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眼金睛”一經推向市場,反應異常熱烈,很快就斷貨。許多人買不着,就找到了《WWW》編輯部,編輯部電話成了訂購熱線,法沃公司緊急調撥了一批,但數量有限,供不應求。編輯部門口排出一條長龍,很像當年搶購副食品的盛況再現,戈玲帶領袁帥、歐小米、劉向前、何澈澈忙於維持秩序。
“不要擠!大家不要擠!火眼金睛缺貨只是暫時的,如果不是急需,就請不要在這兒排隊了!再等幾天,麪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一個房姓中年男子聞言痛心疾首,“別跟我提等,提這個我犯心臟病!幾年前我就憋着買房,一直等,可房價不等啊,噌噌往上漲,眼瞅着翻了好幾番——就讓等鬧的!我老婆說賴我姓這姓——姓房,命中註定一輩子跟房較勁!”
袁帥如遇知音,上前與房先生緊緊握手,“房先生,你並不孤獨,我也等着呢!等着房價落下來就買房娶妻,結果等到花兒都謝了,我還孤家寡人呢!”
“兄弟你也甭害怕,再買不起房,老婆跟我一離,我也孤家寡人了!”
“咱要有信心!人民政府愛人民,這一輪調控夠給力!”
“2008年出手一調控,房價還真拉開架勢要落,可事兒就壞在美國人身上,非得爆發信貸危機!我就納悶,怎麼好事不漂洋過海,壞事都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呢?美國人寅吃卯糧敗家子兒,我憑什麼跟他吃掛落?”
安妮擠進來,一邊答腔:“這就叫全球化!地球村!我的導師貝克漢姆勳爵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這是大趨勢!”
房先生一肚子的懊惱和困惑,“反正這房市我越來越看不懂了——這個說還得漲,那個說準得降,他說他是代言人民,他說他是真理化身,電視上說量價齊升,報紙上說市場低迷,開發商說供不應求,內部人說捂盤惜售,專家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學者說繃住了再等等——我見過這麼耍猴的,可沒見過這麼耍人的!所以一聽說你們這兒有火眼金睛,我中午飯都沒吃就來了,就爲弄個明白,到底誰睜着倆眼說瞎話呢!”
安妮勸他:“您的心情我們理解,可是數量有限,您看這隊排得……”
“排隊我不怕!”房先生不以爲然,“樓盤排號見過嗎?提前一個月就去,二十四小時堅守,有一人他爸死了,要說死的也真不是時候,這人化悲痛爲力量,愣是沒去奔喪,就這麼最後也沒排着號兒!看見沒有——帳篷我都帶來了,不行就在你們這兒安營紮寨,我就不信,再難還難得過買房?!”
編輯部幾人大爲感慨。
袁帥格外同情,“我這位難兄難弟不容易,廣大買房人不容易,我做主了,賣他一副賣他一副!”
不等安妮和戈玲表態,袁帥取出一副火眼金睛遞給房先生,對方如獲至寶。這一來,其他人眼紅了,紛紛往前擠,爭相表白。其中一名股民振臂疾呼:“他們買房不容易,我們股民更不容易!股市跟抽風似的,昨天還漲停呢,今天就跌破了;一會兒配股增發,一會兒大小非解禁;這家基金經理老鼠倉,那家內部人士搞交易;最倒黴的就我們股民,倆眼一抹黑,牛市來了踏空,熊市來了割肉!有順口溜爲證——笑着進去,哭着出來;老闆進去,打工出來;聰明進去,糊塗出來;西服進去,三點出來;姚明進去,潘長江出來;人模人樣進去,不三不四出來!所以,我們股民更需要火眼金睛!”
總監辦公室裡,一名大款模樣的男子正踱來踱去。門一開,劉向前陪着安妮走進來,爲雙方作介紹:“這位是我們《WWW》總監安妮小姐!這位是二十一世紀環球國際集團公司董事長兼CEO兼……胡不任先生!”
胡不任點點頭,“簡稱胡董!”
安妮表現得很矜持,“按照國際慣例,我還是稱呼您Mr胡吧!您叫我Anney好啦!”
劉向前連忙向胡不任解釋:“胡董,我們Anney總海外留學多年,剛歸來!”
胡不任兩眼一亮,“我知道,海歸!一看就知道,除了長得跟外國人不像,別的都像!僱不起外國人,我就僱海歸!不瞞你們說,我公司連保潔都是海歸,倍兒有面兒!”
安妮自覺沒趣。劉向前介紹說:“胡董先坐遊艇後乘專機,專程來購買火眼金睛的……”
“不是購買,是買斷!你們這兒有多少?我都要了!”胡不任撕一張空白支票,“多少錢你們隨便填!”安妮看不慣對方的自以爲是,“Sorry!我很遺憾地告訴您,火眼金睛斷貨!”
胡不任狡黠地笑了,“我懂,這叫囤積居奇,這事兒我們都幹過!不就擡價嘛,安總你說,多少錢?”
“不是錢的問題。”安妮不卑不亢,“在我們這裡,沒有特權!我們採取按需供應,首要條件是確實急需!”
胡不任立刻改換了態度,轉爲懇求,“我急需!我確實急需!我比他們都急需!”
見安妮半信半疑,胡不任更加急切,“真的!再不趕緊着,孩子一生出來,我就被動了!”劉向前自作聰明,“您想提前知道胎兒性別?可是胡董,火眼金睛不是B超,測不出男女!”
“就是測得出來也不行!”安妮還是反對,“你第一涉嫌性別歧視,第二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胡不任解釋說:“嗨,你們弄擰了——我不是想知道胎兒性別,我是想知道胎兒姓氏!”
安妮和劉向前更糊塗了,“您不是姓胡嗎?”
“我姓胡沒錯,可胎兒不一定姓胡!我怎麼跟您說呢,它這事兒……您還不明白?你們海歸哪樣兒都好,就是不熟悉國情!”
安妮困惑地搖頭。劉向前連忙向安妮進行科普:“我這麼跟您說吧,超市賣那色拉油,名義上是大豆的,其實不是大豆的,它轉基因了。胡董這胎兒有可能就是轉基因!”
胡不任不禁大加讚賞,“含蓄!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安妮狡黠地一笑,“真當我不懂?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孩兒他媽不是您的明媒正娶吧?”
胡不任讚歎:“您就是火眼金睛!那我就全招了吧——是我們家小二兒。話說這女子,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有詩爲證——眉似初春柳葉,常含着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風情月意。纖腰嫋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劉向前趕忙提醒對方:“據我所知,這是《水滸傳》裡頭描寫潘金蓮的,還是慎用爲好,容易誤會!”胡不任不以爲然:“誤會什麼?告我抄襲?哦,就許潘金蓮長成這樣兒,我們小二兒就不行?法制社會,憑什麼啊?”
安妮啼笑皆非,“沒人反對您家小二兒長成潘金蓮,大夥不是替您擔心那西門慶嘛!言歸正傳,您知道胎兒轉的誰的基因嗎?”
胡不任嘆口氣,“一切都是謎!”
“既然沒有真憑實據,您也沒必要疑神疑鬼!”
安妮勸胡不任,對方卻堅持己見,“那不行!我有錢啊,有錢人就得懷疑一切!不懷疑行嗎——我知道她是愛我還是愛我的錢?我知道她是相伴永遠還是暫時潛伏?我知道這孩子是正版還是盜版?火眼金睛可以給我答案!”
“其實您可以去測……”
不等劉向前把話說完,胡不任就擺手,“測NBA?我想過,那玩意兒不行!”
安妮哭笑不得,“NBA是籃球!測DNA!”
“行,DNA!”胡不任還是擺手,“那不得等孩子生下來?再說了,DNA就千真萬確?DNA就不能造假?毫不謙虛地說,本人就是造假起家!我說過假話,賣過假貨,用過假鈔,作過假賬——什麼都可以假,但兒子不能假,我是一個有底線的人!”
安妮很是感慨,“作爲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有錢的男人,這個要求真的不高!”
胡不任的事還沒聊透,外面傳來一陣騷亂。十幾名如狼似虎的保鏢將人羣擋在身後,開出一條通道,大有如臨大敵之勢。安妮、劉向前從會議室出來,與戈玲、袁帥、歐小米、何澈澈會合。
“怎麼啦這是?”
“奧巴馬訪華,沒聽說要來咱們這兒啊!”
在保鏢前呼後擁之下,戴大墨鏡的某女出現,低頭快步穿過人羣。人們不知道來者何人,爭相觀瞧,現場秩序有些混亂。一名助理突出重圍,來到編輯部衆人面前,很頤指氣使:“VIP有嗎?紅紅要用!”
大家面面相覷,“紅紅是誰?”
助理很不滿,“紅紅這麼紅你們都不認識?還大刊呢,真OUT!”
袁帥使勁兒想,“這圈兒裡大大小小的腕兒,紅的、黑的、紅得發紫的、半紅不黑的,這紅紅我還真不熟!”
歐小米也想不起來,“我當娛記雖說時間不長,可衝這規格這排場,數得過來幾個人,沒有個紅紅啊……要不就誰又改名啦?如今娛樂圈興這個!”
“紅紅昨晚上十點半就紅了,你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太不現場了!”隨着助理的話音,紅紅摘下大墨鏡,轉過身來面對衆人,相當矜持。
“你們不認識我啦?去年你們登過我一篇報道,還配發了我一張特寫照片,蠻有審美,我對你們印象蠻好的!”
袁帥和歐小米滿臉困惑,還是想不起來。紅紅只好提醒:“就那《草樣年華》,女一號那腳其實是我的……”
大家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你啊!當時女一號腳長雞眼了,你的腳就當了替身,專業叫什麼來着——足替!”
“這麼一說就對了!那特寫拍得是腳不是臉,怪不得我們沒認出來你!說實話,你的腳確實漂亮,稱它爲腳都委屈它,應該叫玉足!難道從那次,你就走上了藝術道路?”
“對!”紅紅自鳴得意,“導演發現我的腳……我的玉足蠻有藝術表現力!”
袁帥故意模仿對方的語氣,“要這麼說,咱們也算蠻有淵源啊!既然從昨晚開始你已經火了,那你想必聽說過帥哥這個名字吧?”
“當然了,這個圈兒裡你可以不知道周潤發,但不可以不知道帥哥,不然就太OUT了!帥哥不是誰都給拍,他有個習慣,男明星不拍,女明星不漂亮不性感不拍!”紅紅此言一出,歐小米和安妮受到震動,均崇拜地望向袁帥。袁帥極度得意與興奮,癡癡發怔,已然魂飛天外。何澈澈連忙扳住他的臉,拍打幾下,將他喚醒。
袁帥無比陶醉地感嘆:“被捧殺的感覺,真好!”
紅紅繼續說:“著名女星都跟帥哥有合作,帥哥給她們拍的走光照、緋聞照,家喻戶曉!二線拍完成一線,一線拍完進軍荷里活!”
歐小米和安妮瞠目結舌。袁帥大驚,慌忙阻攔紅紅,“你說的這都是商業攝影,屬於來料加工急人所急,不反映帥哥的真正實力!”紅紅瞪着袁帥,“你憑什麼詆譭帥哥?我的助理正與帥哥約時間,爲我量身訂做一組偷拍照,我蠻期待的!”
面對安妮和歐小米,袁帥無地自容,“沒你這麼毀人不倦的!”
何澈澈這才提醒紅紅:“被你
深情捧殺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噢,帥哥——!”紅紅望定袁帥,大爲驚喜。衆目睽睽之下,她誇張地張開雙臂撲向袁帥,欲與之熱烈擁抱。袁帥大驚,慌忙閃躲。紅紅一撲不成,又是一撲,如是幾次,都被袁帥躲過,連連撲空。最後一次,紅紅志在必得,猛撲上來,袁帥一閃,紅紅將劉向前抱了個滿懷。兩人站立不穩,倒在地上,劉向前壓在紅紅身上。
劉向前慌忙要起身,手卻按在紅紅雙峰,劉向前熱血沸騰,幾欲昏倒。助理和保鏢衝上來,把劉向前從紅紅身上拖起來。紅紅對助理喊着:“明天通稿給媒體——《紅紅被瘋狂粉絲襲胸》!”
袁帥、何澈澈攙扶住暈乎乎的劉向前,連聲呼喚。劉向前回過神來,連忙掩飾,“我、我坐懷沒亂!”袁帥、何澈澈相視一笑,“我們知道柳下惠爲什麼坐懷不亂了,他根本就是激動得昏過去了!”
紅紅已經站起身,上前拉住了袁帥,“帥哥,我決定,以後我的緋聞和八卦都優先通知《WWW》!我的走光照、偷拍照、牽手照、溼身照、大罵記者照都交給你,你就是我的指定攝影師!但我有條件——你們要給我一副火眼金睛!”
袁帥和編輯部大家莫名其妙,不懂紅紅要火眼金睛有何用。
紅紅說:“用處蠻大的!舉例說明,昨晚十點半我剛火,十點四十就有大款打電話約我吃夜宵!”
戈玲連忙好心提醒:“你可千萬別去!他們都居心不良,去了可是鴻門宴!”
“大款不去,要是富豪呢?”紅紅貌似天真。
“當然也不去!”
“要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富豪呢?”
戈玲一怔,不像剛纔那麼堅決了。編輯部衆人也面面相覷。紅紅這才堅定表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況還有出場費呢,我去!到時候我戴上火眼金睛,他們是何居心就一目瞭然!”
袁帥總結:“無外乎三種,一是收爲正室,二外宅,三始亂終棄。第一種是修成正果,第二種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第三種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除了富豪,還有導演。”紅紅說,“哪個導演想潛規則我,我用火眼金睛提前識破,然後將計就計,反潛他!娛樂圈嘛,就是鬥智鬥勇,蠻有趣的!”
助理提醒說:“還有廣告!”
“對,廣告!以後會蠻多廣告商請我做代言人的,我當然要用火眼金睛認真審覈!看他們哪個名副其實哪個名不副實,然後區別對待!”
戈玲對此大加讚賞,“我們剛纔還說呢,名人代言太不負責任了!你做得對,就是要對消費者負責,不能隨便代言!”
紅紅心裡有數,“這是必須的!絕不能隨便!如果名副其實,廣告費就按市場價;如果名不副實,就要在後面加個零——明知道是劣質產品,還要聲情並茂,表演難度蠻大,當然要多多收費啦!”
連續多日,安妮都忙得不亦樂乎。這天,由於從家裡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修飾形象,開車到了停車場,她抓緊時間對着車裡的鏡子化妝。袁帥駕車過來,停在旁邊的車位。他熄火下車,走到車邊,不出聲地注視着車裡的安妮。安妮只顧着忙活,根本沒注意。袁帥敲敲車窗,安妮這才發現他,趕忙狼狽地收起化妝盒,推門下車。
袁帥誇讚:“你今天分外漂亮!真的!”
話音未落,一輛摩托車飛馳而至,擦過兩人身邊,停在十幾米開外。歐小米摘下摩托頭盔,一頭長髮飄灑而下。袁帥直勾勾盯着,眼睛發亮,心裡暗想:“今兒也不選美啊,怎麼一個比一個漂亮?!”
安妮看在眼裡,有些酸溜溜的,“火眼金睛告訴我,你認爲歐小米今天更漂亮!”
袁帥這才注意到安妮戴着火眼金睛,剛要解釋,安妮卻揚長而去。袁帥討個沒趣,笑嘻嘻地轉身走向歐小米,誇張地豎起大拇指,“酷斃了!真的!”
不料歐小米並不領情,毫不客氣地戳穿他:“到底哪個是真的?我剛纔可都聽見了——你今天分外漂亮!真的!”
袁帥自是尷尬,連忙解釋:“我那是禮貌!人家外國男的一見女的都說這話!”歐小米摘下火眼金睛晃晃,“這可是火眼金睛!”
不等袁帥再說什麼,歐小米拎着包徑自進了樓門。袁帥孤零零站在原地,很是沒趣。他看着自己那副火眼金睛,狠狠吹了一口氣,“就你鬧的!”
袁帥走進編輯部的時候,桌上的電話正響,歐小米接了起來,“喂,你好!……李冬寶老師?哎呀您好您好!”
編輯部衆人一聽是李冬寶的電話,都立起耳朵聽。就連安妮都聞聲從自己辦公室跑出來,腳上還趿拉着拖鞋。唯獨戈玲沒露面,而且屋門緊閉。
歐小米繼續寒暄着,“哎呀李老師,能親耳聽到您的聲音我萬分激動!您的聲音是這麼的既熟悉又陌生,這麼的既親切又冰冷,這麼的既……您千萬別謙虛,您越謙虛我們越覺得您無比高大!我一直想約時間採訪您,給您發了一百〇八條短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您終於親自回電話了,那我們……哦您今天不是爲這事兒?……哦我們主編……”
何澈澈正要去敲門,戈玲拉門走出來,一臉嚴肅,“說我不在!”
“李冬寶老師,我們主編……哦您都聽見她聲音啦?您說她的聲音是這麼的既熟悉又陌生,這麼的既親切又冰冷,這麼的既……”
戈玲搶步上前,從歐小米手裡抓過電話,厲聲怒斥:“李冬寶!你這個國際著名大騙子!”然後,戈玲啪地掛斷電話,呼哧呼哧喘粗氣。編輯部衆人面面相覷,不敢吱聲。須臾,戈玲長嘆一聲:“我本來不想跟你們說的……”戈玲憤慨地,“李冬寶,他!他、他、他、他、他——!”
如革命樣板戲般,其他人聚集到戈玲周圍,做義憤填膺衆志成城狀,“他把你怎麼啦?”
戈玲卻忽然鬆弛下來,“他也沒把我怎麼……”
編輯部衆人隨即泄了氣,紛紛落座。戈玲述說原委,“上回李冬寶不是特懷舊嘛,這回再用火眼金睛定睛一看——你們猜怎麼着?” щшш ¸ttКan ¸¢ ○
另幾人猜測着:“李大腕兒戲又過了……”
戈玲痛心疾首,“更加拙劣的表演!懷舊是因爲他歲數大了,根本不是留戀我!我一直以爲他挺潔身自好的,跟女明星也沒緋聞,敢情他心裡特想那樣兒,就是天生膽小!包括那時候他追我,不是因爲對我多中意,是因爲他對自己那副長相沒自信,怕追別人追不上,追我完全是出於破罐破摔!”
安妮和歐小米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袁帥,一同加入了批鬥的行列。
“男人就是善於用花言巧語騙取女人的信任!在這一點上,東方男人和西方男人驚人地相似!”
“男人就是朝三暮四用情不專!在這一點上,現在的男人比當年的男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袁帥孤立無援,只能感慨:“連李大腕兒的演技都瞞不了火眼金睛,我不算栽!不過人家李冬寶老師是罪有應得,我就剛動一點兒邪念,屬於量刑過重!”
劉向前忽然一聲嘆息,顯然被勾起了心事,“做男人,真難!”
大家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劉向前身上,戈玲問:“我控訴李冬寶呢,劉向前你發什麼感慨呀?”
劉向前連連搖頭嘆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瞞您說,自從把火眼金睛帶回家,我就再沒消停過!”
歐小米很驚訝,“劉老師,難道您也勇敢地拈花惹草啦?”
“不對!”戈玲覺得不對勁兒,“憑我對劉氏家風的瞭解,向前就是出問題也不會是作風問題,只能是經濟問題!”
劉向前深爲感動,“還是主編最瞭解我——小金庫被我們家衛紅偵查出來了!火眼金睛不是緊俏嘛,我近水樓臺給了她一副,本來是讓她對外使用,沒承想她攘外必先安內,掉轉槍口對準了我!”
正說着,聶衛紅來勢洶洶地出現在門口,戴着一副大號的火眼金睛。劉向前一見,嚇得連忙往袁帥身後躲。但聶衛紅已經發現了劉向前,直奔他而來:“你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袁帥連忙勸架:“要文鬥不要武鬥!嫂子,有話好好說!”
聶衛紅聲明:“我不是來找他打架的,我是來向組織反映問題、解決問題的!戈姨您是他的老領導,安總您是他的新領導,你們一定要爲我做主啊!”
安妮、戈玲一個勸慰聶衛紅,一個提醒劉向前,劉向前當即表態:“我在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看我今後的行動吧!”
聶衛紅的情緒這才稍稍和緩下來,“俗話說,每一個成家的男人背後都站着一個女人。在我的監管下,劉向前被迫養成了不抽菸不喝酒不嫖娼不賭博的良好習慣。俗話說百密終有一疏,由於我忽略了對他進行全家一盤棋、大河沒水小河干的教育,導致他鋌而走險建立了小金庫。俗話又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藉助火眼金睛,我一舉識破並粉碎了他的非法活動!俗話還說亡羊補牢爲時未晚,今後將採取狠抓源頭、嚴控支流、杜絕跑冒滴漏的措施,所以在此鄭重要求編輯部,今後每月要給劉向前開具薪資證明,並加蓋公章,以防再犯!”
編輯部衆人不禁咋舌。
安妮說:“加強管理是對的,我們一定積極配合!順便問一句,劉老師到底攢了多少小金庫?”
“五百三十九塊七毛六!”聶衛紅此言一出,衆皆愕然。本以爲劉向前私自窩藏巨資,哪知道才這麼點兒錢。袁帥揶揄:“劉老師我真沒想到,你的小金庫竟有如此規模!”
劉向前扼腕長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是我持之以恆集腋成裘積攢的!我防火防盜防耗子,就是沒防住這火眼金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編輯部接到牛大姐家人打來的電話,意外得知牛大姐要離家出走。大家慌了,火速前去勸阻。
駕車趕到小區門口,正遇上牛大姐出來,揹着旅行包一步一回頭,看得出內心極爲掙扎。大家連忙下車攔住去路。從編輯部出來得急,安妮沒來得及換鞋,腳上還趿拉着拖鞋,剛走兩步就掉了一隻,趕緊回身去撿,很是狼狽。
“牛大姐!您又不是九〇後,趕什麼時尚還離家出走?!”戈玲勸她,隨後趕上來的安妮上下打量牛大姐,有意輕鬆調侃:“誇張了吧?哪是什麼離家出走?我看牛大姐倒像去旅遊啊!老年人外出旅行,這在國外很時尚的!”
牛大姐幽怨地長嘆一聲,“可憐,可悲,可嘆!這幾十年來,我的生活居然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衆人扶着牛大姐在花園長椅落座,這才弄清原委。按牛大姐的話說,她和老伴是在革命工作中相識、相知、相戀並最終結合在一起的,舊社會講究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而新社會提倡新型的夫妻關係,既是生活伴侶又是革命同志,在工作和生活中,互相幫助,積極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在革命道路上共同前進。豈知風雲突變,牛大姐忽然發現老伴不忠實。
“你們不是送我一副火眼金睛嘛,我想這下好了,一切壞分子哪怕僞裝得再巧妙,
都再也逃不過我的眼睛,我誓與他們鬥爭到底!可我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原形畢露的壞分子竟然是我老伴!”
此話說來就長了。牛大姐老伴參加革命前,在農村訂過親,後來在反對封建包辦婚姻的潮流下,衝破阻撓參加了革命。其實他並沒有真正跟過去決裂,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偷偷接濟過女方,改革開放以後,他潛回農村,還接受了女方送他的信物——一雙千層底的布鞋。
大家啼笑皆非,勸慰牛大姐說事情沒那麼嚴重,但牛大姐卻難以釋懷。
“還不嚴重?我們伉儷二人在單位、在小區都被視爲模範夫妻,這回讓我怎麼見人?更爲嚴重的是,我的精神支柱倒塌了,我內心極度迷茫,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不知道路在何方……”
牛大姐出走風波雖然暫時平復,但編輯部大家卻很有感觸,連戈玲都有點兒惆悵起來。
“牛大姐革命意志是何等堅定,竟然也會迷茫!哎,你們發現沒有,自從有了火眼金睛,好像鬧得雞飛狗跳的!”
袁帥立刻表示贊同:“我正想說呢,就是火眼金睛鬧的!你們想啊,牛大姐老伴那點兒事兒原本不叫事兒,瞞着牛大姐是怕她多想,這叫善意的謊言!結果一有了火眼金睛,倒是一切都大白於天下了,老兩口也鬧起來了!”
“就是!”劉向前有切膚之痛,“夫妻間就應該有秘密,夫妻間也有隱私權!拿我這事兒來說吧,其實我那小金庫也沒亂花,無非就是偷着給我媽買點兒東西什麼的,還能避免家庭矛盾,天下太平!就賴火眼金睛,鬧得我夫妻不和!”
歐小米說:“我總結一下啊——火眼金睛雖然能發現問題,但副作用也很明顯,那就是把小問題放大了,所以引發了大矛盾!”
只有安妮不大認同,“不好這麼武斷吧,火眼金睛可是一項偉大發明,不能因爲這些偶然現象就一概否定啊!”
何澈澈手裡飛快地轉着圓珠筆,眼神卻直直地,“你們沒發現嗎?自從有了火眼金睛,咱們編輯部也有點兒不對勁兒……”
何澈澈說得沒錯。他今天一身新潮裝扮走進門,迎面正遇見劉向前,劉向前用異樣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滿臉都是笑,“澈澈這身兒真潮……”
何澈澈一戴上火眼金睛,劉向前的內心潛臺詞立刻暴露無遺,“什麼呀這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以醜爲美以怪爲美!還自我感覺良好呢,我就看不上這個!”
戈玲拿着一份稿子快步走出辦公室,來到歐小米麪前,“小米,這稿子我看了,別的都沒問題,就是網絡用語太大量了!咱們雜誌還是要追求品位,多用書面語。你再斟酌斟酌!”歐小米頻頻點頭,表現得謙虛謹慎,“哦、哦、哦……好的主編,我再弄弄!”
但在何澈澈透過火眼金睛看來,歐小米完全是另一種心理活動,她心裡暗想:“真OUT!現在最流行的就是網絡語言,閱讀快感懂不懂?沒法溝通,懶得跟你們理論,哪天我們當家做主了再說!……”
戈玲卻不知情。她滿意地轉身走開,路過安妮門口,被正好走出來的安妮叫住,“哎主編!這是我從國外雜誌上摘錄的資料,還有我個人對辦刊風格的一些想法。您看一下,然後我們溝通!”
戈玲接過安妮遞過來的文案,翻看着,表現得很感興趣,“好的,我馬上就看!肯定很有價值!……”
何澈澈透過火眼金睛,卻見戈玲滿腹牢騷,“張口閉口就國外國外的,國外必須結合國內!我辦雜誌這麼多年,跟我比,你充其量就是個實習生!不是我不放手,我是不放心!”
袁帥揹着攝影器材從外面回來,安妮一見,立刻衝他一擺手,“袁帥!我知道你自己有個工作室,但前提是首先保障完成編輯部的工作!不然我們就要進行一次認真談話了!”
“您放心,我最善於統籌安排,科學利用時間,既創作藝術又保障工作!……”
袁帥表面上態度良好,潛臺詞卻是:“小女子,還跟我充領導?!哪天我一生氣,把你娶回家!就怕這邊這個不樂意……一夫一妻制就這點兒不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不逼着我這情聖犯錯誤嗎?!”
安妮向袁帥豎起大拇指表示讚揚,然後回身進了自己辦公室。袁帥竊笑,得意地一回頭,卻發現身後的何澈澈正不懷好意地笑。袁帥趕緊也戴上火眼金睛,立刻看出端倪,臉色大變:“大膽!竟敢偷窺我?!”
從這以後,幾乎不約而同地,編輯部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戴上了火眼金睛。但如此一來,大家彼此閃躲着目光,互相不敢正視,很不自然。編輯部裡鴉雀無聲,空氣一下子變得令人窒息,人人自危、互相提防。
這天,紅紅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隻身來到編輯部。大家發現紅紅身後沒有保鏢,全不像上次那般興師動衆,頗感奇怪。
“那是公司策劃的。”紅紅儼然以大腕自居,“剛起來的小腕兒都那麼幹,生怕公衆不注意,像我這種到哪兒都萬衆矚目的,當然就需要低調啦!”
大家想起來,紅紅最近是挺火的,廣告很多,不過都是那種賣野藥之類的廣告,有助紂爲虐之嫌。何澈澈立刻拿腔拿調地模仿廣告語,“三分鐘無痛人流!上午做手術,下午就上班!……”
“澈澈這是少兒不宜!……澈澈你不許學壞!”安妮、戈玲加以制止,紅紅自鳴得意:“果然已經男女老少婦孺皆知、爭相傳誦!我來就是特意向你們《WWW》表示感謝的!”
安妮立刻正色,“我聲明,《WWW》跟這廣告沒有任何關係!”
“有關係啊!沒有你們給我的火眼金睛,我是絕不會做這種廣告的!”
安妮認爲紅紅說得不對,“你弄反了!應該說如果有火眼金睛,你是絕不會做這種廣告的!因爲火眼金睛能識別出這是虛假廣告!”
“對啊!所以他們瞞不了我,我毫不客氣,讓他們在酬金後面再加個零,他們乖乖答應!所以我專做這種代言,專在酬金後面加個零!火眼金睛蠻好用的!”
火眼金睛成了助紂爲虐的得力工具,編輯部衆人倍感懊惱。這時,兩名警察出現在門口,“《WWW》編輯部嗎?”
編輯部衆人一看警察找上門來,以爲是紅紅的違禁廣告出了事兒,無不驚慌失措。劉向前忙不迭地爲自己開脫:“警察同志,這事兒不賴我!我不是主謀!”安妮則主動迎上前去,“警察先生,我是主謀!”
袁帥來了豪氣,挺身而出,“責任不全在她,我是同謀!”
歐小米也站了出來,“我怎麼也算個從犯!”
警察被他們弄得莫名其妙,“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們這是萬聖節提前啦?有倆自殺的點名要見你們,去現場幫我們做做工作!”
自殺者是那位房先生和胡不任。編輯部衆人乘車抵達一個售樓處,只見人頭攢動,警車、救護車在現場待命。房先生和胡不任並排坐在樓頂,雙腳懸空,岌岌可危。兩人情緒激動起來,爭相大喊大叫。
“我控訴!”
“我也控訴!”
“我本來對房價對婚姻還有希望,可拿他們那火眼金睛一看,我老婆已經等煩了,堅決要跟我離婚!他們給我火眼金睛,等於給了我絕望!我不活了我!”
“我本來自我感覺挺幸福的——女人崇拜我,員工敬重我,社會尊敬我,誰見了不得跟我叫老闆?!可自打有了火眼金睛,我發現全是假的!我崩潰了!我也不活了我!”
“我們兩口子看這麼清清楚楚幹嗎?我老婆早知道我是個窩囊廢,可你們非讓火眼金睛把這事兒挑明瞭,這不讓我老婆下不來臺嗎?!沒你們這樣兒的!”
房先生涕淚俱下,胡不任萬念俱灰,“女人懷的孩子是我的,可心是別人的!員工領了薪水,臉上笑着,心裡罵着,我是冤大頭!感情是假的,同牀異夢;友情是假的,酒肉朋友面和心不和;生意是假的,爾虞我詐你爭我奪!”
安妮聽在耳中,急在心裡,從警察手裡搶過喇叭,焦急加緊張,說的都是英語。袁帥一提醒,安妮才改成中文:“我是《WWW》的Anney!請你們下來!我願意與你們溝通!”
“她讓咱們下去……”房先生和胡不任互相瞅瞅,同時縱身跳下。安妮仰頭望見兩人直墜而下,正朝自己頭頂砸來,嚇得失聲驚叫,結果把自己嚇醒了,這才意識到方纔是一場夢魘。
袁帥寬慰她說:“他們倆跳是沒跳,警察把他們送醫院了,這會兒正接受精神治療呢!”
安妮仍驚魂未定,“我們宣傳火眼金睛是好心,不承想好心辦了壞事兒!”
戈玲也反思:“火眼金睛是有正面作用,但負面作用也同樣明顯,甚至已經到了破壞社會和諧的地步,這可不是危言聳聽!”
“我的人生體會是,生活有時候需要模糊一點兒,朦朧美嘛,古人還提倡難得糊塗呢,這叫生活的藝術!火眼金睛的問題就在於它太清楚了,清楚到了赤裸裸的程度,把人都扒光了,那就不美了!”
劉向前同意袁帥的觀點,“跟顯微鏡似的,把我那一點點可愛的缺點給放大了無數倍,就變成了可恨!”
大家試圖將此總結爲水至清則無魚,關乎生態問題,認識到火眼金睛破壞了生態平衡,其實是反科學的。非要上升到人生哲學高度,似乎還有難得糊塗的古訓作支撐。於是,他們紛紛轉而持批判態度,扯下來火眼金睛,頓感輕鬆,再不互相躲躲閃閃了。接着,大家意識到,當務之急是馬上督促令狐鋒召回火眼金睛。
不等袁帥打電話,令狐鋒一步跨進來,“袁賢弟,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愚兄正有江湖大事前來協商,還望賢弟通報安總、戈主編二位掌門……”
令狐鋒正煞有介事地說着,袁帥氣不打一處來,把令狐鋒按到椅子上,“關於火眼金睛的善後問題處理,討論開始!”
安妮特意換了皮鞋,然後端着架子走出來,正襟危坐,“Mr令狐,我代表《WWW》向你正式提出,鑑於火眼金睛出現了一系列始料未及的情況,我方要求……”
令狐鋒誤以爲是別的事,忙不迭地打斷了安妮的話,“你們都知道啦?看來喜訊不脛而走,即將傳遍神州大地!那好,藉此機會,我大聲宣佈,火眼金睛升級換代產品隆重問世了!”
令狐鋒擡手在小眼睛上鼓搗了一番,然後小心翼翼地指尖托起什麼。編輯部衆人引頸觀瞧,指尖上似有一微型鏡片。
“爲了使火眼金睛更加防不勝防,我發明了火眼金睛第二代——隱形日拋形!”
這時,幾名精神病院工作人員衝進來,不由分說地控制住了令狐鋒。
“終於逮着你啦!”
精神病醫生拿出醫院證明信,向大家解釋:“我們是精神病院的,這患者是妄想狂,兩個月以前偷跑出來的,我們一直找他哪!”
眼看着令狐鋒被帶出門去,一切頓時都有了合理解釋,大家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拋到腦後。只有何澈澈打了個問號。據說他曾獨自前往精神病院探望令狐鋒,但院方的回答卻是從未有過這樣一個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