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隕落萬年滅,晦氣乾坤寒如冰。
從來不見青山哭,如今日夜烏哀鳴。
旦夕變故夏如冬,冷暖破夢睡不香。
一道霹靂從天降,萬片哀傷亂心房。
頁頁歡樂擦乾淨,張張悲愁共彷徨。
今日思來千行淚,明天不想淚千行。
寫於2001年8月8日。
5日,我們返回到學校,這天,是學校分班的日子。
上午,我到了學校,我想會在校門口碰上蘇怡史,沒料,她沒有出來迎接我。我猜,她還沒有來。
我走到校園,碰上了同班的兩個同學,一個是牛功第,另一個高和遠。牛功第問我:“你的影子沒有帶?”
我知道他說的影子,就是指的蘇怡史。“我也覺得奇怪,可能晚一點到吧?”
高和遠快言道:“每次她等你,你就不知道在校門口等她呀,讓她也高興一次。”
我想應該這樣,便趕緊將書包放到了寢室裡,到了校門口等她。我死盯着她要來的方向,她一直沒有出現。我想,可惜她家沒有電話,連電燈都沒有,否則可以約定一下。
我突然想到,她會不會在女生寢室,根本就沒有出來。近兩點的時候,我跑到女生宿舍樓。一個女生碰見我,問“蘇怡史還沒有來?你一個人在這裡呀。”
我說:“麻煩你到她寢室看看好嗎?405寢室。”
“沒有,我剛纔從405來的。再說,她來了,不找你,呆在這裡幹什麼。”
我想也對,她不找我,難道在教室?反正我要到教室去了,再過半小時,同學們都要去教室填報志願。我很快到了教室,環顧四周,教室裡沒有她。我在座位上坐着,思索着她沒有來的原因。她會不會忘記是今天返校?這樣重要的日子,不太可能忘記。她生病了嗎?她的身體狀況非常的好,一年沒有見她感冒過。或許過一會兒就會來了,也有可能。想到這裡,我也不再想了。
已經上課了,老師把填寫志願的表格給了我們,全班只有她沒有來。班主任把表格給我,問:“清楚她的志願嗎?”
我說:“清楚。”
“你幫她填了吧!”班主任說。
我填了文科班,我的目標就北京大學和北京師範大學,這是我暑假作出的重大決定,我認爲離開了她的幫助,我根本與清華大學無緣,普通大學也有難度。有她的幫助我可能考一個很好的文科大學,甚至北京大學或者北京師範大學。我也幫她填寫了文科,她可能非常輕易地考上北京大學。
6日我們就編好班,她和我一個班。她仍舊沒有來。
7日她仍舊沒有來,新班主任嚴歌問我,我告訴:“我也不知道。”
今天上午,她仍舊沒有來。班主任嚴歌對我說:“你去她家走一趟,你知道她的家嗎?”
我說:“知道。”
嚴老師說:“你騎我的摩托去。”
我同意了。
嚴歌帶着我去老師宿舍,把摩托車給了我。我向她家騎去。在離她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我發現了她,她站在路邊。我停下車,向她打個招呼,她沒有任何反應。我把車開近一點。令我驚訝的是,她穿着一件棉衣在夏天的烈日下。手裡抱着一個裂開的南瓜,她動作很緩慢,用手抓着南瓜往嘴裡送。我才明白不是蘇怡史,是一個瘋女人。我感到可笑,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相像的人,她太像蘇怡史了。我非常好奇,乾脆下了車,來看她,她一身的中藥味和汗水,沒蘇怡史的香味。她眼光呆板,沒有看見我一樣,只顧啃着生南瓜。她的臉色發黃,比蘇怡史瘦。除了這些,五官的位置和大小,與蘇怡史一模樣。
“你是誰?”我問。
她轉身離開了我,嘴裡“哆哆啦啦”說些什麼。
我上了車,開到了蘇怡史家的禾場,停下來。爺爺正在走廊上做椅子,奶奶在補着什麼,看見我來了,都擡起了頭。
“爺爺,奶奶好。”我向他們走去。
爺爺奶奶臉上沒有過去那種笑容,奶奶先走上來,哭起來,用她的乾枯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她說不出話,把我拿到房子的檐角,指着一堆中藥。她揉着眼睛,擦着淚水哽咽地說:“我妹子,上個月得了一場大病,頭痛得厲害,嘔吐了兩天,昏過去兩天不醒。從醫院回來,就變成瘋子了。”
奶奶的話如晴天霹靂,給我當頭一棒,意識如夢幻一般,反問道,“她呢?”
奶奶轉身指了指我剛纔來的方向,說:“在外面。”
“就是她?”我不敢相信,我也不相信,我不能相信。
這時,剛纔在路上看見的瘋女人,“哆哆噥噥”地回來了,走路搖搖晃晃,走走停停。
我明明知道是她,卻不肯相信這一切,問奶奶:“這是她?”
奶奶點着頭,說:“就是她。”
我頓時鼻子一陣痠痛,哭了起來,走了上去。將她抱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拼命地掙脫着我。我沒有放手,我真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她“啊啊啊”地吼叫起來,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往外推我。我鬆開了雙手,想看看她的表情,從走開了,走到了走廊上,拿起一把柴刀,生氣地向我起來,舉起來,爺爺奶奶被嚇了一跳,“你小心一點。”
她真的要來劈我,我趕緊後退,她停下來了。“哆哆噥噥”地說着生氣的話。她停下來,我也停下來,示意她放下柴刀。她看看了看看爺爺奶奶,轉而向奶奶走去,她要砍奶奶,把奶奶嚇得往屋裡跑。她加快了腳步要去追奶奶,我擔心起來,不顧危險跟了上去,趁她注意沒有在我這裡,從她的身後,將她的柴刀搶了過來。
她沒有了柴刀,轉身望着我,沒有多少反應,我覺得她認知我。我叫了她一聲:“蘇怡史!我是張雲飛。”
她沒有反應,我又說:“他們是你爺爺奶奶,你殺他們幹什麼?”她沒有反應,從我身邊走過去。直徑向禾場外的路上走去。爺爺想起她沒有吃飯,說了一句:“她沒有吃飯。”便進了屋子,用一個大菜碗裝着一大碗米飯。我想起她在外面餓了,把生南瓜當飯吃的情景,眼淚又流了出來。爺爺追上去,把碗給她。她沒有用碗吃飯,從地上撿起一個塑料袋,準備把米飯倒到塑料袋裡。奶奶明白她的意思,從屋裡找出一個乾淨地塑料袋給她,幫她把米飯倒在袋子裡。此時,我大哭起來,我不忍心看到曾經深愛我的人變成這個樣子。我也走上去,把柴刀給了爺爺,蹲下來,幫她把米飯倒入塑料袋。
她用手從塑料袋裡抓着米飯吃,動作非常緩慢。我不得不要走了,我上了摩托車,發動起來,開出了她家的禾場,我在摩托車上哭泣,邊開邊哭。我開得越快,就哭得多大聲,到了學校,找到班主任,我沒有說出話,拼命地哭。全個教研室的老師圍上來,看着我哭。班主任嚴老師安慰着我:“別哭,別哭。”何花蕊老師也靠在我一旁安慰我,“別傷心。安靜安靜。”哭了足有半個小時,我才向他們說出幾個字:“她瘋了。”
“啊?”幾個老師都驚呆了,異口同聲地問:“她怎麼瘋的?”
我一邊哭,一邊哽哽咽咽地講述着剛纔的事,講到蘇怡史吃飯的場景。幾個女老師沒有不流淚的,男老師也有流着淚的。
老師們一個一個地離開了,只留下班主任嚴歌和我在教研室。我覺得自己是在夢,也希望這是一場夢,不是現實。嚴老師卻告訴我:“是這樣的現實,你和我都沒有別的辦法。你唯一要做的是把學習搞好,這是蘇怡史過去對你的希望,也是你對她的回報,畢竟她沒有死,還活着,你好好面對。哭和悲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挽回不了什麼。”
我在朦朧中聽懂了他的話。
嚴老師沒有讓我參加晚自習,讓我去寢室休息。我躺在牀上睡不着,坐起來,在日記裡寫下《哀歌》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