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公主府是當年太‘祖特意爲清河留下的前朝最好的一處府邸,佔地又廣,景緻又好,當初清河下降之時,太宗又花費不少人力物力大加擴建修繕,所以這處公主府可說是京中除了皇宮外最好的府邸了。
無論公主府什麼時候下帖子,大家都很願意來一遊,因爲一年四季,無論哪一天到這邊來,公主府清波園都會有盛開的鮮花。
現在正是春末百花盛放之時,清波園綠意盎然,萬紫千紅,花團錦簇,而春和苑作爲以春景而得名的園子,此時更是遍地鮮花着錦,百般紅紫鬥芳菲。
公主府的侍女客客氣氣地把謝蘭馨送到位於東邊的春和苑,就告退了。
謝蘭馨此時卻毫無心情欣賞春和苑亭臺樓閣精緻、花木扶疏,遠遠望見裡頭賞花的衣鬢麗影,聽到她們的琴聲笑語,她一點都沒有近前的想法,看侍女走了,她也就轉身離開了。
這個時候,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一走,一點兒都不想去找那些小姐們,然後聽那些虛情假意的話。
她很爲娘傷心,這個夷安公主真是太討厭了,仗着自己的身份,口蜜腹劍地欺負娘,要不是娘事先跟她說過,又一直拉着她的手提醒她,她真的都要忍不住了。
不過現在細細回想,就算她忍不住又能怎麼樣呢?如果得罪了夷安公主,那難做的就是娘了!沒了曾祖母,現在的夷安長公主不是她們家所能正面抗衡的。
不過,她一定要想個辦法,讓夷安長公主也不舒服一回。娘說過做事情要徐徐圖之,這件事也急不得。
謝蘭馨漫無目的地在附近走着,越走越偏離了開闊的青石板路,走到碎石鋪就的小徑,一路穿花拂柳,越走越覺得熟悉,這些花木,這些佈置,儘管換了個主人,也沒有大改,讓謝蘭馨記憶深處的那些場景一一浮現在腦海裡。
傍晚,還是五六歲的她,在這條小徑上歡笑着奔跑着,一路撒下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跑向下朝剛回家尚穿着官服卻依然清逸脫俗的爹爹,卻因爲不小心被新做的裙子絆了一下,摔了一跤。她哇哇大哭,爹爹神色焦急,匆忙過來把她抱在懷裡哄她;
她和漂亮的侍女姐姐們在這兒摘花戴,小小的雙螺髻上插滿了花,有大朵的戴不住,一直往下掉,身邊的人都捂着嘴笑,她傻乎乎地跟着笑,卻不知道爲什麼而笑;
再往前的那座假山,她和哥哥們捉迷藏的時候,自己好多次藏在哪兒,等着哥哥們來找,有一回不知道爲什麼,哥哥們一直沒找過來,她等得久了,居然在假山裡面睡着了,好在徐媽發現了,不過回去之後,還是因爲着涼發燒了,吃了許多苦苦的藥;
還有那邊停着的畫舫,她多少次和曾祖母還有娘一起坐上船,泛舟湖上,一路歡聲笑語……
一幅幅畫面不斷地在面前閃現,謝蘭馨這才發現,原來在這裡的那些年時光,並沒有被她真的遺忘。
她慢慢地走向前,記憶越來越清晰,心中越來越傷感,再多的記憶,這裡也不再是她們家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切地明白了這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傷感!
她走到以前捉迷藏的假山旁,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又讓天青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今日她和娘進到裡頭,每人身邊就只帶了一個丫鬟,其他跟來的人都留在二門外等候。而拜見公主那會兒,連貼身丫鬟也沒有允許跟進去,只能在外面等候。
除了那麼一會兒,天青就一直亦步亦趨地默不作聲地跟着她。她也是在這兒長大的,對這個園子比蘭馨還要熟悉一些,倒不怕小姐走迷了路。故地重遊,總有一番感慨,更何況小姐本來心情就不是很好的樣子,天青雖然跟着謝蘭馨,卻一直保持着不近的距離,就怕打擾到小姐。
謝蘭馨坐在石頭上,四顧看着周圍的風景,卻見不遠處的湖邊,靠近湖面的那棵綠意森森枝繁葉茂的大柳樹下,一對十五六歲少年男女相對而站着,那少女一身藕荷色的羅裙,少年則是雪青色的春衫,男女衣飾都十分精緻華美,其丰姿儀表也非常出衆。
他們兩人似乎正說着什麼令人高興的事,面上都帶着淡淡的微笑,連眼角眉梢都帶着愉悅。
少年俊秀優雅,少女柔美溫婉,兩人背後是明澈的鏡湖,身邊是依依拂風的楊柳,身前是一株開得正豔的海棠,陽光下的鏡湖波光粼粼,星光點點,那株海棠花未開的花蕾紅豔,似胭脂點點,已開花的嬌豔動人,如曉天明霞,花瓣紅似火,花芯黃似金,此情此景,直可入畫。
謝蘭馨不由看住了,她覺得前面那對璧人有些眼熟,卻一時間又記不起他們是誰,便有心想上前一些看個仔細,聽個清楚,就站了起來,往那邊走去。
天青忙跟着,問道:“小姐,你想做什麼?”
天青仔細地看了看前面不遠處的那兩位少年男女,表情帶着些遲疑地道:“如果奴婢沒認錯的話,那位姑娘,好像是鍾家的二小姐。至於那位公子,奴婢就不認得了。”天青當初在京城的時候只是個小丫鬟,見到鍾家二小姐的次數也不多,如今隔了三年,她也不敢認了,至於旁邊那位俊秀的少年,她卻沒有絲毫印象。
“二表姐?”謝蘭馨停下腳步,看着不遠處的那位這次回京之後還沒見上面的表姐。
謝蘭馨聽娘說起過許多次,這位二表姐文柔,是三舅母馮氏的頭生女,從小精心教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且又容貌美麗,性情溫和,儀態端方,早早地就有美名傳於京城,成爲貴女們中的典範,很受夫人小姐們的歡迎,只是三舅母眼光太高,一直未將她許人。
現在一見,別的尚不知道,儀容出衆這一點是確切無疑了。
不知道她身邊那位姿容出衆的少年郎是誰?外祖母家的幾位表兄,除了排行第四的鐘子樞外,她都見過了,不過四表哥只比自己大一歲,肯定不是眼前這位少年。
謝蘭馨神情中帶着幾分猶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和二表姐招呼一聲呢?
她只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三舅母好像不太喜歡她們家,這位二表姐,印象中倒是個很好說話的大姐姐,只是現在,冒冒失失上前,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正在謝蘭馨遲疑不決的時候,背後的假山裡閃出一道身影,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進假山裡。
謝蘭馨措不及防,對方力氣又大,自己根本無法掙脫反抗,她心中害怕極了,暗道自己今天真是倒黴!
站在邊上目睹了這一切的天青,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她力持着鎮定,忙跟着衝進假山洞中,低聲喝問:“你是誰?挾持我家小姐做什麼?”
要不是看清眼前這個只是十一二歲的少年,衣着又華麗,像是貴公子,而此地又是明顯對謝家不善的夷安公主府,天青怕惹出什麼麻煩來,她早大叫“來人”了。
那眉目俊秀的少年看起來氣勢十足,壓低着聲音,虎目瞪了她一眼:“輕聲點!要是驚動了別人,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謝蘭馨掙扎着,嘴裡嗚嗚地叫着,雙手去掰扯那少年的手,雙腳也亂蹬。可無奈她的嘴巴被捂住了,沒人聽得到她叫嚷些什麼。
那少年只覺得她好聒噪,他這會兒有點喜歡京中的那些名門閨秀了,要是別的小姑娘被自己這麼一嚇,準保暈過去了,不像眼前這位又踢又打的,看起來力氣十足的樣子,他都有點招架不住了!
那少年顯然有些吃力:“喂,小胖妞,你別亂動,小心我把你扔水裡去!”又威勢十足地瞪了一眼想上前幫忙的天青:“你這丫頭,可別過來啊,不然小心我對她不客氣!”
天青有點投鼠忌器,忙用商量地語氣道:“這位公子,你挾持我家小姐是爲了什麼?看公子一身富貴氣象,不像是缺財,而我家小姐與公子也素不相識,想必也無冤無仇,公子此舉,令人費解,有何要求,還望公子明示!”
那少年也不賣關子,咳嗽一聲,道:“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們靜悄悄地離開,不要打擾前面那兩人就是了!”
那少年的話,出乎天青和謝蘭馨的意料,謝蘭馨知道自己沒危險,暗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就不再掙扎了。心內卻在想着:剛纔跟表姐一起的難道是表姐的心上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確實不便上前去打擾了。不過這壞傢伙幹嘛這樣嚇唬人,好好說不就行了嗎。
天青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少年。這位公子哥兒,難道是在這兒給那兩位望風的?
這可真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天青一福身,言辭誠懇地道:“這位公子放心,奴婢馬上帶我家小姐離開這兒,您快把我家小姐放開吧,小心傷着她。”
“放心,我有數着呢!絕對不會傷到她的。”得到天青的答應,那少年一臉傲氣地對被自己捂住嘴巴的謝蘭馨道:“喂,小胖妞,你如果答應待會兒靜悄悄地走人呢,就點點頭,我就把你放開,要不然呢,我就這樣拖着你從假山這裡走到另一頭去!”
謝蘭馨其實很想咬他一口,只是現在只能委委屈屈地點點頭。
那少年貼在謝蘭馨的耳邊嚇唬她:“還有,等下我放開你以後,不許反悔大喊大叫哦!你要知道女孩子是要名節的。我可不會討個小胖妞做媳婦,你想趁機賴給我也是沒有用的!”
謝蘭馨瞪大了一雙憤怒的眼睛看着他,心中大叫:誰要賴給你這樣的壞小子呀!還有,他做什麼貼自己這麼近,她耳朵很癢的呀。
天青也很無語,自家小姐才九歲呢,這位公子也想太多了,面上卻神情嚴肅地道:“這位公子,請嘴上留德,我家小姐可是世家貴女,莫要開這等玩笑。”
那少年懶洋洋,不在意地揮手道:“好吧,好吧。那小胖妞,我就放開你嘍,你可別反悔,不然前面是鏡湖,我一定會請你去洗個澡的。”
那少年一邊威脅謝蘭馨,一邊慢慢鬆開手,嘴裡還嘀咕着,“誰家的貴女不是身量苗條的,這麼胖的貴女還是第一次見到……不對,以前也見到過一次!……”
謝蘭馨一感覺他鬆開手,趁他不注意,猛地踩了他一腳,踩完以後飛快地跑到天青身邊,看着那少年跳腳大罵:“你這小胖妞,你居然敢踩我?”
謝蘭馨不甘示弱,鼓着一張可愛的包子臉,氣呼呼地瞪着少年:“大壞蛋!居然敢綁架我!我就踩你,你活該!……”
哼,她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人!有些仇需要徐徐圖之,可是某些仇能當場報了還是當場報了比較爽。
那少年被踩了一腳,恨得不行,他越看越覺得謝蘭馨眼熟,這麼想着,他不禁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着謝蘭馨:“喂,小胖妞,咱們好像在哪裡見過呀?”
謝蘭馨一口否認道:“我纔沒見過你這樣的壞小子呢!”謝蘭馨對他毫無印象,這樣的壞小子,她見過一次一定能記得的。
“不對,我們肯定見過!”那少年卻很確定地道,看着謝蘭馨苦苦思索,連謝蘭馨罵他壞小子也忘了否認。
“莫名其妙!天青,我們走吧。”謝蘭馨決定走人,下次有機會再找他麻煩。
那少年想到自己把她挾持到這裡的原因,電花火石之間突然想到幾年前的一件事:“喂,你是不是謝家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