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鵬擰起眉毛:“四娘, 你這是爲何?”
徐昭佩揚起臉,望着他黧黑英俊的面龐,微微的笑:“你來還是不來?你若不來, 我便出去了, 若是你贏了, 我便留下來。”
陳紹鵬有些遲疑的拿過她手心裡的骰子, 卻是平生第一次摸, “這個怎麼玩?”
“選大選小隨便你,三局兩勝。”
陳紹鵬一咬牙:“我選小!”他注視着昭佩的眼睛道:“人家都說,不會玩牌的剛開始玩, 手氣要壯一些,我想我一定可以贏你!”
昭佩笑了起來, 彷彿剛剛盛開的一朵雞蛋花, 嬌俏清新, “所以呢,去留要看天意。你先來丟吧!”
那骰子小小一枚, 純金製成,精巧細緻,掂在手裡卻有些分量,陳紹鵬捏了片刻,忽然朝天一丟, 那骰子“吧唧”一聲, 掉在泥土上, 也沒翻個兒, 是個兩點。
陳紹鵬露出潔白的牙齒, 道:“兩點,夠小了!四娘你來!”接着彎腰從地上拾起那枚篩子, 在身上擦了下泥土,遞給昭佩。
昭佩笑了下,隨手一丟,陳紹鵬定眼一瞧,竟是一點!頓時心涼下來。
他拿起那骰子,一點向上,六點向下,運了內力直直一丟,那篩子垂直落下,正是一點。陳紹鵬頓時笑了,“這局我贏了!”他說。
昭佩自己拾起來骰子,掃了眼地下,將骰子在手裡晃了晃,丟了出去,那骰子翻滾了幾下,竟然卡在地上兩塊小碎石之間。
昭佩望着他:“我一點也沒有,所以,這局還是我贏!”
陳紹鵬瞪圓了眼睛,“這,這怎麼可能!”他簡直不能相信。
昭佩想,在宮裡給父皇學的這一手,竟在這時用上了。
璟臻走出洞來,“妹妹!”他眼裡有無限哀傷,從昭佩拿出骰子來的時候,這個結局他便知道了,“如果可以,哥哥我願意替你去死。”
昭佩盈盈下拜:“哥哥能替我照顧好旭兒,我便沒什麼遺憾了,再說此去未必死路一條。”
天愈發亮了起來,東方有瑩瑩的紅光開始出現,遠處又傳來那些人敲鑼打鼓巡山的聲音。
昭佩向洞口衆人福身:“多謝大家收留我徐家,謝土司大人出手相救,還有夫人和陳郎君的青眼,給大家帶來這些災禍是我的過失,昭佩此去只求大家能留我哥嫂侄兒在甘美蘭一條生路,昭佩在此謝過了。”
陳土司睜開眼睛,一聲嘆息,竟再也無話。
陳紹鵬一語不發攔住去路,就是不放她走,昭佩望着他,伸出一隻手撫上他的臉,“紹鵬,你且忘了我吧。是孩子的爹要殺我,這是我坐下孽。”
陳紹鵬不肯,“即是如此,我與你一起去,與他問個明白!”昭佩笑笑,“你讓我去罷,他未必真會殺我。”
那些強人昨日來勢洶洶,即便是見了昭佩也一樣舉刀便砍,陳紹鵬自是不信她的說辭,又生一計,“四娘,賭小的不算,我要賭大的,你需得讓我輸的心服口服!”他執拗的耍賴,又遞上那枚小小的金骰。
昭佩變了臉色,“陳郎君,我敬你是條漢子,可你看看你身後的父母,看看你的族人,看看那被他們燒光的村子,你難道爲了我這麼個紅顏禍水,讓他們都跟着一起死嗎?”
昭佩咄咄逼人,向前踏了一步,陳紹鵬的腳步也隨之退縮了,“已經死傷了那麼多人,你要我怎麼在這裡匿着,等下放火燒山,我們誰都活不了。他們既然敢明目張膽的燒村子,那就必定敢再多放這一把火!就算能活下來怎麼樣?你要我終身揹負着這些害人性命的負罪感在這裡苟且偷生嗎?!”
昭佩拿過他手中的骰子,“你要比大對不對!”她又隨手丟了出去,“這是你我的命!陳紹鵬,你要認!”
說罷拂袖而去,再不肯回頭。
那骰子留在地上,微微閃着光,陳紹鵬望了一眼,六點!
他神色複雜的望着昭佩的背影,將那骰子收起藏在懷裡。
卻說蕭繹半夜上了海鰍船頂風往甘美蘭行去,大風吹的船搖搖晃晃,他忍不住吐了起來。船師已經收起了帆,全憑藉着驅動車蹬船的力道前進。不知顛簸了多少時候,天色矇矇亮才靠近岸邊,那風還未停歇,幾次搶灘靠岸都不成,最後沒得法繞出去五里地,尋了一個略避風的淺灘停靠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秦川那邊的大軍已經開始出發了。
昭佩還未走出樹林便遇上那些巡山的人,方要拿她,昭佩道:“我自己走!”
高瑜等了一夜,遠遠望見自己手下的人帶着一身形嫋娜的女子從山裡出來,頓時笑了起來:“這下爹爹要記我一功!”
高瑜望着昭佩,獰笑了兩聲,道:“大魚上了鉤,小魚小蝦便可以去陪葬了!”說着用力一揮手:“給我放火!”
“我看誰敢!”昭佩將那柄牛耳尖刀從袖中摸出,抵上自己咽喉,冷冷的道:“你們不是要活捉我嗎?敢放火燒山,我便死在你們面前!看看蕭繹要我屍體有何用!”
高瑜卻不吃這套,抽出一把刀上前道:“要死便死,等下我連你生的孽障一起殺了,下去陪你豈不是更好?!”
昭佩面色慘白,連連後退,面色仍極力保持平靜之色,不留神高瑜將刀柄反手一磕,正敲在昭佩受傷的那支手臂的麻骨,頓時手一鬆,刀掉在地上。
高瑜冷笑:“這個小娘皮給我綁起來!”
話音未落,一隻飛刀嗖的一聲兜面而來,高瑜卻是警覺極高,一擡刀隔了下來,大罵:“那個賊人要害我!”
遠處陳紹鵬的身影露了出來,道:“爺今日便要收拾你這雜碎!”
徐昭佩罵道:“誰讓你來的,給我滾!~越遠越好!我一輩子也不要見你!”
陳紹鵬點頭:“等我殺了他們,你要我怎麼滾都可以!”
高瑜哈哈撫掌大笑:“好一對苦命的鴛鴦,不若大爺成全你們,到閻王哪裡湊做一雙可好?!”接着面色一變:“給我上!”
周圍的人蜂擁而至,將陳紹鵬圍了個水泄不通,縱是陳紹鵬武藝再好,也架不住這餓狼般的圍攻,片刻便鼻青臉腫的被捆了起來。高瑜上前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上,用腳狠狠碾着他的頭道:“既然送上門來,先殺了你祭旗!”陳紹鵬咬牙卻不說話。
幾名小兵上前,將陳韶鵬拖了起來,任憑昭佩大呼小叫還是一直將他拖到海邊。昭佩淚流滿面喃喃不止:“對不起!”
陳紹鵬微微笑着,給昭佩道:“我這一輩子唯一後悔的,就是沒來得及和你拜天地!”
高瑜踢開陳紹鵬身邊看守的小兵,要親自殺人,他高高舉起大刀,獰笑着,“爺這就送你們下去拜天地!”
這時,一支箭破空而來,高瑜聽見動靜卻來不及移動,只聽“噗嗤”一聲,正中眉心。
一擊得手!
昭佩望勢望去,迎面兩面巨大的明黃色旗幟,一面繡着龍紋圖騰,一面繡着“明元”二字,蕭繹帶着金色面具,穿着穿着鑲銀獸面鎖子甲,手持弓箭,迎風而立,身旁是玄甲護鏡的自家二哥。接着後面涌出百餘名精兵,將這些無首的逆賊牢牢控住。
昭佩心裡一鬆,淚水倏然流了下來,果真要殺她的,不是蕭繹。孩子他爹,你終於尋來了。
蕭繹疾步上前,解開昭佩的繩子,一把將這個讓自己牽腸掛肚的小女子狠狠的摟進懷裡,恨不得揉碎了纔好,怎解自己這麼久的相思?
昭佩默默不語,任憑眼淚在面上沖刷,那麼久了,還是想着他,在他的懷裡,總是不自覺找到最舒服的姿勢,他的氣息,一如往前那麼的熟悉。蕭繹抱着她,不小心碰到手臂,昭佩抽了一口氣,蕭繹急忙鬆手,見昭佩手臂受了傷,恨恨的道:“高儀這般反賊,竟敢對你下手!自從得知二哥水路被拔,我便八百里加急來到這裡,必要千刀萬剮給你泄憤!”
昭佩張大嘴:“太子太傅謀反?!”
蕭繹望着她道:“如今巴彥兀布,盡收我疆域,爲夫還沒好好謝過你的譯書之功。”說完工整一鞠。
陳紹鵬雙手綁着,見狀心裡一沉,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終於發生了,他不甘心,立了起來想要制止,“你是何人,怎敢動我未過門的妻子?”他呵斥道。
蕭繹在昭佩耳邊小聲道:“晚些爲夫再給你算賬!”他鬆開昭佩,冷冷望着陳紹鵬,以一種無比鄙夷的口氣問道:“你未過門的妻子?”
此時陳土司才氣喘吁吁帶着些侍衛趕來尋自己假借尿遁失蹤的兒子,正好看見這一幕。
只見蕭繹道:“你竟敢稱明元的皇后娘娘是你的妻子?”
陳紹鵬不可思議的望着昭佩,又看看蕭繹,“他,你……”不知如何作答。
陳土司大吃一驚,此時慌忙上前扯着陳紹鵬要他跪下。卻聽見蕭繹說道:“徐昭佩,定國公嫡女,朕親封的嘉惠皇后,遭人陷害流落至此,朕,今日親迎皇后回宮!”
遠處十幾艘大船陸續登岸,這些年的紛爭和顛沛流離,終於要在這一天決斷!
一輪紅日噴涌而出,撒出點點碎金在海面,昭佩這會漸漸冷靜下來,聽了這話卻不買賬,冷冷一笑,直呼其名,“蕭繹,你的新婦呢?難道你想左擁右抱不成?要我回宮也可以,我還是那句話,你可願意放下這皇位,與我浪跡天涯?”
頓時聽到周圍壓抑着的倒吸一口的生硬,陳邵鵬,又一次的被昭佩給震撼了。
可蕭繹並不!
自己的妻能耍幾兩招數了如指掌。他望着昭佩,溫柔的笑:“有何不可?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的,如今兒子也生了,丟給他便是。放下這天下與你一起,爲夫心甘情願。”
昭佩睜大了眼睛,張開嘴,這個從未料想能得到的答案,竟然讓她又一次的模糊了雙眼。
蕭繹過來摟住她,在耳邊輕聲的道,“巴彥國主死訊傳到明元,和曦便跳樓死了,朕將她送回草原安葬,並且,朕從未碰過她,還好,如今朕纔有面目懇求你,跟我回去。”
昭佩還是沉浸在剛纔的話:“你說,與我一起到處流浪,是真?”
蕭繹把她的小手放在胸前,“君無戲言。”
“兒子那麼小,怎麼管?”
“你莫擔心,朕早就想了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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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和元年,蕭繹滅兀布巴彥,平高氏叛亂、舉國禁異教,至此從茫茫草原到浩瀚南海,明元至此大定。
徵和二年夏,蕭繹因眼疾宣佈傳位與二歲的太子蕭旭,徐璟明入朝爲相,又命齊弢、蔣均軒等四人爲顧命大臣,一同輔佐幼帝。
徵和二年秋,蕭繹與徐昭佩微服出宮,一路遊山玩水。
昭佩已然知道自己身世,馬車粼粼,青山碧水,昭佩問:“第一站去哪裡?”
蕭繹閉着眼睛:“去南陽,看咱們的孃親。”
昭佩嘟着嘴說:“不知道旭兒會不會想我?”
蕭繹笑嘻嘻的摟過妻子道:“爺爺奶奶最是喜歡孫子,自從回了宮,旭兒可是天天找奶奶睡覺,放心,陪好我,咱們再生一個便是!再說他們在宮裡坐鎮,咱們出來也放心些,對了,還有國舅爺呢!”
昭佩一腳踹了過去,“你是痛快了!可憐我哥....”
蕭繹坐起來,“娘子,打住,那是我哥!兄代弟職,天經地義......”
昭佩笑了起來,撲上去扭住他的臉道,“你這個不要臉的,這就是你在甘美蘭說的後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