她是故意,還是真傻。但是銀子攥在手裡,還有安和王府徽記,很是燙手,他也不再細究這些,繼續憨笑搭訕道:“租房的小姐派人從安和王府傳話回來了,讓小的轉告一聲。”
蘇蘇一聽這話,一巴掌拍在米團兒後背:“你孃親傳話來了,你快聽聽!”
早就知道紫嫣說了什麼,米團兒自然興致頹然,只是翻起長長睫毛,瞄了掌櫃的一眼,之後又繼續捅他的粟米去了。
“這位小姐說了,因爲治病所以在王府留宿,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應該是留個話,讓你們別擔心。”
聽了掌櫃的說完,蘇蘇拍掌大笑:“好了好了,這下可好了。我的小公子、小少爺、小祖宗,聽見了吧,小姐好着呢,還在王府住下了。你快吃吧!來,吃塊肉!”
“對對對。”掌櫃的忙不迭奉承道,“給三號桌,加一碗紅燒肉!二位請慢用啊。”
剛轉身,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掌櫃的轉回頭來繼續道:“對了,這些漿洗衣服、打鞋子的粗活,交給後院的婆子們就行。小店雖然都是些粗人,但是做這些活計還是有經驗的。”
蘇蘇連連點頭,卻不太明白,爲什麼掌櫃的會突然提起這個。他們住店才兩天,完全沒出門,根本沒什麼需要洗的。
瞥見蘇蘇一臉疑惑,米團兒換了一隻手捅飯,幽幽開口道:“你上午把我昨天穿的鞋子,又刷破了吧?”
猛然被提到這事,蘇蘇身子一僵,緩緩埋下頭去。
米團兒一揚眉毛,無奈的搖頭:“你到底和我的鞋有什麼仇啊,今年這都幾雙了?”
蘇蘇臉色一紅,轉眼間找個新的突破口,給自己臺階:“那都是因爲少爺你穿的太髒了,哪踩了那麼多泥巴啊,害得我費了好大力氣,這才……弄破了那麼一點點……”
米團兒懶得與她多爭辯,繼續茶不思飯不想,掛着一臉小孩兒不該有的憂愁。
見他今天很反常,嗜睡又不吃飯,蘇蘇有點緊張了:“小少爺,你就放心吧。您沒聽見掌櫃的說,小姐帶話回來了,她沒事兒!您就吃好歇好,等着小姐回來就行!”
米團兒終於聽不下去了,他一放筷子,一本正緊的凝起兩條眉毛,質問道:“既然沒事,爲什麼不能回來一趟?偏偏,要讓一個陌生人送信兒?”
“因爲……照顧病人忙啊……”蘇蘇沒想到米團兒突然有這麼一問,瞪着眼睛結結巴巴,開始強行解釋。
“忙到這幾步路都回不來,還是王府不讓她回來!?”米團兒真想撬開蘇蘇的腦子,看看裡面除了漿糊還有沒有別的。
“這怎麼可能,堂堂一個王爺,幹嘛要扣留小姐啊。不會的不會的,你就別瞎猜了。”蘇蘇安慰道。
“你知道什麼!他們王爺根本就是個大壞人,他們那裡,連王妃都住在柴房裡頭!!”米團兒一着急,將昨晚見到的情形脫口而出。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可蘇蘇這個大條神經患者,卻沒有多想。
“你又從哪裡聽來的小話兒啊,偷溜出去聽本子了?什麼王妃住在柴房裡啊,我告訴你吧,安和王府根本就沒有王妃!快別瞎想了,趕緊吃吧。”蘇蘇又往米團兒馬蜂窩一樣的粟米上面,加了一筷子青菜。
可她的話,着實將米團兒弄糊塗了:“安和王府沒有王妃!?你怎麼知道的?”
蘇蘇洋洋得意道:“知道小姐要去看病,我當然提前稍微打聽了一下啊。王府裡沒有王妃,有好多事情都好說話,給錢也大方。這府裡沒有管家的女人嘛,你懂的。”
說着,財迷心竅一般的蘇蘇用胳膊肘懟了懟米團兒,朝着他使了個銅板叮噹響的眼神。
米團兒現在可沒空跟着她沾沾自喜,他滿腦子都在轉着昨晚柴房外的場景。
明明聽見那個紫嫣姐姐在叫王妃啊,可若是安和王府裡真的沒有王妃,那柴房裡頭關的又是誰?
那個紫嫣,分明哭天搶地地叫裡面的人王妃啊!?
這一堆疑問,塞得米團兒更吃不下飯了,長吁短嘆的,彷彿突然變成了個小老頭子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米團兒故技重施,溜出客棧,一路朝着王府奔去。
他的小腦袋裡可能裝了過多的話本子,所以記路一向困難,好在昨天的狗洞距離柴房幾乎是直線,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
今天柴房沒關門,裡面已經沒人了,可是地上的血痕卻還歷歷在目。
這裡關着一個捱過打的人,孃親昨天就被打了,難道……
小孩驚出一身冷汗,眼淚就在眼眶裡轉着,孃親捱打去了半條命,今天就有人去續房,現在柴房也沒人了……
難道……
孃親!孃親!!
那個該死的王爺,是他害死了孃親!
米團兒一抹眼淚,提起小短腿兒就繼續往榭北行住所奔去。
只是他不知道,因爲巡防營軍務繁重,榭北行還沒有回府。
好容易到了王爺住處,卻只看見一片黑漆漆的空房子。
他又急又氣,強令自己不能哭。
“想想孃親,她醫術高絕,絕不可能這麼容易死掉,冷靜一點,去找人,找人……紫嫣,那個紫嫣姐姐!”米團兒終於燃起新的希望,往昨天去過的偏院,摸索着前行而去。
月色下,身後的“觀菊居”的匾額,倒映着清冷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