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留心,消失影無蹤。
緣何不憐惜,舊箱那段情。
今朝舉杯,明朝舉香。
晨曦笑笑,日落泠泠。
離別不說悄聲去,嫋嫋青煙一樣輕。
死神不辯誰有罪,出弦亂箭射人心。
寫於2002年11月5日。
我沒有任何外加的壓力,我成績已經很好,在年級無人可及,可是我正在追求卓越,追求比蘇怡史更強更優秀。我每天瘋狂地學習,埋頭做題,擴展知識面,從不讓時間白流走,無論在哪裡,手裡一定拿着一本,別人從來沒有看過的書。學校圖書館的書幾乎在幾個月裡被我翻過了一遍,所謂喜歡讀的有用的書都看過了。
何花蕊老師變得越來越喜歡我,對越來越放心,她也說:“即便有蘇怡史,你也是第一名,她最多第二名。”
我不爲她們的吹捧陶醉,我還是一心一意地追求我的知識。我認爲蘇怡史的所謂縮短自己的學業期的觀點是錯誤的,學業是無上無境的,我把它改成學業期是一生,學業的密度是與努力成正比的。
11月2日中午,小學和初中同學趙詩林突然來到順柳中學找我,那時,我正在做一套奧賽題。我沒有在繼母的房間,繼母爲我另外找了一間房。
他一進門,還沒有坐下,就說:“你知道楚練嗎?”
“記得,記得,怎麼了?五六年時間沒有見了。”
“那時,她是你的皇后呀?”
我記得,我小時候我的“功夫”稱霸同學之間,做了小朋友們的皇帝,自己也不知道皇后是幹什麼的,就讓楚練做了自己的皇后,每讓她提書包洗飯碗。“她不在八中讀書嗎?”
“對,但是得白血病了。快要死了,我邀你去看看她。”
他這句話如大捧打在我的頭上,我“霍”地站起來。“白血病?”
“對。”
“走,她現在在哪裡?”
“縣人民醫院。”
我騎上了摩托,帶着趙詩林向醫院跑去。楚練家離我家很近,但初中沒有在一起上,一直沒有再見面,我一直沒有想起過她。我還記得她小時候的模樣。
一個小時左右,我們到了醫院,找到了她的病房。她雪白照眼,全身無力地坐牀上,她的媽媽正在給餵食。房間裡,她的爸爸、奶奶和姑媽,還有她的弟弟楚圓滿坐在牆邊談論着什麼。見我們進來,都起立相迎。我分別向他們問好,然後走到楚練的牀邊。臉上的輪廓依然是那樣熟悉,只多了幾分成熟。趙詩林告訴她:“這是張雲飛。”
楚練慢慢地擡起頭,看了我一眼,我覺得她立即就會死去,淚水奪眶而出。“楚練,我是張雲飛。”
沒有想到,她開心地笑了,看了我一片刻,才小聲地說:“皇上,你現在纔來看望本宮呀?”
全場的人都笑了,我含着淚水也笑了。她盯着我看,繼續說:“長這麼高了,快一米八了吧?”我點點頭,“好帥的皇上。”她顯然是沒有氣力,停了停,“你後來有出息了,在縣一中都是頭一名,太了不起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覺生命太殘酷,死神要在她身上開玩笑,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我哽咽得說不出話,只是吞吞吐吐,“真對不起,幾年裡盡顧着學習成績,就沒有想到和你們再多玩一會兒。”
我犯了一個錯,我的淚水讓在場的人都難過起來,趙詩林也陪出了許多的眼淚。只有楚練沒有哭,反而安慰我:“都長大了,各自都奔着自己的前途,還好,皇帝還能想起我,還爲我流淚,死了也值得的,好想爲你洗幾次碗,只恨本宮已經沒有這個福氣了。”
聽到“皇帝”兩個字,大家又笑了起來,但我聽到是“死”字,死神離她如此的近,她還如此樂觀。如果她還健康,她又會帶給大家多少快樂呢。
沒有幾分鐘,她的病情惡化了,十分地痛苦,家人讓我離開一會兒。我們離開了,在醫院的外面,坐在園子裡的石椅上。她的爸爸對我說:“雲飛,你不知道她現在有多痛苦。剛纔都靠藥物,才和你說了幾句話。一次用藥管不了幾個小時。”
過了一小時左右,我們才進去,她已經昏迷了,和母親死去躺在棺材中的姿勢一個樣子。我想再等她醒來,再和她說幾句話。她爸爸勸我說:“天太晚了回家不方便,你們先回去吧。免得繼母擔心。”
我才記起出門沒有和繼母說的,我趕緊出了醫院,先在公用電話給繼母打手機,說明了情況。繼母先是生氣,聽完情況後,說我做得對。繼母也讓你趁天亮趕緊回家,現在天黑得早。
我和趙詩林回家了。
在路上,趙詩林說起了死去的一些同學。“和我們作對的同學謝立國初中畢業參軍了,在部隊被坦克輾死了。朱白龍在工地上做活,被推土機活埋死了。還有一個記不起名字的,是得了蛔蟲鑽膽死了。”
回到了家裡,已經很晚了,腦子裡總是出現楚練的形象,我告訴了繼母,我看到的一切。
11月3日上午,我騎摩托車拉着趙詩林、張開守騎摩托車拉着劉海洋一起去醫院看望楚練。大家沒有沉浸在悲傷中,和她玩,逗她開心。
下午,我們一起回家了。
晚上,繼母接到了楚紅爸爸打來的電話,楚練死了。我手中筆掉落在書上,滾在了桌子上,最後掉在地上,不知道滾到了哪個角落。
生命就如此地快,是上午見到的楚練,我反覆問自己,“她會好吧?會好吧?”。
夜裡的夢裡。
楚水萍在學校的操場上等着我。我見到她之後,她已經站在了樹葉上。我問:“今天,你能不能帶我去醫院看看楚練?”
楚水藻說:“不,去那裡只能看見死去的屍體,我帶你去看她的靈魂。”
“你說去陰間嗎?”
楚水萍說:“哪裡有什麼陰間陽間的?上次,我帶你去看了反物質世界,這次我帶你到暗物質世界看看,你的媽媽、楚練、還有謝立國、朱白龍都在那裡。”
“這是真的?”我幾乎不相信,但我又深信,因爲楚水萍是仙女。
“不信,看完就知道了。走!”
我上了樹葉,樹葉飛起來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我們都變成了無形無影的彩色的霧一般的光。我怕我和楚水萍被風吹散,手緊緊地捏在一起。
我不解地問楚水萍:“我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身體沒有了重量,輕飄飄的,身體只留下了顏色。
楚水萍安定地說:“暗物質世界沒有物質,只有光子和能量,我們現在是由光子組成的人。我們已經進入到暗物質世界了。我們已經變成了暗物質。”
我問:“我們是光子,就是光,爲什麼在地球上看不見?”
楚水萍解釋道:“你要知道,暗物質世界的質量是十分巨大的,它的引力也是十分巨大的,沒有一個光子可以飛出暗物質世界,所以,地球上的眼睛和光子探測器都發現不了它。如果有物質靠近暗物質世界,它就會把物質吸入暗物質世界裡,暗物質的引力把物質全部粉碎成能量和光子,也成了暗物質。”
我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但是有彩色的光,全部的空間都是由彩虹一樣的色彩充滿。
我感到特別的奇怪,問楚水萍:“這裡的空間怎麼會是彩虹樣子?”
“這裡的彩虹是不同能量的光子聚合在一起形成的,地球上的彩虹是靠折射形成的。”楚水萍解釋道。
“我倆自己都成這樣了,我媽媽會是什麼樣?”我問楚水萍。
“你別急,繼續走。眼見爲實。”
我們又走了很久,終於見到這暗物質世界的自然風光。這裡也有山,這裡也有路,這裡還有水,但我看見一些彩色的山,彩色的水,但那都不是物質的山水,更確切地說是印象派的畫,就只有色彩。畫沒有畫在紙上,全是會動的畫。
我們來到一座山下,我看見風吹着樹林在搖擺,我看見小瀑布上水在流動,還有飛鳥,彩蝶。山下有一幢房子,房子特別像蘇怡史家的,只是這房子也由光組成的,沒有物質。房子有門,我走過去,它自動開了。我用手去摸牆,沒有硬度。我才知道,沒有門的情況下,我們無論從什麼地方都可以進去。我們進入了房子裡,房子裡所有的設施都是光的組成的,我用手指頭去摸,沒有質感,什麼也抓不住。
我們繼續往裡面走,是個院子,全部是荷花,沒有荷葉,媽媽就在花叢裡站着。
“媽媽,你在這裡呀。”我驚喜交集地叫起來,沒有料到在裡見到了媽媽。但媽媽只是坐着,對我的到來不動聲色,“媽媽,已經不認識我,對嗎?”
楚水萍告訴我:“你還沒有死,你必須死過之後,你媽媽纔會看見你,現在她沒法看見你,也聽不到你的聲音。”
“這就是靈魂嗎?”
“是的,就是靈魂。”
楚練也在院子的一個角落。“皇后,我是皇帝。”我向她打招呼。楚練也不認識我一樣,不動聲色。謝立國也不認識我,朱白龍也不認識我,他們都是由光組成的。我變成了暗物質人,就能看見暗物質人。但暗物質人看不見我們,我必須死後,他們才能看見。
楚水萍說:“好了,他們都不認識你,沒有意思,回去吧,回到物質世界去。”
我不想離開,楚水萍用香水把我迷濛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跟着她飛出了暗物質世界,駕駛樹葉,在宇宙間飛來飛去。一轉眼,我們又回到了地球,回到了學校。
醒來已經是11月4日的清早,我騎着摩托車去上學。週會課,我沒有上。我直接到了蘇怡史家裡,蘇怡史坐在禾場的地上的一堆稻草上。我直徑停在她的身邊,在她前面蹲下來。一年不見,她完全變了,更瘦了,老了,黑了,但我知道是她。
“蘋果,吃嗎?”我給她買了些蘋果,香蕉。
她可能不理解這是什麼。我把蘋果在衣上擦了擦,自己咬了一口,演示給她看。她接過了蘋果,送進了嘴裡,開始吃起來。
她媽媽走出來,看見了我,十分的高興,“雲飛,你過來了?沒有上課。”
“週會課,懶得上,給蘇怡史買些水果吃。”
“太謝謝你了,屋裡坐,屋裡坐。”
“不行,我走了。還要上課呢。”我又騎上了摩托車,離開了她家,回到了學校。
11月5日,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李石針,李石針說了一句:“這纔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