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香此刻正抱膝團坐在牢房一角的有些發潮的乾草上,透過垂在眼前的一縷縷的頭髮,望向一步步朝她走近的沐阿梨,聲音打着顫道,“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剛纔聽到牢房中有動靜傳來,她滿心歡喜,以爲是簡世鳴或者簡夫人安排人來救她了,可再看到從拐角走出的人是百里瀧和沐阿梨時,她一顆心瞬間跌入谷底。
“自然是來送你最後一程!”沐阿梨清洌洌的聲音在這幽暗潮溼的牢房響起,她環顧四周道,“我原本以爲今日進來見到的或許不是你,可沒想到真是你啊?”
朱玉香胸口仿若被堵了一堆稻草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心中卻還存着最後一絲幻想,說不定下一刻,簡世鳴或者簡夫人就來救她了吧?
“那日在大街上,我就告訴過你,簡世鳴是絕對不會救你的!”沐阿梨似笑非笑的望向朱玉香,戳破她最後一絲幻想,“你還記得方山吧?就是和沐如月苟且過的那個方山,後來又和簡雨漩好上了,你還記得他吧?”
眼見朱玉香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恨意,沐阿梨才繼續道,“你應該知道他是在北苑狩獵的時候死與棕熊之口吧?那你可知道,那兩頭棕熊都是人假扮的?而且是簡世鳴的人假扮的。”
朱玉香的眼眸瞬間撐大,“不,不,你胡說!”
“嗤!方山已經死了,沐如月也死了,簡雨漩也死了,就連你,明天也要變成死人,我胡說有意思嗎?”沐阿梨嗤笑一聲道。
朱玉香的一顆心從谷底又跌入了絕望的深淵,倘若簡世鳴對方山都是如此,那麼對她,恐怕也不會手下留情?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沐阿梨今晚和她說話,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本郡主。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沐阿梨,你,你是在嚇唬我,對不對?”朱玉香渾濁的眼眸帶着殷殷希望的望向沐阿梨,就仿若即將溺死的人看着身旁漂着的浮木一般。
“呵呵!”沐阿梨輕笑一聲,“嚇唬你?我剛纔說的話你還沒有聽明白嗎?明天你就要被人凌遲處死,一刀刀的被人活剮了,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
朱玉香瑟縮了一下,她不想死!不想死!若不是她一心求活,又怎麼可能在簡世鳴出現的時候,死死抱住簡世鳴的大腿?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簡世鳴不是帶她出火海,而是將她送入地獄。
“阿梨!你救救我,好嗎?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不想死,不想死!“朱玉香哀嚎着手腳並用的爬了過來,伸手就要去抱沐阿梨的腿。
沐阿梨向後退了一步避開朱玉香,“救你?朱玉香!你看清我是誰了嗎?爲什麼我要救你?我娘是怎麼死的,你不記得了嗎?”
“秋水姨娘的事真的是紅芍做的,不關我的事,我知道的時候已經……”
“朱玉香!你當我是三歲的稚子嗎?你還敢說是紅芍?天機可是上古奇毒,就憑紅芍,她從哪去弄這東西?”不待朱玉香回答,沐阿梨的聲音已然低了下來,“朱玉香,今晚我來見你,只想問你一個問題。這一年來,你可曾後悔殺了竹清?”
竹清?朱玉香怔怔的望着沐阿梨,臉上一點點滲出苦澀,“如果,我說,我後悔過,你信嗎?”倘若竹清還活着,肯定會幫她,不讓她這樣被沐阿梨欺負。
“你真的後悔?”沐阿梨望着朱玉香渾濁眼眸中忽然閃爍的晶瑩,再次追問道。
“我從來不敢想這個名字,”朱玉香側身跌坐在地,渾濁的眼眸沒有任何焦距,“我甚至有幾次夢到過竹清,她沒有怪我,只是那樣看着我,用一種悲哀、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讓我心中剛剛對她生出的愧疚,瞬間消散!”
“雖然我後悔,但如果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依舊會殺了她!”朱玉香的聲音仿若歷經歲月而來,帶着無盡的滄桑感,“我更後悔的是,當初同意讓竹清將你送去藥王谷,否則,我又豈會有今日?國公府又豈會有今日?”
“呵!你這是後悔?”沐阿梨苦笑一聲,望向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朱玉香,“可笑我還幻想着你臨死前會幡然悔悟,會後悔殺了竹清,就你這種人,又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是後悔?”
你這種人,這幾個字深深刺痛了朱玉香,她豁然擡頭瞪向沐阿梨,“沐阿梨!我這種人怎麼了?你難道不也是這種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否則,你又怎麼會站在這裡?”
倘若沐阿梨還是那個畏首畏尾、柔弱可欺的沐阿梨,她今天又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我的手上是沾染了鮮血,可你的手上就真的乾淨嗎?”朱玉香的眼眸轉向沐阿梨垂下的白皙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我都看見有鮮血正順着你的手指淌下。你能告訴我,那是誰的血嗎?”
沐阿梨垂眸望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長、乾淨。
“你說的沒錯,”沐阿梨將雙手舉起,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手背,“這雙手,看着乾淨,但卻也鮮血淋漓。”
她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的戳向自己的心口,“那你看到這裡沒有?這裡,早就爛掉了,千瘡百孔、流着膿、淌着血,發出陣陣惡臭,太陽永遠照射不到……我以爲,早晚我會變成與你一樣的人。但我不畏懼,因爲心都沒有了,我拿什麼畏懼?”
重生歸來,她人活着,心早就死了。她下定決心不擇一切手段報仇,哪怕出賣她自己。可偏偏百里瀧出現了,他的寬容、包容、溫暖,還有他對她蝕骨的愛,讓她心上的傷口一點點癒合,讓她本來死了的心一點點開始跳動,讓她,沒有真正墜入深淵,成爲朱玉香那樣不擇手段、不惜一切的人。
想到此,沐阿梨蒼涼的神色中一點點滲出暖意,就仿若荒涼的沙漠中出現了一片綠洲,繼而春風千里,滿眼綠色。沐阿梨的眉梢眼角都揚起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