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袁帥參加一個以自然爲主題的國際攝影展,得了獎,頒獎在英國小城,他趁機出去玩兒了一趟,今天上班。一進門就被大家包圍上,分發帶回來的禮物,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
“小恩小惠,不成敬意!是歐債危機了,是人民幣升值了,可那邊兒東西巨貴,根本沒法兒下手!”
“英國物價當然高!我留學時候,暑假會到英國去旅遊,對那邊很瞭解!”安妮表示理解。
“我媽以捨不得爲理由阻撓我出去留學——不行,早晚我得周遊列國!”歐小米表決心。
不料,袁帥卻連連擺手,“別去!去了回來,真不適應!不光倒時差的事兒,我在北京機場一落地,瞅見人們健步如飛的就不適應——在那邊兒沒人這麼奔命,一個個都跟沒工作似的,曬太陽、喝咖啡,瞅着那叫一無所事事!這回我算知道什麼叫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了!”
“他們也太沒緊迫感了吧?!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啊!”戈玲看不慣。
“所以本人差點兒露怯!去餐廳吃飯,坐了四十分鐘,菜單纔上來,又過四十分鐘,剛上一涼菜。還不能催,催是老土!人家說了,我們這是英國,這叫情調,想快您吃麥當勞肯德基去,那是美國人乾的事兒!”
“現在北京也有慢餐廳了,賣的就是慢,廣告語是——讓生活慢下來!”歐小米說。何澈澈自嘲:“我們都是窮忙族!”
“人比人,氣死人!”袁帥說道,“從小我爸就教育我,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弄得我一偷懶就跟犯罪似的——敢情虛度時光是人家的理想!”
戈玲看得開:“我們推崇拼搏奮鬥,他們主張享受生活,觀念不同!”
“我理解這是事物的不同階段,也許我們真正悠閒起來的時候,就是我們真正發展起來的時候!”安妮說道。袁帥接過話茬:“就說本人吧,前天回來,昨天休息,今天就上班——整個兒一勞動模範!”
條件反射一般,何澈澈打了個呵欠:“這就是宿命!我昨晚上在幼兒園排隊,熬了個通宵,不照樣得來上班?!”衆人一臉狐疑,澈澈忙解釋,“別誤會啊,不是我的孩子,是我表哥的孩子——今年報名上幼兒園!”
顯然,在場幾個人都沒有類似經歷,表現出不解。
“幼兒園報名還用通宵排隊?”
“這又不是考大學,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上個幼兒園至於嗎?!”安妮不屑。
“原來我也這麼想!可是一到現場,我立刻被震撼了——隊伍從幼兒園門口開始,蜿蜒數百米,一家家都搭着帳篷,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一位八十多歲老太太七天以前就來給重孫子排個兒,結果排個第三!”
大家無不驚愕。
“簡直駭人聽聞!那幼兒園哪天報名?”
“就知道是這個月,不知道具體哪天!”
“那要是月底才報名呢?”
“那就排到月底唄!我表哥把所有親戚朋友都發動起來了,早中晚三班兒倒!據說該幼兒園擅長突然襲擊,冷不丁哪天就貼招生啓事,還有一年是半夜貼的!我表哥說了,幼兒園跟咱玩兒游擊戰,咱就跟它玩兒陣地戰,堅持就是勝利!”
“當年李子果她們上幼兒園,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啊!按說現在孩子少了,幼兒教育事業又蓬勃發展,上幼兒園應該越來越容易纔對,怎麼反倒越來越費勁兒了呢?”戈玲一頭霧水。
“兩方面原因。”何澈澈解釋,“一方面是很多公立幼兒園質量差,私立幼兒園又收費高,收費合理的優質幼兒園奇缺;另一方面,哪個家長都比着把孩子往好幼兒園送,現在不是最流行那句話嘛——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所以造成扎堆兒!”
“太可怕了!劉老師的孩子今年上小學,爲上重點校,他不把房子都換了嘛!本來夫妻倆上班都近,結果現在特遠,時間都耗在路上了!”安妮看看錶,“要遲到……”
“劉老師遲到,百年一遇啊!”歐小米起鬨。
話音未落,劉向前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忙不迭地聲明:“我、我沒遲到!正好踩着點兒!哎呀,六點多就從家出來了,趕啊!”
袁帥慨嘆:“劉老師本來細皮嫩肉一人,搬家不到半個月,每天風吹日曬地奔波在上下班路上,已經變成一糙人了!”
“沒辦法!就這還抹聶董防曬霜了呢,三十倍的!”
“好好的房子賣了,買套舊房,二十多年的房齡,都快塌了,還五萬一平米!向前這麼精打細算的人能作出這種決定,真不容易!”戈玲欷歔。
“都是讓擇校給逼的!”劉向前咬牙切齒,“那片兒屬於學區房,什麼叫學區房?就是重點小學招生範圍以內的房子,你有那片兒的戶口,這重點名校招生你纔有資格!要不然你根本進不去!所以請注意,買的不是房子,是權利!優質教育的權利!”
“我就不理解,小學教育非得讓孩子進重點名校嗎?國內可能還是強調升學率,相比之下,國外更注重培養全面素質,所以大家心態相對比較平和,起碼我沒發現國外有這種情況!”安妮說道。
“國情!適者生存,我們老百姓的生命力就是強!”
“我無語!”歐小米翻了個白眼兒。
“一切爲了孩子嘛,現在不是最流行那句話嘛——”
不等劉向前說完,大家異口同聲地道出:“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這句話道出了國人的心聲!幾年前我們孩子上幼兒園,我就深有體會!”劉向前慨嘆。
“劉老師趕緊介紹介紹先進經驗,我給表哥支支招兒!”
劉向前落了座,從頭道來,“話說那是一所著名幼兒園,據我調查,幼兒園每年招八十個孩子,光遞條子的就八百多,競爭呈白熱化!一般不是面試孩子嘛,這幼兒園面試家長,內容就一項,給你一張贊助費單子,往上填數字,上不封頂,完全自願,跟競標一樣!”
安妮很氣憤:“這分明就是考家長了,除了比誰關係硬,還比誰錢包鼓!血拼啊!”
“有家長一打聽,上一年贊助費是一萬,於是一咬牙填的一萬五,結果給刷下來了——歸齊這年贊助費是多少?三萬!”
“太黑了!”戈玲感嘆。
“我表哥就準備了好幾萬,說只要孩子能進去,吐血認啦!”
劉向前不以爲然地連連搖頭,顯得深諳此道,“有錢也不保證進得去!最後還有一項呢,權衡。這一權衡就奧妙無窮了……”
“那您使的什麼高招兒?”何澈澈忙問。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提前下手!當時這幼兒園給一歲多孩子開設了親子班,也就是幼兒園預備班,一節課收費六十,擺明了宰人,可我第一時間就把孩子送去了!爲什麼?提前佔坑!據內部消息,這個班的孩子將來可以優先入園,利用這一年多時間跟老師、園長搞好關係,不就十拿九穩了嘛!我這叫避開正面戰場,迂迴前進,結果出奇制勝,終於殺出重圍,入園!”大家不得不讚嘆。
袁帥開竅了,“我知道了,要想不輸在起跑線上,最保險的就是搶跑!”
“劉老師真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歐小米嘖嘖地。
“可惜啊,要早知道劉老師有這韜略就好了,讓我表哥來取取經,省得抓我壯丁通宵排隊了,還未必有戲!”
戈玲鼓勵道:“上幼兒園出奇制勝,這回上小學又是未雨綢繆,肯定沒問題啦!”劉向前卻並不輕鬆:“不敢說百分百!只要沒最後張榜公佈,就不能掉以輕心!”
“你都學區房啦,還有什麼不踏實的?”
“您不知道這裡邊的奧妙——學區房也存在變數!首先,劃片兒不是固定的,說變就變,學校說了算。就算跟學校住隔壁,不把你劃到片兒裡你也沒轍!還有,要是這套學區房所在戶口有過孩子入學,那第二年就被剝奪資格了。反正學校各種規定五花八門,讓人防不勝防!”
“那你打算怎麼辦?”安妮問。
“爲了萬無一失,必須雙保險!據內部消息,這所小學要招聘一名炊事員。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和聶董決定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良機……”
袁帥忍不住打斷劉向前的話,“等等!我怎麼沒明白呢,學校招炊事員跟您孩子入學有什麼關係?”
“根據不成文的規定,學校員工子女有優先入學資格,一旦競聘成爲學校炊事員,孩子入學不就板上釘釘了嘛!一切爲了孩子啊!”
“啊?劉老師您打算跳槽去當炊事員?”歐小米大吃一驚。
“一直以來您都是業餘家庭炊事員,這回終於要當專業的啦!”
安妮、戈玲相繼表態,“NO!我可沒說同意放人!劉老師你這月的廣告定額……哦已經完成了……那也不行,還有全年度的呢!這麼說吧,雖然你這個想法夠創意、夠瘋狂,可我還是決定不予支持!”
“向前你這也太孤注一擲啦!你父親劉書友在編輯部戰鬥了一輩子,可沒中途離隊,你現在……”
劉向前連忙向大家解釋:“我知道自己舉足輕重,編輯部不能沒有我,所以競聘炊事員的不是我……”
“是我!”話到人到,門外閃進一人,正是聶衛紅。只見她,頭戴廚師帽,腳穿黑雨靴,從頭到腳炊事員打扮,特別醒目的是,雙手緊握一柄大鐵鍬。編輯部衆人瞠目結舌。“嫂子您這是……”
“競聘炊事員!”聶衛紅大步走到裡面,緊握鐵鍬,昂首挺立。
“還別說,嫂子這範兒,標準一廚娘!就您這形象,身寬體胖地往那兒一站,本身就是好吃好喝的代言人!”袁帥誇讚。
“我有一事不明——聶董您爲什麼雙手緊握大鐵鍬啊?又不下地幹活……”歐小米問。
“外行了吧?學校食堂都是大鍋飯,就得用鐵鍬!”聶衛紅邊說邊揮舞鐵鍬演示,顯得勢大力沉。
劉向前得意地向大家說明原委:“聶董跟公司請了長假,全力以赴競聘炊事員,等孩子順利入學,再找機會辭職,回原單位上班。這既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也叫正面佯攻側面強攻;既叫田忌賽馬,也叫虛晃一槍!一切爲了孩子!”
“那你們想過沒有?萬一要是不成呢?”安妮疑慮。
“爲了孩子上名校,必須得成!不成功,便成仁!嚯嚯嚯!”
“嗨嗨嗨!”夫婦二人擊掌,以示決心。
“爲了讓聶董獲得寶貴的實戰經驗,可不可以利用競聘之前這幾天時間,由她負責咱編輯部的工作餐?如果領導和同志們能給予她這個鍛鍊的機會,我們將感激不盡!一切爲了孩子!”
安妮、戈玲以及編輯部衆人均有些意外。
“領導和同志們請放心,無償服務,不收勞務費!”聶衛紅補充,“不過不包括材料費!”
面對夫婦兩人期盼的眼神,安妮、戈玲以及編輯部衆人顯然不忍拒絕。
編輯部是一個團結友愛的集體。被劉向前、聶衛紅夫婦的舐犢之情所感動,大家決心犧牲
一下口腹之慾,以成人之美。到了午餐時間。此時,劉向前、聶衛紅應該正在廚房裡忙活。編輯部衆人圍坐在餐桌旁,等待上菜,既期待又惴惴。
“此時此刻,聶董正爲咱們精心烹製什麼大菜呢?不會真是焯茄子、燴土豆吧?”歐小米擔心。
“要不就是溜肉絲、溜肉片、煎肉排、燉肉塊、炒肉丁、炒肉末、炸肉鬆、蒸肉餡……”
“一想到聶董奮力揮舞鐵鍬的情景,我基本就飽了……”安妮聳聳肩。
“做人要厚道!聶董那大胖身子圍着竈臺輾轉騰挪,容易嗎?!好吃不好吃放一邊,咱得支持她這種精神!一切爲了孩子!”袁帥說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向前他們兩口子這麼做,雖說有點兒荒唐,可也真挺難爲他們的!”
“我們正好以擇校爲焦點,做一期專題,題目就叫《狗日的擇校》,讓全社會都來討論!”安妮提議。
正說着,聶衛紅、劉向前分別端着兩盆熱騰騰的菜出來了。
“土豆芹菜蘿蔔豆角燴牛肉——!”
“白菜洋蔥西紅柿粉絲燒豆腐——!”
菜盆是鋁的,如同洗臉盆大小,盆裡的菜亂七八糟,看得衆人無不心驚肉跳。
“聶董您做菜這手法,是哪門哪派?怎麼瞅着這麼亂呢?”
“確實亂!比亂燉還亂!敢情就是把買得着的菜都一鍋燴嘍,我老感覺你們端上來的不是菜,是折籮!”
不等聶衛紅說話,劉向前搶着說明:“首先我要說明一下,因爲這麼多年我們家廚房一直由我獨霸,粗暴地剝奪了聶董的下廚權,致使其廚藝日漸荒廢,對此我要負主要責任!”
聶衛紅介紹:“根據學校食堂的要求和我的技術特點,他量身訂製了這套菜譜,集川、魯、粵、閩、蘇、浙、湘、徽八大菜系之長,將各家所長熔於一爐,營養均衡,簡便易行,南北通吃,老少皆宜,深受廣大師生的喜愛!”
“我們不能剛取得一點兒成績就沾沾自喜就自誇,好不好要大家說了算!請品嚐!”劉向前躬身示意。大家望着碩大的菜盆,不知如何下手。
“這也太豪放了吧?本人倒沒什麼,主要是半邊天們!”
“放心,我們早有準備!”
聶衛紅取出一摞不鏽鋼餐盤,一一分發給大家。然後她手持長柄大勺,往大菜盆後邊一站,用大勺噹噹敲着菜盆,儼然一副食堂炊事員賣菜的架勢,“開飯啦開飯啦——!”
劉向前手託餐盤,第一個走上前,扮演小學生狀。
“阿姨,這土豆芹菜蘿蔔豆角燴牛肉簡稱土燴多少錢?”
“五塊五!”
“阿姨,這白菜洋蔥西紅柿粉絲燒豆腐簡稱白燒多少錢?”
“五塊!”
“阿姨,爲什麼土燴五塊五、白燒五塊?”
“因爲……”聶衛紅不耐煩了,“你這孩子怎麼比劉向前還囉嗦呢?!你買不買?”
“注意服務態度!”劉向前小聲提醒,“阿姨,那我土燴白燒一樣來半份兒!”聶衛紅給劉向前盛過飯菜,劉向前端着餐盤走到一旁。
第二個是何澈澈:“阿姨好!我要白燒!”
“這孩子,長多俊!”聶衛紅盛完菜,順勢伸手來撫摸何澈澈的臉,何澈澈慌忙躲向了一旁。
“阿姨您別嚇唬我們班同學啊!”袁帥出頭了,“要不我告訴老師!”
“就你不省油!多給你盛點兒,只當封口費!”
這時,安妮託着餐盤走上來。劉向前連忙提醒聶衛紅:“現在到你窗口前來買菜的,是學校安校長!”
聶衛紅立刻換作一副笑臉,“安校長好!安校長辛苦了!請問您想吃點兒什麼?”
“爲人民服務!請問你這兒有什麼菜?”
“窮什麼不能窮教育,苦什麼不能苦孩子!我這兒有土燴有白燒!”
“爲教育事業無怨無悔!來一份兒土燴!”
“教書育人!五塊五!”
“一切爲了孩子!別找了!”
安妮端着菜閃到一旁,最後是戈玲。劉向前再次提醒聶衛紅:“現在前來買菜的,是學校教導處戈主任!”
“戈主任好!戈主任,我想跟您商量個事兒……”
“你們家孩子入學的事兒……”戈玲心領神會。
“戈主任您同意啦?”
戈玲實話實說:“就衝你做的這土燴白燒,我就不同意!”
爲了準備有關擇校的專題,編輯部到社會上進行了廣泛採訪,發現這不是劉向前夫婦的個別現象,而是普遍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採訪回來,袁帥、安妮、歐小米感觸頗深。
“這回採訪真是不採不知道、一採嚇一跳!劉老師和聶董夠瘋狂了吧,還有比他們更瘋狂的——有個重點小學發現九個學生家的門牌號碼相同,一查,結果是學校附近一公共廁所!”
“擇校這裡邊兒貓膩太多了!開發商開發新樓盤,仗着財大氣粗,跟學校做交易,把樓盤劃成學區房,學校拿一筆鉅額贊助費,房價也一步沖天成爲豪宅,據說光物業費一個月好幾千!開發商跟學校雙方得益,吃虧的是老百姓!”
“真正的有錢人不攪這混水,人家都把孩子送出去上學了!可有錢人還是少啊,大多數老百姓還得在這片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上,爭個你死我活!擠對孩子,擠對自個兒!”
這時,戈玲和何澈澈也從外面採訪回來。
“不光是小學入學要擇校,升中學也要擇校。我們剛採訪了一位小升初的學生家長,爲了錄取加分,那孩子拿了一摞證書——劍橋國際英語、劍橋中學英語、新概念英語、倫敦三一口語,PETS叫停了,又考BETS,”戈玲喝口水,“哦還有奧數!”
“還有各種特長生,航模、體育、書法、音樂、舞蹈,一大堆!只要錄取能加分,不管孩子有沒有興趣,拿鞭子趕着也得學!”何澈澈補充道。
“像奧數之類的,有識之士一直猛烈抨擊,連‘誤國誤民’這種詞都上了,怎麼就奈何它不得呢?”歐小米納悶。
“目前都形成奧數產業了,龐然大物,各種利益關係挺錯綜複雜的,要廢止它,談何容易?!”
安妮既痛心疾首又百思不解,“我們這期專題要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擇校擇的是重點幼兒園、重點小學、重點中學然後重點大學,一路擇下去!可是最後呢,這樣兒出來的人就一定是人才嗎?”
編輯部大家都思忖起來。
袁帥第一個發言:“這問題可就大了!這又得說到教育的目的。都說教育的目的是培養人,但是培養什麼樣的人,沒說清楚!”
“對!我們的教育偏重知識灌輸,這麼多年還是分數至上。學生、學校好壞,全憑分數說話!這樣培養出來的肯定是考試機器!”歐小米憤憤不平。
“孔子說,君子不器。教育應該是‘成人’教育,培養學生成爲真正的人、優秀的公民!可是我們當前的教育太功利主義、工具主義!”
戈玲也顯得憂心忡忡,“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是百年大計!但願後人別再跟向前他們似的,擠對得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話音未落,劉向前興沖沖地進來,“內部消息內部消息!學校特招了一批外國學生,食堂得給他們準備飯啊,所以能做外國飯的炊事員優先錄用!”
“衛紅土燴白燒還沒練好呢,還惦着讓她做外國飯?你這不是難爲她嘛!”戈玲不抱希望。
“揚長避短啊!大鍋飯是咱國粹,精於此道的大有人在,要想脫穎而出太難了。所以還得走偏門,中外結合一下,說不準就能出奇制勝!”
袁帥表示贊同,“嗯,中華飲食文化太博大精深了,不容易上手。西餐就不一樣了,切巴切巴、拌巴拌巴、煎巴煎巴,跟小孩過家家似的!而且關鍵是真懂的不多,不容易挑錯兒!”
“你以爲西餐就容易上手?”安妮不以爲然,“西餐講究纔多呢!選料、烹製、搭配,每個環節都不簡單!”
“對對,這方面Anney總吃過見過,是行家!”劉向前順藤摸瓜,“所以我再次請求您帶領同志們,對聶董進行點撥!今天中午的工作餐,聶董烹製了一桌外國飯,敬請品嚐!”
午餐時間。每個人面前都擺着一份煎肉,黑糊糊的,看不出什麼東西。
“劉老師,這是什麼?”何澈澈指着不明物。
“扒牛排!”
“MyGod!扒牛排怎麼能做成這樣兒呢?”安妮難以忍受,“扒牛排要選用上等腓力……這是幾成熟的?”
“這還用問?都糊了,肯定是十二分熟啦!”袁帥搶先說。
“MyGod!我還從來沒吃過十二分熟的扒牛排呢!”
“您嚐嚐!賣相是差了點兒,興許味道不錯呢……”劉向前賠着笑臉。
見安妮猶豫,袁帥在旁攛掇,“這得安妮嘗,誰讓你喜歡rare呢,別人不具權威性啊!”
“對!您提寶貴意見,我讓聶董整改!”
安妮推脫不掉,只得一試,“一切爲了孩子!我把味蕾豁出去啦!”
安妮用刀叉切了一小塊牛排,遲疑地放進嘴裡。所有人都注視着她的反應。只見安妮試着嚼了兩下,登時顯得痛苦不堪。
“看來我們就不用再嚐了!”袁帥一臉慶幸。
這時,聶衛紅端着一份石鍋拌飯走上來,點頭哈腰地打招呼,“阿尼埃賽呦——!”
衆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語,你好!”劉向前解釋,“爲了使外國小學生順利就餐,炊事員要掌握幾門外語!”
大家這才明白,一齊鸚鵡學舌地回答:“阿尼埃賽呦——!”
接下來是日餐。聶衛紅端着一份日本料理顛顛兒地過來,跪式服務。
“哈吉米瑪西的——!”
“日語,你好!”
“哈吉米瑪西的——!”衆人一齊跟着。
工作餐過後,大家回到編輯部,一個個都捂着肚子,腸胃很不舒服。
“吃了一肚子聯合國工作餐,胃口嘰裡咕嚕的!”
“我無比同情重點名校的小學生們——教育資源真優質,食堂飯菜真劣質!”
“一切爲了孩子,孩子又爲了誰呢?”
“劉老師的經歷可以作爲我們這期專題的一個突出案例,讓大家看看,擇校都把學生家長逼到什麼份兒上了?!”安妮氣憤。
這時,何澈澈進門來,一邊掛斷手機一邊叫苦不迭。
“我表哥剛來電話,幼兒園報名日期還沒公佈呢,我今晚上還得去替班兒排隊!幼兒園也是,到底哪天報名,你透明點兒,幹嗎非弄得這麼撲朔迷離?”
“幼稚了吧?透明瞭還怎麼搞貓膩?名曰名額有限,其實內部都定了,好歹再招幾個外邊排隊的,就是走走形式,以防激起衆怒!”
“我記得有個八十多歲老太太給重孫子排隊排第三,還排着呢?”戈玲想起這事兒。
“聽我表哥說,半小時以前老太太累得昏倒在前線,120直接拉醫院去了!”
“Oh——,MyGod!”安妮驚呼。
“哎對了,哪兒有測智商的地方?”
“現在醫院有智商門診!給誰測智商?”歐小米問。
“我表哥要給孩子測!聽說有高智商測試證明的孩子能優先錄取,我表哥這就聞風而動,要領孩子去測智商!”
“聽說過這種事兒!”戈玲說道,“不光幼兒園,現在有學校專門開神童班,四年學八年的課程,招的都是高智商的孩子!”
“那IQ要在一百三十以上算神童!一般人IQ都在九十至一百一十之間,一百二十以上是智力超羣,超過一百四十基本就屬於天才了!”
“測智商的五花八門,指望自個兒孩子是天才的畢竟少數,好多家長其實就爲了證明自個兒孩子不傻,免得被學校編進慢班!”戈玲道出事實。
“IQ不能說明一切!就憑測測智商,就斷言孩子的優劣,把他們分爲三六九等,這是精神傷害!當年有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實驗,把一羣孩子分成兩組,根本測都沒測,隨機性地就說這組孩子IQ高,那組孩子IQ低,結果幾年之後一測,說高的那組果然高,說低的那組果然低。這說明什麼?說明IQ不是絕對先天的,更說明鼓勵對一個孩子的成長多重要!”安妮情緒激動。
“本人很慶幸,從小到大一直受到這種鼓勵!”袁帥得意地說,“那本人的IQ得多高?哪天我也去測測!最高是多少?一百五六?”
“那是愛因斯坦——IQ一百六十五!帥哥,我認爲你最大的隱私就是你的IQ,千萬不要泄露,免得遭到歧視!”歐小米挖苦道。
袁帥組織反擊:“嘁,IQ有那麼重要嗎?OUT了吧?現在講究EQ——情商!一個人能否成功,起決定作用的不是IQ,是EQ!”
安妮對此表示贊同,“這又回到了那個老問題——我們的教育要培養什麼樣的人?不能光強調IQ,更要重視EQ!現在普遍出現的高分低能,就是EQ的問題!”
“說到‘情’字,這是本人強項啊,EQ肯定最高值!”
“別混淆概念,此情非彼情!”安妮糾正。
“然也!”歐小米應和及時。
袁帥悻悻然,指着二人,“EQ太低!所以遲遲產生不了共鳴!”
談到教育,戈玲有一番宏論,“這兩天,通過發生在身邊的真實事例,我感受很深!現在社會上存在一種誤區,好像只有進了重點學校,纔是優秀學生,將來纔有希望!評價一個孩子優秀與否的標準,非常片面!其實我們的教育方針一直提倡德智體全面發展,不全面發展怎麼能培養出有用之才呢?”
“反正我就發現,馬路上學生那書包越來越沉了!”袁帥撇撇嘴。
“眼睛越來越近視了!不戴眼鏡的越來越少了!”何澈澈一臉擔憂。
“所以,我們這期專題很有現實意義!”戈玲總結,“我們一定要做好這個專題,擺事實,講道理,要有深度,引人深思,發人深省!要做到這些,首先我們自己認識要深刻!”
“對!在這個問題上,我看主編最有發言權——有孩子有切身體會,最近又採訪過教育專家,理論加實踐,認識一定很深刻!”
戈玲難掩得意,繼續發表宏論,“說到這個,我確實體會頗深。就說李子果吧,當初重點小學、重點中學,然後又出去留學,接受的都是優質教育吧,結果怎麼樣?——你們知道——學成了,海歸了,高不成低不就,寧可啃老也不工作。要不是到災區接受再教育,差點兒就真成啃老族了!這教訓刻骨銘心啊!”
“好在李子果補上了EQ這一課,現在工作努力,很優秀啊!”安妮欣慰。
“所以,亡羊補牢爲時未晚,我們必須呼籲社會重視這些問題!在採訪中,教育專家也是大聲疾呼——我們首先要培養的是心智健全、情感豐富的人,大寫的人,而不是隻會考高分的考試機器!……”
這時,戈玲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見戈玲情緒激昂地高談闊論個不停,何澈澈提醒,“主編您電話!”
“等我回來接着探討!”戈玲意猶未盡地進去接電話。安妮向大家佈置工作:“剛纔主編的話是發自肺腑!我們的專題要圍繞這個做文章。小米,採訪切入點再考慮一下,要鮮活;帥哥你深入招生現場,多拍幾張片子,好圖片比文字更有震撼力!”
戈玲沒想到,這個電話也是關於孩子考學擇校的。放下電話,她匆匆出來,劈頭就問:“實驗中學你們誰有熟人?”
大家紛紛搖頭,不解其意。“您什麼事兒?”
“嗨,一親戚的孩子今年考高中,分兒不高不低正卡分數線,這不想找找關係擇校嘛!”戈玲說出這樣的話,大家覺得匪夷所思。
“主編您說什麼?擇校?”
“對啊!比如不夠人家重點分數線,交擇校費也能進。低一分交兩萬,低二分交四萬,這會兒不能心疼錢,多少錢也得交!只有進了重點校,將來高考纔有保障!要不然去個普通高中,升學率沒保障,孩子前途就全毀啦!”
“咱們不是反對唯分數論嗎?”
“說是這麼說,可是考大學不還得拿分數說話嗎?差一分也不讓你上啊!”戈玲思忖着,“哎呀找誰呢?誰跟實驗中學熟……”
“主編,我們這期專題可是要呼籲教育改革,您剛纔還大聲疾呼呢——我們首先要培養的是心智健全、情感豐富的人,大寫的人,而不是隻會考高分的考試機器——怎麼轉臉就變啦?”安妮略顯不滿。
“我、我沒變啊!”戈玲無可奈何,“從理性上說,我堅決擁護改革,只有改革纔能有出路!可是吧,改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孩子過幾天就錄取,再不找人就來不及啦!”
大家意味深長地交換目光。
“咱主編多麼堅定的改革派啊,結果一涉及到自己,成保守派了!”
“我還說我表哥走火入魔呢,看來不光是他啊!”
“所以咱們也別笑話劉老師,將來換了我們,說不定比他還瘋狂呢!”
“這說明改革任重而道遠。作爲旁觀者,做到頭腦清醒並不難,可是一旦涉入其中,就身不由己,很難保持超脫了!”
戈玲絞盡腦汁,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哎唷,我怎麼把他給忘啦?!”一邊說着,戈玲一邊撥電話。
耿二雁接到戈玲電話的時候,剛好乘車來到了編輯部樓下。來到樓上,聽戈玲說明原委,他很不以爲然,“我不是說你,小戈,你就形式主義那一套!咋就非得重點校?不重點校就考不上大學啦?不上大學不中狀元就不是人才啦?我還就不信!早就有句話,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對不對?”
耿二雁此言一出,編輯部其他人紛紛驚歎。
“我還以爲二總是保守派呢,瞧這思想,絕對有鋒芒!”
“你不跟我們主編保持一致,後果很嚴重你知道嗎?”安妮提醒。
“我得堅持真理啊!必須的!”
戈玲自然很不滿,“你光堅持真理了,人家孩子上不了重點校,着急不着急?敢情事兒沒攤到你頭上,誰不會說便宜話?!……你到底有沒有熟人?你不是贊助過教育事業嗎?”
“我贊助的是我們威虎山的學校……有沒有熟人先放一邊兒,咱說這個理兒!就算是我的事兒,我照樣也這麼說!就以我的事蹟爲例吧,小時候家裡窮,沒上過幾年學,更別說重點校了,可現在怎麼樣?還不照樣是成功企業家?!所以說,成功不成功跟上不上重點校,根本沒啥關係!”
“要照你這麼說,乾脆都別上學了,往深山老林裡一撒,放養得啦!”
“你還別說,這麼摔打出來的孩子保證皮實、吃苦耐勞、敢闖敢幹!學校出來那孩子吧,就是不行,嬌裡嬌氣,溫室裡的花朵!”
“你越說越離譜了!”
“本來就這麼回事兒嘛!你說學校教那些課,都死記硬背,有啥用?出了校門,啥也幹不了!”
安妮及時糾偏:“Stop!我聽着苗頭不對啊!我本來力挺二總,可說着說着怎麼成讀書無用論啦?這可是方向性錯誤!”
歐小米也提醒:“再說下去就反動了!”
“我理解二總不是讀書無用論,要不然他在威虎山還贊助什麼學校啊?二總還是尊重教育尊重知識分子的!”袁帥幫着解釋。
耿二雁連忙表態:“對對,絕對的!我在威虎山建學校,就是想絕不能再讓小輩兒跟我當年似的沒書念沒學上,死活得有知識!我不是讀書無用論,我是說不能讀死書、死讀書!這沒錯兒吧?”
“你說的都對!”戈玲一臉焦急,“不過現在我就問你,實驗中學你有沒有關係?”耿二雁支吾起來:“關係……關係是吧……”
“我知道了,別死要面子了,不就是沒有關係嘛!沒有關係也沒關係,我再找找別人……”
“小戈你聽我說,是你們思想認識上有問題!你跟那孩子說,上不上重點校無所謂,別較勁!”
“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將來萬一考不上大學呢,你負責?”
“考不上大學咋啦?成功人士沒上過大學的多啦,我跟李嘉誠都沒上過大學!”
戈玲冷不丁提出一個問題:“你們公司招聘員工,沒學歷的要不要?”
“那不能要!必須大本以上!”耿二雁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隨即反應過來,“小戈你繞我呢……”
大家鬨堂大笑。
“都一樣,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好在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期望!”
這時,劉向前走進來,神情凝重。不等劉向前開口,歐小米趕忙聲明:“劉老師,千萬別讓聶董再鑽研廚藝了,明天工作餐我強烈建議,不如干脆吃泡麪得啦!”“頂!”何澈澈舉手贊同。
“劉老師,我們不是捨不得自己,我們是心疼那些孩子,幼小的腸胃恐怕經不住這麼嚴峻的考驗!”
劉向前嘆了一聲,“我和聶董審時度勢,毅然決定放棄競聘炊事員!”
大家又驚又喜。“劉向前同志你終於想通了?!”
劉向前道出原委,“據內部消息,鑑於大批家長不謀而合,都妄想通過競聘炊事員達到讓孩子入學的目的,所以校方臨時決定,將競聘延遲到招生錄取結束之後。”
大家這才明白,不禁替劉向前擔憂起來,“那你們孩子入學怎麼辦?有把握嗎?”
劉向前變得興奮而神秘,“天無絕人之路!雖然競聘炊事員暫停,但是據內部消息,校長家要找保姆!”大家似懂非懂。
“你們想啊,一旦去校長家當保姆,人熟好辦事,到時候給校長遞個話,孩子入學不就輕而易舉了嗎?!所以,我們決定,打入校長家,當保姆!”
隨着話音,聶衛紅迅疾地碎步而入。只見她身穿碎花小褂,挎一包袱皮,梳着兩條辮子,儼然一個剛剛進城的村姑。聶衛紅站定亮相,具有大無畏的氣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切爲了孩子!”
劉向前搶步上前,與聶衛紅並肩而立,夫婦倆齊聲宣誓:
“將擇校進行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