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心是密密麻麻的針刺,
我會用融化自己滲入他的心房。
如果他的心是一棵枯黃的敗草,
我會用自己的淚水將他澆灌。
如果他的心是一片乾枯的荒漠,
我會用自己的血滴將他滋潤。
如果他的心是一塊千年的古冰,
我會用我的體溫溫暖他萬年。
如果他的心是一塊堅硬的頑石,
我會用我的耐性等着那石爛。
我對他的愛
將隨我走到我生命的終點。
2002年11月15日讀蘇怡史的詩集。
10日晚餐後,班籃球隊組織配合練習,爲月底的校運會作準備。訓練間隙,我和李石針坐在籃球場外草地上,饒有興趣地分析今年我們班籃球比賽的形勢。
李石針滿懷信心地說:“我們今年進入前五名的把握應該是有的。”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取得這樣好的成績,”我給他分析說:“判斷成績,一定要看看別人,不要把眼睛盯在自己的進步上。觀察平時的比賽和球員的素質,是我們分析成績的基礎。去年到今年,我們班很少有比賽,包括我在內,重視學習,不參加籃球比賽,我感覺我已經遠不如高一、高二的時候了,我們整體在這方面已經落後於人家。另外,理科班都有四五個體育生,我們一個都沒有,這也是個劣勢。我們很可能排在理科班之後。高二的實力也不差,他們打球的都不是很愛學習的,專心致志在打球上,不少都是校隊的成員,代表學校打比賽的,也就是實力。我們拿得下他們嗎?其實已經排出了名次。現在,我們應該排在十五六左右。所以比賽中,即便加上偶然性因素和超常發揮,超常發揮也是要有條件的有基礎的,我們最多進入前十名,悲觀一點可能落到二十名之後。”
李石針點點頭,同意了我的看法,我進一步論證我的觀點:“你看學校的100米,肯定的理六班張建輝或者高一的那個王冠,不會有第三個。標槍肯定是高一的那個劉百文,沒有第二個。”
就在我說“標槍”兩個字之時,我們的身後,一陣瘋狂地拍手驚叫“小心,小心”。我無意識猛一回頭,看見一杆標槍直射向李石針的頭。我什麼也沒有想,閃電般側身,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強大的力氣集中在肩上,我的肩撞向李石針,剎那間,將李石針撞飛四五米遠。頓時,我覺得右腿上被什麼重重地打了一下,身後“啪啦”聲。我扭頭一看,標槍的尖打在我小腿上,反彈出八九米,落在了籃球場內,停下來。接着是同班同學對着投標槍地劉百文的謾罵聲。
籃球場的一部分同學立刻圍了上來,看着我的小腿,骨肉分離,血流如注。我大驚失色,想坐起來仔細看一下,動了一下,便覺得很疼痛難忍,不敢再動。
體育老師鍾靈毓秀第一個衝到我的身邊,脫下自己的背心,把我的大腿扎得緊緊的。王冠也把自己的背心脫下,給了鍾老師,鍾老師顧不上我的疼痛,用背心將傷口封上。
那個投標槍地劉百文才擠了進來。我們班的一個同學說:“怎麼偏成這個樣了?你不是朝南邊投嗎?”
劉百文已經害怕得臉色蒼白,嘴脣發抖,沒有敢說一句話,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鍾老師邊包紮邊對劉百文說:“站着幹什麼,趕緊叫車去醫院,快。”
突然王冠對鍾老師說:“以後,投標槍應該到後操場去,不能到這裡。”
李石針把我扶起來坐着,當我看到他安然無恙的。我感到十分的高興和欣慰,拍拍他的頭,笑着說:“你把我嚇死了,你差萬分之一秒就進入暗物質世界去了。”
“剛纔你的動作超過光速了,絕對,我一點沒反應過來。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你成了我的盾牌。”
我又拍着他的臉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鍾老師問:“不痛嗎?”
我說:“不動就不痛。”
鍾老師說:“現在是麻木,到了晚上就痛了。”轉而對李石針說:“你得好好照顧他?他把你從暗物質世界邊緣拉回來了。”
李石針只是點頭,沒有再說話。
一會兒車來了,鍾老師、劉百文和李石針陪着我一起坐車去醫院。在路上,鍾老師用自己的銀行卡取了三千塊錢。
到了醫院,醫生看看傷口、拍個X光片,診斷已經骨折。先做個簡單的接合手術,不打麻藥痛得我要命。接合後,打麻藥縫針,最後把送到了病房。
鍾老師辦了住院手續,留給李石針一千快錢,囑咐了一下,就帶着劉百文離開了。
手術後一個來小時,麻藥失效,腿開始痛。我只有忍着,李石針坐在一旁,拉着我的手,麻木地看着我。
我問:“這時候怎麼這樣痛?”
“麻木期過了吧,可惜我現在無法分擔你的痛苦了。”
我回憶了一下今天可怕的場景,對李石針說:“今天,我們是話題不對吧?剛說劉百文的標槍,他的標槍就射向了你,最後落到我的腿上。”
“哎,今天太奇怪了,標槍怎麼偏得那麼厲害,足有九十度。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中好射向我了,是天意嗎?”
“什麼事都有發生的可能。”我說。
過了兩個小時,何花蕊和馬偉老師來了,帶了一些水果。看了看情況,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接着是班主任帶着一批同學來看我,坐了一會兒,聊了一陣,也走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繼母來了。她是含着淚水走進來的。她打開被子,看了看夾着鋼板、綁着繃帶的腿,嘀嘀咕咕地說了一些令人難過的話,就在我的牀邊坐下了。
我很驚訝來得這麼快,問她,“媽媽,你怎麼來得這麼快?平時坐車得三四個小時。”
繼母說:“我接到學校電話就出發,打的士過來的。”
我問:“告訴爸爸了嗎?”
“我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就沒有告訴他,現在都處理好了,明天再說吧。”繼母說。我同意了她的想法。
晚上,繼母在我的左邊的一張牀上睡,李石針在我的右邊的一張牀上睡。
我忍受傷痛,也慢慢地睡熟了。
第二天,大約早晨五點鐘,我先醒來了,繼母和李石針都沒有醒來,我想看書,但沒有書。我只好回憶一下英語單詞和課文。然後,我準備背誦一些詩詞,這時候“咚咚咚”有人敲門了。
我看着門口說:“進來。”
門慢慢騰騰地開了,一個女人側身進來。這個身影我很熟悉,仔細一看,令我意想不到,竟然是蘇怡史的媽媽。
“嬸嬸!”我正坐起來,腳痛了一下,我不敢再動,又往後靠了。
“雲飛,你別動。”她擺擺手說,然後,輕輕地掩上門,躡手躡腳地走向我牀,“還痛嗎?”
“有點,好多了,不能動。”我看着她一頭的霧水,身體上有一股寒氣,憐憫地說:“您太早了!”
她在我牀邊停下來,我發現她手裡提着什麼,抖着身體說:“昨天很晚才知道你被標槍射着了,想過來,過來不了,乾脆今天早一些。”
我非常歉意地說:“這多不好意思,讓您操心了,冷吧?”
她把手裡的東西提高了說:“還好,我騎自行車要四五個小時,所以請別人用摩托車送我過來的,十塊錢。”
我憐惜她,掀開被子說:“多冷呀,快把手插到我的被子裡暖和暖和。”
“不用了,都習慣了。”說到這裡,她把手裡提着東西給我看,一個塑料袋裡包着一個保溫桶,她手被凍得紅通通的。她說:“給你清燉了一些排骨。傷筋動骨的吃了好得快。”
我猜測,她是在三點多就開始燉排骨了。她把塑料袋單獨分開,我才發現,塑料袋裡除了保溫桶,還有兩個小不鏽鋼碗和一把小勺子,“嬸嬸,真讓你費心了。”
“我也傷過手,知道難受,怕你頂不住痛。我昨天一晚都差不多沒睡。讓我看看你的傷。”我掀開被子,她看着一腿的繃帶,然後將被子蓋好。我發現她眼裡有了淚水。
爲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說:“你來了,蘇怡史誰照顧?”
她說:“她有飯吃就行了,爺爺和她弟弟可以看管。她一天走不了多遠,所以由她去,到吃飯的時候把她拉回來。” 她打開保溫桶,裡頭熱氣騰騰的。
這時,繼母醒了,坐起來,迅速下了牀。看看蘇怡史的媽媽,問我:“這是……?”
我連忙告訴她:“蘇怡史的媽媽。”我又告訴蘇怡史的媽媽,“這是我媽媽。”
繼母似乎也吃驚了,“噢,您這麼早就來了!”
嬸嬸說:“聽說你是老師,我想你沒有時間照顧雲飛,沒有想到,你已經來了。”
繼母說:“昨天過來的,太遠了,打了個的士。”
“今天是星期一,你有課嗎?”嬸嬸問。
繼母說:“到七八點鐘我給校長打個電話,調一下課。”
嬸嬸說:“你沒有必要調課,你回去,我在這裡照顧雲飛。你自己還有一個小孩子要你照顧呢。你放心,我會把他照顧好的。”
我覺得若真是這樣,倒比較合適,李石針要回校上課。繼母確實忙不過來,也許繼母是和我一樣的想法,但她還是說:“這樣不好吧?還是我請假好,我兒子也寄在別人家裡了。沒有什麼問題。”
嬸嬸說:“我是說真的,我家也近,再說,雲飛是一個好孩子,我非常喜歡他,我願意照顧他。”
繼母思索了片刻,問我:“雲飛,你怎麼選擇,讓我留下來,還是讓嬸嬸留下來?”
我也不好說讓嬸嬸留下,畢竟不是很熟悉。只是說:“你請假不太好,別的老師有那麼方便嗎?你也不可能請一個星期假吧?”
“對,”嬸嬸說:“還是雲飛想得周到,你回去吧,早點走,八點前趕到學校。你放心,你放心,我這麼大年紀了,照顧人有經驗。”
繼母同意了,說:“那好,請嬸嬸幫忙。到時,還按日給工資,好嗎?”
“這樣說,就太見外,你再不要提錢字了,好嗎?”
我把李石針叫醒,讓他跟繼母一起回去,醫院就留下了我和嬸嬸。
早餐,我就吃清燉排骨,八點醫生查看病房,接着護士來給藥,輸液。她們都將嬸嬸當成了我的媽媽,都稱“你孩子,你孩子的。”我們只顧笑,沒有解釋。
上午,她先是陪我聊天,她告訴我,她的兒子叫蘇冬波,今年八歲,在貴州上到了二年級。奶奶死了以後,就回來上學了,現在上三年級了,十分的調皮,不懂事。蘇怡史爸爸是一個泥瓦匠,本來在貴州時三個人都在一起,非常好。她在工地上做飯,一個月可以拿一千多塊錢,還能夠照顧孩子和他爸爸,他爸爸按照做活量算工資,一個月能夠掙到四五千,老闆是對他們都很好。現在不行了,她必須回家照顧爺爺和蘇怡史的生活,自己掙不了錢了,全靠他的爸爸。原來的老闆不再蓋房子了,轉而修高速公路去了,泥瓦工就不要了,現在她爸爸在北方打工,一陣子在天津、一陣子在北京、一陣子在鄭州,很不固定。老闆好的不多,做活要求很高,工資水平比不上南方的,現在一個月能夠掙四千多。只蘇怡史不上學了,負擔輕了,幸好爺爺身體特別好,沒有得過病。就是奶奶死時,把一兩年積蓄用光了,家裡再也出不起大事了。他的爸爸叫蘇丹。
11日,12日,13日她都是在醫院的食堂給我買飯。14日早晨,她遲遲沒有把飯買回來,直到九點多,她才推門進來。
她對我說:“今天早晨醫院沒有米飯,只有麪條。你的傷不能吃麪條。我就到街上去,想找飯館,飯館都沒有開門。早點店沒有一家有米飯的,不是麪條就是包子、油條的。沒有辦法,我只有到居民家裡去了。我從一樓敲門,一直敲到五樓,纔有一家有人。一個老頭七十多了,人很精神。我跟他說明了來意,他竟然答應幫我煮飯。他家裡早晨也不吃米飯。這城裡,早晨都不吃米飯,剛吃麪條。老人家可好了,他還給你炒了一個菜。你看。”
她把飯盒打開,飯菜熱騰騰的,一個韭菜煎雞蛋。她把飯盒遞給我,我接過飯盒。說:“你也太細心了,吃一點麪條又怎麼了,不吃也沒有事,讓你跑了一早晨。”
“沒事,沒事,有米飯就好了。”她又說:“都說城裡人不怎麼樣,鄰居老死不相往來,我看這老人不很好嗎?”
我說:“那裡是他們的事,是工作的事,早出晚歸,都是匆匆忙忙的,誰和誰說得上一句話呀?更沒有時候串門。所以不互認識,不是人不好。”我把米飯用小不鏽鋼碗分開,替給她一碗。
她連忙擺擺手說:“你吃,你吃,我一會兒去吃碗麪條就行了。”
“我吃不了那麼多,你先吃些。”
她知道我的飯量,說:“今天吃得晚一些,可能吃得多一些。”
這時,護士來了,要輸液,一看我正在吃飯,問:“這時候才吃飯呀?”
嬸嬸連忙說:“早餐醫院沒有米飯,去外面找的,晚了一些,你輸吧。我喂他。”
我對護士說:“等一會兒,你先給別的病房輸。”
護士同意了,把藥放在牀頭櫃上,去別的房間了。
14日的晚上,繼母來了,問了一些情況。覺得可以出院了,回家養着。因爲醫院的牀位緊張,醫院沒有勸我再住院,讓我15日下午出院。
今天下午,在醫院換了最後一次藥,醫生又開了一個月的藥,告訴我們拆線的日期,我們就準備回家。我是回順柳中學,繼母的學校裡。
繼母要給嬸嬸兩千元做工資,幾個回合,她就是不要。繼母到街頭轉了一轉圈,買回一套衣服送給她,她才收下了。回家時,我們先用車送她回家。沒有想到,蘇怡史的爺爺提着兩隻雞站在了路邊等着我們。車停的時候,他把雞放到了車裡。我們也只好收下。
回到了家裡,這家就是順柳中學的宿舍,先是學校的老師來看我,宿舍裡一下午十分堆滿了瓶瓶罐罐、大包小包的禮物,屋子裡好像一個小超市。到了晚上八點多,宿舍裡纔算安靜下來。
繼母把校醫請過來,說了說我的傷情,校醫講了一大堆要注意的事項,然後關心地保證,他會處理好傷口的。
九點多,才終於靜了下來。
我思考了一個星期的事,想到了體育老師、李石針、劉百文等,最後,是嬸嬸。
她家裡沒有電話,我不知道她從怎麼知道我受了傷。我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麼,不管她是不是爲了蘇怡史,我都爲之感動。如果是爲蘇怡史,那是偉大的母愛;如果不是爲蘇怡史,那是偉大的善意。
我向母親要回蘇怡史的詩集,我開始慢慢地讀。我發現了這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