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再次醒來,已經不知今夕何夕。

似乎有覺的側頭,果有一道目光……沐無極。

醒了!

沐小狸眼底雀躍,可見對方沉默不語,霎時明瞭他應該也清楚了他們的處境。

不能動不能言又何如,至少,他們還全須全尾的活着。

四目交接,都懂了彼此的欣悅和感激。

“別看了,再看又要發作了!”

清泠的聲音清清涼涼,如玉雪山千年冰雪,一瞬間席捲這方圓十丈,頓時解了七月酷暑悶熱。

側頭,是青衣,披頭散髮,僅露出的一雙眼睛目光澄明,已然恢復正常。

“你身上怎麼有煙兒的味道?”青衣似乎怕來不及又將失去清醒,語速很快,“你跟煙兒到底什麼關係?”

“她是我師傅!”沐小狸自明其意,答得利落。

“如何證明?”

沐小狸腦筋疾速旋轉:“師傅門規,第一,監督輔助龍家堡,堡中二心之人,可誅可逐出龍家堡,堡主亦可廢;第二,終生與烏蠱堡勢不兩立,遇一殺一,遇二殺一雙,直到徹底剷除烏蠱堡餘黨;第三,終生託付之人,必須一生一世一雙人,否則,你死,或他亡!”

青衣的眼眶“唰”的一紅,似有水光氾濫。沐小狸未來得及看清,他飄蕩的黑髮隔絕了她的視線。

空氣靜得針落可聞,青衣好似坐落懸崖,畫地爲牢,將自己囚困在一種極致的悲痛裡,周身三寸遠籠罩着一股哀莫大於心死的森寒氣息。

那輪廓透着穿越千年獨自遊走在冰雪之巔的孤寂,深邈,愴然,下一刻就將化羽成灰。

似有水滴與寒冰相撞,撞擊聲宛如命運的嘆息。

“她,還好嗎?”

良久,青衣清緩開口。

沐小狸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可是明明不好,不好,可是又說不上來。

“師傅三十年前就已隱居,再未出山,我是僥倖獲其眼緣,收入門下。”

青衣泛着濃稠憂鬱的眸子打量着她,嘴角的笑意意味不明,聲音苦澀:“她還願收徒,可見,對你真的很滿意。”

是啊,有了白青琳這樣的陰影,換做是她,估計此生也不會再收徒。

“可是我卻一再讓她失望。”沐小狸自嘲道,幸虧被掛出煙雲劍客之徒的名號,一再遍體鱗傷,丟臉都丟出國了。

青衣自然明白沐小狸之所想,目光轉到沐無極身上。

沐小狸趕緊道:“他是我哥!”

青衣眸光一閃,心下了然,難怪他們死也不想屈服。

“你倒是得罪狠了人!”否則怎麼會有人寧願損耗一半的修爲也要培植出這樣不死不滅的蠱毒。

沐小狸忽然想起上一次白青琳的話,眸光迸射希望之光,忙不迭的抱大腿:“前輩,可有解法!”

“沒有!”

“可是你們……”

“所以我這輩子都離不開這間千年寒冰打造而成的冰室,被蠱蟲侵蝕得神智越來越不清醒,每天只有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能正常。”青衣輕輕一嘆,髮絲飄動,細縫中清晰可見眼角的皺紋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體。

撐着他呼吸的,應該是他渾厚到獨孤求敗的內力。

沐小狸的心就像墜入無底深淵,徹底絕望。

以青衣如此內力也抵不過傾城之蠱的蠶食,幾十年如一日生活得生不如死,那麼她和沐無極呢!

“此蠱以女性鮮血養殖,蠱效女大男數倍,幸好你內力被封,蠱才侵蝕不快,沒有進入骨髓,你才能憑意志力堅持到我趕來。而他……”

“他怎樣?”沐小狸焦急道,“只要能保我哥沒事,我就算筋脈盡斷也沒關係。”

“小狸,不許胡鬧!”沐無極一怒,轉向青衣,目帶懇求,“請前輩救救我妹妹,她的蠱未入骨髓,是否還有一救,至於我,死而無憾!”

“哥,你不許死……”

“好了,別爭了!”青衣語氣淡淡,眸光裡略帶欣慰,難怪煙兒願意收下她,“再動,寒冰牀也震不住你們體內的*。”

“前輩!”

望着兩個算曾孫輩的青年灼灼目光,青衣無奈地嘆息:“傾城之蠱源自一個神秘的地方,因爲找不出解蠱之法,一度成爲蠱術界禁術,也逐漸消失在蠱術界。直到……”停頓處是青衣靈魂的嘆息和痛處,怔了怔,繼續道,“不知道爲何,白青琳發現了一本記載此蠱的書,花費了幾年時間終於研製出,然後……”

原來,這就是當年那場背叛的真相。

師傅冷漠的眼神,青衣滄桑的模樣,一對眷侶,竟這樣被活生生拆散。

跨越一個世紀的時長,一個將自己塵封在感情之外,一個被思念折磨得人鬼不如。

沐小狸甚至可以想象青衣清醒之時,一次比一次瘋狂地去尋找師傅,卻一次又一次蠱蟲發作而身不由己被白青琳帶回的絕望。

沐無極還想求證什麼,被沐小狸一個眼神制止,若有辦法,他也不必受着數十年相思之磨。

沐小狸有個好處,事到絕處她就坦然接受,至於認不認命,休息休息再說。

至少現在,身體不再沸騰,不再不由自主。

“前輩,當年你應該將事情告訴師傅,而不是用那樣的言辭去斷絕兩人的牽絆。”

這樣的憶當年,讓青衣哀愁的心有了一絲暖意。

多少個午夜夢迴,他也曾這樣質問自己,可是,悔意誰人知。

思至深處不是不敢再憶,而是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思念訴說懺悔的人。

“當年,我以爲我可以很快找到辦法徹底解除蠱毒,可惜,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白青琳又有父母的袒護,一再錯過尋找煙兒向她解釋的機會。”

“那……你當時知道師父是女扮男裝的?”沐小狸這個疑問放在心裡很久了,一個男人得笨到什麼地步才能對相愛數載的戀人連性別都沒摸清。

而且,她不相信他一直沒碰過師父,就算身體沒碰過,嘴脣也沒碰過?

提到這個,青衣的臉忽然就紅了,目光忽閃,像是泡進了蜜裡,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抑制不住。

沐小狸不由腦洞大開,某個月黑風高夜,醉酒之後,師父猛然撲倒青衣,一頓猛啃之後猝然睡去,*氾濫的青衣卻久不成眠,趁着師父酒醉,一摟一抱一摸,嘿……

腦洞正開到精彩處,端坐的青衣猛地一個顫抖,腦袋一掉,眼珠一翻,白瞳乍現。

臥叉……

嚇出屎了好麼!

差點嚇尿的還有毫無心理準備的沐無極,愣是驚得猛抽氣,險先沒提上。

然後,琉璃密室裡就是這樣一幅奇景:白霧繚繞,一個白影在空中沒有目的的來回盪漾,寒氣直冒的冰牀上兩挺着一男一女,正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

可能是時效過去,也有可能是被嚇到,身體裡的熱浪漸漸停息,取代的,是刺骨的寒意。

還有一道灼人的目光。

無怪乎如此灼熱,沐小狸扯了扯嘴,“有什麼想問的,問吧,轉移注意力,也就不覺得這麼冷了。”

沐無極嚴謹的目光在她和半空蕩漾的影子來回掃視幾遍,擰了擰眉:“小狸,我不是想打探你的*,而是……”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本來就打算這次事情之後就告訴你的。”沐小狸打了個冷顫,“問吧,我現在腦袋有點不清楚,想不清要告訴你些什麼,還是你問吧!”

沐無極見她坦然赤誠,也再無顧忌,所有疑問一一拋之。

“這位前輩是哪位?”

“你什麼時候拜的師?”

“你的武功怎麼這麼詭異?”

“我身邊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

日落日升,從沐小狸的清醒至今的事情全被扒了個遍,她都不知道該誇他巨無遺漏還是吐槽他的八婆,因爲沐無極極有興致的追問她對衆美男的感覺。

“哥,要不讓我先睡會吧,困死了。”

音落,沐小狸雙眼一閉,不管不顧的昏睡了。

但沐無極怎麼也睡不着了,那些聽來都駭人的事居然一一發生在小狸身上。歃血盟,那是什麼門派,是他身處軍營都有所耳聞的江湖第一大殺手組織,其手段之殘忍聞者驚心,見者,幾乎沒有活口。

而自己的妹妹居然是殺手頭頭,是傳說中殺人不見血的魔頭?

軒轅澈、軒轅凌、軒轅昭、獨孤燁、雲逸風、南宮峰這些身份非凡的人竟與她有了這麼深的交際。

側看閉目沉睡的她,寒氣纏繞,周身碧光如玉,浸得眉宇溫潤似水,睜眼時眸亮若星辰,璀璨照人,揉碎了整條銀河。

她,浴火重生,終於化身成凰,翱翔至他到不了的高度。

沐無極目光沒有焦點的仰望上空,心裡五味雜陳。

一想到沐小狸如今的江湖地位,民間地位,他再保護不了,腦袋驀地一抽,一個聲音一閃而過,睏意卷卷。

……

“天哥,我們不要生下她,好不好?”

“可……可是我真的看見了……”

……

“無極,你看妹妹,漂不漂亮啊?”

“你做哥哥的,以後一定要保護好妹妹,知道嗎?”

……

“無極,你答應孃親一件事,若是哪天你覺得妹妹超出你的想象,你的能力再也保護不了,束縛不了她,答應孃親,親手殺了她,好不好?”

“殺了她,不許猶豫,一定要親手殺了她,知道嗎?”

“親手殺了她!”

“殺了她!”

……

沐小狸迷迷糊糊中,忽然頭頂一陣懸風,豁然開眼,一個手風劈了下來,下意識一翻,滾落於地。

待看清攻擊之人,不驚大呼:“哥……”

沐無極雙目充血,猶若未聞,緊追而下,步步緊逼。

“哥,你怎麼了,是我呀!”沐小狸節節敗退,“哥,快醒醒!”

沐無極的雙眸越來越紅,只不過眼睛沒有焦距,無視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更像被什麼操控着一樣。

沐小狸看出了不正常,心下焦急,他已經走火入魔,不阻止後果不堪設想,但她現在內力被封,沒有阻止能力,且,阻止過度逼他使用內力,又會催動傾城之蠱。

兩難!

一個越攻越猛,一個越退越狽,最後,衣服凌亂不堪,頭上的墨發也散亂飛揚。

沐無極的武功尚歸佼佼,這會充滿,魔性的他,手下的招式更是不覺凌厲,沐小狸應對起來很是吃力。且她本就虛弱不堪,身上毒素又未清,不小心被手刀劈中,喉嚨一甜,強行壓下,臉色卻掩飾不住的蒼白如紙。

“哥,你快醒醒,我是小狸啊!”沐小狸架住他的手刃,咳嗽聲不斷。

沐無極有片刻的回神,手中的攻勢也停住,眼中慢慢恢復一絲神色,似將看清眼前之人。

沐小狸陡然一鬆,終於喚回來神智了。

下一瞬,沐無極腦袋一晃,眸中厲光一閃,一招一招凌厲的掌風襲來,沐小狸避退不及,正中心口,整個人撞向琉璃壁,翻滾而下,頓覺氣血翻涌胸口悶痛無比。

沐無極腳步一點,閃至其前,手起手落……

沐小狸忍不住那股腥味,噴出一口豔紅,灑在沐無極的手上,溼溼暖暖。

手停在她額前,肌膚相觸,沐無極驀然一頓,眼前茫霧漸漸褪散,眼前一切進入眼簾。

沐小狸衣衫凌亂,手捂着胸,面色蒼白,虛弱地靠在牆壁,嘴角還有一絲嫣紅,紅的那麼刺眼,灼痛了沐無極的眼和心,心一下子定了下了,眼神也恢復了清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

天哪!他做了什麼?

“小狸,你怎麼樣?我……我……蠱毒又發作了嗎?”沐無極的眸子刻滿痛苦和懊惱。

沐小狸泄掉一口氣,徹底癱到地上,猶疑的注視他,“剛纔發生了什麼你一點記憶也沒有嗎?”

沐小狸輕咳幾聲,舌尖嚐到濃稠的腥味,但在他如此目光下,悄無聲息的嚥了下去。

“沒有!”沐無極擰眉。

沐小狸想了想,如實以告:“你剛剛是想殺了我!”

“什麼……”沐無極驀然一驚,察覺到自己手心的血,心驀地縮起來,擅抖地伸出手,“我要殺你?”

“你應該是走火入魔了,我以前也差走火入魔過,險先殺了新月和玉兒,緩過就沒事了。”沐小狸比誰都清楚沐無極對她的維護,她只是單純的不想欺瞞他什麼,“放心,我沒事,我剛纔下手也挺狠的,你看看我傷了你沒?”

沐小狸說得風輕雲淡,可沐無極卻是驚濤駭浪,驟然想起那道貫耳魔音,臉色煞白。

不,他不是走火入魔!

密室重新恢復安靜,沐無極讓沐小狸封了自己的穴,言之怕再次失控。

沐小狸聽見他呼吸輕淺,斂去笑容,眸光一片幽暗。

若是沒看錯,剛纔他最後那一個殺手之前吐出的字是:殺了她。

這個她,不言而喻。

可是這情形就不該是走火入魔,而是像被人操控着,莫非百里雨柔還給他下了其他蠱?但不可能這個時候要她的命,早在舊屋就行。

莫非自己看錯了?

心裡疑慮重重,半思索着半被睏意襲腦,殺手的特工也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勞損下喪失該有的敏銳,沉沉睡去。

閉眼假寐的沐無極在聽到她均勻輕淺的呼吸後,緩緩睜開眼,劍眉聚攏成川,眸中閃現道道灰暗幽光,稠得人喘不過氣。

魔音的主人,竟是孃親。

密室的茫茫白霧宛如一張幕布,上面開始演放一幕幕他曾忽視卻又在夢裡清晰回放的畫面。

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是世間難得情比金堅,沒有第三者的夫妻,而自己亦沒有姨娘或異母兄妹的陷害膈應,童年生活比京都大多豪門貴胄都要幸福。

五歲那年,他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即將有個妹妹或弟弟,孤單的他雀躍的去向母親求證,卻見父母發生了爭執。

父親打碎了母親的藥碗,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對母親大吼,而母親卻是摸着肚子流淚。

“天哥,我也不想的,這也是我的孩子,可是……可是這孩子不能……”

“怎麼不能生下來,那孩子連自己都救不了,只能靠輪椅過下半生,你通過他看到的幻象又怎能當真!”

“事關到你和無極,我怎麼敢賭,這孩子命帶……”

“一派胡言,我沐頂天生不作孽,帶兵也絕未妄殺一名俘虜,我絕不相信我的孩子會有報應。而且,就算是災難,爲了自己的孩子,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天哥……”

“我知道你也捨不得,晚兒,生下來吧,她是我們孕育的生命,不管她帶給我們的命運如何,我們都該欣然接受,而不該爲了未知的恐慌剝奪了她來到人世的權利,不是嗎?”

……

年紀小,沐無極對他們的爭執內容不太明白,但模糊知道,母親似乎不想要肚子裡的寶寶。

最後母親被父親抱在懷裡哄好了,只是接下來的八個月,母親經常對着肚子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有時候傻笑,有時候又默默流淚。

沐無極多次想問母親,爲什麼不要寶寶,可是又怕母親生氣,只得想方設法逗母親開心。

後來有次,沐無極偷偷聽見母親跟父親商量,等妹妹生下來就送走。雖被父親當場斥回,但他也留了個心眼。

終於,他和父親在產房外守了一天一夜,母親生下了妹妹,明明像只猴子,卻被人人誇讚長得漂亮。

他害怕母親甦醒後會偷偷將妹妹送走,硬是在妹妹的搖牀邊守了三天三夜。

幸好,當母親第一眼看到妹妹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保護好妹妹。

漸漸的,沐無極也忘記母親說過要把妹妹送走的話,失了戒備。

妹妹快一週歲那年,沐無極從學堂回來,卻發現母親和妹妹都不見了,等到晚上也不見回。到第二天還未見蹤影,他頓時就想起母親要把妹妹送走的事,急得上躥下跳,還叫了好大一幫子兄弟滿京都的去找母親和妹妹,父親也是急得滿心焦慮。

第三天,母親終於回來了,手裡還抱着妹妹,沐無極第一次對母親生了氣,將妹妹抱回自己的房間,生怕再被母親抱走。

然後,他發現妹妹好似不一樣了,沒有以前聰明伶俐,眸光黯淡像蒙了一層灰。不過,妹妹回來就好,年幼的他,哪裡還能思考那麼多。

從此,母親對着妹妹也是眉開眼笑,寶貝得不得了,甚至比對自己都好,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做哥哥的要好好保護妹妹,謙讓妹妹,嬌寵妹妹。雖有點吃味,但更多是歡喜,母親喜歡妹妹,就不會將她送走了。

六歲之後,沐無極一直在履行母親的教育指導方針,一切以妹妹爲主。

妹妹隨時會餓,他隨身攜帶吃食。

妹妹哭鬧了,他帶着出去玩耍。

妹妹晚上做噩夢了,他主動陪一晚。

妹妹被欺負了,他去胖揍人家。

妹妹想打人了,他趕緊去找武器。

總之,盡他之所能的去順從妹妹。

有時候他也會提出疑問,這樣會不會把妹妹寵壞。哪知母親和父親異口同聲,女孩子就是要嬌養,他沐頂天的女兒就是橫着走,怎麼了!

身爲哥哥的他得負責充當父親退下來後妹妹繼續橫着走的靠山,年幼的他表示亞歷山大,可,也甘之如飴。

我沐無極妹妹,就是寵壞了又怎樣。

這樣和諧平靜的日子,卻在妹妹五年那年有所改變,至那以後,母親又開始變得誠惶誠恐,後來,母親帶着妹妹進宮,再回來時,一病不起。

這一病就拖了半年之久,痊癒後,他發現母親又打算偷偷將妹妹送走。

十歲,沐家有男初長成,沐無極疑惑之外就突生了怒氣,他護了這麼多年的妹妹,怎麼可以說送走就送走,於是,他很爲氣憤的找母親理論。可,母親除了詫異他的知曉外,說不出半個理由。

這麼拖拉又是兩年。

一個大雨磅礴的夜晚,母親突然一身雨水的跑進他的書房。

那時母親的樣子他想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尤其是她眼底的掙扎、痛苦、絕望,就好像頻臨世界末日一般。

然後,母親狠狠的抱住他,在他耳邊說出了足夠顛覆他人生的話,而那些字眼像是有靈魂,穿過他的耳膜,再鑽進他心底隱秘的角落,乖乖盤踞。

而在某一天,當他看到母親的屍體時,那有生以來第一次遭遇的悲愴讓他禁不住打擊,那些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很多事情,在腦海裡不甚清晰。

然後,父親帶着自己離開京都駐守邊境,七年未歸。

若非這次蠱毒,沐無極根本就不會記得母親竟然還有這樣的交代。

殺了小狸!

沐無極手心一緊,偏頭看向再經過一次偷襲卻依舊毫不防備他的妹妹,他寧願親手解決自己。

可是,母親爲何會有這樣的交代。

還有,他一直不曾詢問的,母親的死因。

圖爾東境,雅瑪山。

山勢在蒼茫大地上綿延奔騰起伏不休,至草原上一個收束,刀鋒般戛然而止。

那處刀鋒便成了一段嶙峋的絕崖,將風剪得支離破碎,從高崖下望,地平線極遠之處,濰城、閌閬城霍然在望。

兩個人影前後而立。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在絕崖上經久不散。

“誰給你這麼大膽子去製作傾城之蠱?”

百里雨柔低頭不語。

“你知道我對你寄予多大的厚望嗎?傾城之蠱需耗費制蠱者半生修爲,你是想毀掉她,還是毀掉你自己!”

“師傅!”百里雨柔雙膝重重跪地,微仰頭,斜陽的餘光恰好照清她眼底散不掉的仇恨,“她身邊有那麼多人維護,保護,我等不了了。等到我擁有足夠的實力,我不知道她會成長到什麼地步,我的這輩子是她毀的,只要能毀掉她,我付出半生修爲在所不惜。”

她的話斬釘截鐵,白青琳揚起的巴掌卻是再下不去手。

多像,這樣被衝昏頭腦卻死不悔改的性子和她年輕時多像。

差別只在於她爲了一個男人,而她是爲了親人,說到底,都是爲了自己心底的不忿。

“既如此,你讓出巫女一位吧,現在的你,已經配不上這個位置。”

百里雨柔頓時一驚,身體一軟癱坐於地,呆呆地看着她:“師……師傅,我……我還可以再學的,廢掉一半功力而已,我……你……你當初不也……”

“不一樣”白青琳神色冰冷,“當年我廢掉一半修爲時,圖爾正值安定和樂時期,巫女所行職能不多,足夠時間我恢復內力,但現在圖爾正面臨覆滅之災,巫女擔負的使命尤其爲重,你已經沒有了資格。”

“不,師傅,我……我可以……我們現在掌控着沐無極和沐小狸,一定可以讓圖爾轉危爲安,不會……”

“住口,等會,自會有人來接替你巫女之位。”

“什麼?”百里雨柔傻了眼,淚水滑滿臉,“師傅您……”

“別怪我絕情,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白青琳的目光不夾半絲憐憫,廢了半生修爲,丟了巫女之位,沒了圖爾庇護,她的下場如何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她的感情早就耗費在了一個人身上。

百里雨柔登時一愣,潰敗的低下頭,淚水滴滴墜地,卻是無人看見,蕭瑟的風將她眸底的怒火越吹越烈。

想要我就此退讓?

百里雨柔豁然一撲,扯住白青琳的衣襬,淚眼婆娑:“師傅,求求您再給我次機會,徒弟一定會……”手心赫然亮出一把匕首,反手一刺。

風雲突變,白青琳猛的擡眸,百里雨柔刺去的匕首是一個急轉,向着暗處一送。

絕崖暗處,銀光一閃,激射如電!

有人在銀光之上。

一道劈雷,筆直而兇猛的刺破空間,軒轅澈腳踏銀光,身形亦是一道凌厲的電。

軒轅澈半空腳尖一挑,薄劍旋開扇面般的銀色光幕,呼嘯着朝百里雨柔和白青琳兜頭罩去。

白青琳只是動了動腳,身子忽地倒下,貼地而行,那麼電光火石中極其精巧的一動,那些凌厲的招式全部落空。

落空那一剎,她手指從衣袖中一掠,輕輕點在百里雨柔的膝上,她頓時一軟,將將躲過。

這隔空交手快若流電,如行雲流水般無跡可尋,軒轅澈來勢洶洶的招式,輕巧的被白青琳化解。

軒轅澈倒也未曾失望,百年強者,又豈是輕巧便可制服的?

手指一拈,空中忽然乍現十朵薔薇,懸浮在白青琳頭頂。

白青琳臉色一變,身子流水般退後,輕若鴻羽。

剎那,絕崖之沿,也有人飄了起來,似秋葉一蕩,直盪到白青琳後心,擡手,青芒一閃,直刺她心臟。

白青琳即刻一讓,身子又是一飄,將落未落之際,身後之人亦隨之一飄,淬毒的暗器在霞光下熠熠生輝,見者驚心。

幾次落地未成,真氣一提再提,憋得她頭暈目眩,一怒之下,撇開百里雨柔,雙手一握,內力澎湃一放,天地間頓起嘯煞聲,近身之物全被震飛。

空氣綿綿鋪開,漣漪盪漾,于波動之中,又有身影飛起,大鵬展翅,威壓來襲,雙手一劈,如開天之斧,橫掃天地,曳着彗星般的巨大黑尾,橫衝直撞,卻細長連綿,似不歇的細雨一般牽扯不休。

百里雨柔指着白青琳身後又是一聲輕喝,但見細絲亂麻般的青光一層層繞着碧劍,迸射凝重華麗的光芒,其間還有銀劍光芒一閃乍閃。

黑青銀三色齊攻,當真是一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攻擊。

白青琳突然笑了笑,細長的眼睛如秋水瀲灩,身體也如柳條般柔軟,食指一動,指尖卻是出現一個造型十分獨特的武器。

似槍非槍,似刀非刀,在軒轅澈他們的認識範圍之外。

白青琳手指在其上一撫,頓時刀風漫天,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向着三人兜頭罩下,那刀影渾然一片相互連接,彼此之間毫無縫隙。

“三個不知好歹的黃毛小子!”白青琳語氣淡淡,又是袖手一撥,刀影便突然幻化開,咻的一揚,霹靂一半直射三人的丹田穴。

三人身子一仰一退,聚集一處,腳步錯落身子團團一旋,旋成一道兇猛的旋風,幻影重疊,眼花繚亂一際又錯,兩股朝天踢高刀網,利刃一劈,一股猛衝朝前,雙拳一轟。

細微的皸裂聲從網上傳開,一道裂縫緩緩蔓延,裂過刀網裂過暗器裂上執器之手,身上的外袍無聲無息出現淺紅印痕。

白青琳目光有一瞬的呆滯,怎麼可能,這武器,這武器可是……聚神而望,一劍一扇一護拳,目中神色幻變,難怪乎!

半晌,澀澀一笑,神情卻平靜下來。

四面無聲,靜到能聽見風雨來臨的聲響。

軒轅澈、獨孤燁、雲逸風靜靜站着,沒有得勝的飛揚之姿,畢竟結合他們三人之力方纔與其打個平手,有何驕傲可言。

白青琳神情沉凝如水,擡眼看他們:“說吧,要什麼,我的命容易,要傾城之蠱的解法,沒有!”

雲霧飄渺,溫潤如水,暖氣潺潺。

沐小狸仿覺自己沉睡了一個世紀。

多久,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一覺,真真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咦?

精力充沛?

坐起,左看之右看之,身後有隻手在源源不斷的傳輸內力。

“前輩?”

“別說話,剛纔昏迷中你們的蠱蟲再次發作,這是我研習了數十年的一套內功心法,雖不能根治,但勉強可以壓制這蠱毒,你們且學着點吧。”

沐小狸別頭,沐無極亦端坐着,與她對視。

在青衣的口訣授予下,兩人將內力納入丹田,再將其逼向經脈,周身運行三週,整個人散發蓬鬆的碧光,再慢慢收攏,將散在各處的*一點點收集歸於某處。

這一套心法沐無極率先完成,沐小狸因內力被封,進展緩慢,不得當處,逼得熱汗涔涔。

“你們中蠱之日尚且,每日將此心法練習十次,有助緩解蠱毒,也有利於內力增長,之後,這蠱毒發作的頻率會越來越多,該如何做,就看你們的造化了。”青衣收回手,無不嘆息。

若白青琳有解法,就不會眼看他數十年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還不肯罷休。

“前輩,璇璣上仙,也不行嗎?”沐小狸突然分神道。

青衣微怔,復而一笑:“璇璣上仙豈是那麼容易見的?”

“小狸,別說話,先調息完。”沐無極嚴肅的提醒。

“哦。”

青衣想了想又道:“比起璇璣上仙,烏蠱堡應該比較容易。”

“烏蠱堡?”

“不許分心!”

“哦!”

青衣莞爾一笑,“圖爾的巫蠱與烏蠱堡百年前尚屬一家,後來發生分歧,分成兩支,再無往來,‘傾城之蠱’在烏蠱堡可能有更爲詳細的記載,有解方法也說不定!”

沐小狸靈臺一亮,剛欲睜眼,心口一陣猛疼,立即聚神調息。沐無極聞她一聲悶哼,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怎麼樣?”

沐小狸不敢再有異動,專心致志的將內力貫通四肢百骸。

青衣拍拍他的肩膀,“這份內功心法必須聚精會神容不得半點他想,你這妹妹過於警惕,一心總爲幾用,須得嚐到苦頭才能得到教訓。”

沐小狸暗怒:好傢伙,難怪不斷的勾我說話!

沐無極挑了挑眉,雖心疼,卻也覺得甚好,總比以後分神分出生命危險的好。

一時寂籟,沐小狸徹底進入忘我境界,渾身的碧光,一閃亮過一閃,映得密室萬彩斑斕。

“你妹妹不愧爲武學奇才,沒有自身內力的輔助下也能這麼將我的內力融爲己用。”青衣滿心感嘆,越加拜服煙雲劍客的眼光,餘光掃見沐無極略自愧的表情,忽而探手而去,掐住他的脈搏。

“前輩?”

青衣手指在他手腕輕點幾下,幽幽道:“不愧爲兄妹,都是難得一見的骨骼,稍加訓導,你日後的武學造詣亦該不可限量。”

聽聞此話,沐無極黯淡的眸子倏地一閃,這樣是不是代表他還有能庇護妹妹的一天?

“青衣前輩,請您收我爲徒?”沐無極突的雙膝跪地,額頭重磕於地。

青衣看着近乎匍匐於地的他,半晌問:“何意?”

“我不求揚名萬世,只求庇妹妹於無憂,妹妹生來多舛,縷遭劫難,雖化險爲夷,可哪次不是傷痕累累。我生爲哥哥,卻常需她的保護。正如這次,若非我能力不及,又怎麼累及她爲救我而身中蠱毒。”沐無極半點沒有掩藏,“如今世事動盪,妹妹被諸多勢力牽扯其中,若這次僥倖得以生還,小狸定然還會遭遇各種險境,我身爲哥哥,定當護其左右,我死不足惜,但就怕就是死,也幫不了妹妹,請前輩成全。”

說完,又是重重的三個響頭。

青衣糾結的眸光在他們二人身上轉動,他可也曾誓言,今生不再收徒。

“罷了,許是我們的緣分吧!”青衣淡淡道,“煙兒收你妹妹爲徒,如今,你入我之門,也算是全了我與煙兒最後一點聯繫吧。”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沐無極激動得差點淚流,這樣,他就有了至少與小狸並肩的可能性,不必再受母親臨終前的囑咐所控。

阿咧,發生了什麼事!

沐小狸咕嚕着兩隻眼睛看着這一站一跪,一師傅一徒兒的畫面,這閉耳調息的時間,就拜師了!

“哥,趕緊把茶上了!”沐小狸跳起腳將不遠處的琉璃桌上一杯涼掉不知多久的茶塞到他手裡,一副生怕他反悔而喝完敬師茶就落定的猴急樣。

在她眼裡,以自己師傅那麼怪伽的個性都能看上且數十年未能忘懷之人,定不是泛泛之輩,武功又似乎在煙雲劍客之上,這個師傅可謂是天上掉下的金豆啊有木有!

青衣呆呆看着凍得徹底的茶有點心塞:“你這丫頭,我還會食言不成?”

沐小狸笑了笑,將茶杯又搶回來,按住沐無極的腦袋又磕了三下:“看,我哥誠意足吧,別人家磕一個,他磕了一輪又一輪。”

心裡卻是暗想,武功卓絕的人都有怪癖,誰知道他呢!

“前輩,入你門有什麼門規嗎?”沐小狸補問。

青衣負手面牆,良久,道,“入我之門只有一條門規!以庇護煙雲劍客所庇護的一切。”就當替我償還這份情吧!

沐小狸眼珠轉悠,這門規是隻有一條,可是含量豐富呀,不過好在師傅身邊有個天機老人,尋常人傷不到,至於其他的庇護,本就在她的職責範圍內。如此,也就沒哥哥啥事了。

甚好!

若是青衣前輩的門規要求過多,她還打算打哈哈幫混過去的。

只是想到他的門規,心底也是一沉,牽扯數十的感情,又有了天機老人的覬覦,這四個武林中人望塵莫及的前輩,早已糾葛不清。

有情人終成眷屬,可這有情人該是誰與誰?

“徒弟謹遵師命!”

沐無極雙拳抱緊,又是重重一磕,悶聲如同靈魂深處的拳拳承諾。

只要能夠庇佑小狸,一切都願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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