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前人到中年,開始轉換角色——從這個月開始,他獨立負責部分廣告版,名片上印的頭銜是“廣告執行總監”。名兒好聽了,積極性高了,劉向前也累了。春寒料峭,他騎着電動車往返奔波,頭盔、手套、護膝全副武裝。但偏偏生不逢時,當前全球經濟形勢低迷,直接波及影響編輯部廣告收入,不容樂觀。
“歐債危機嚴重性遠遠超過想象。”安妮說,“希臘、意大利連總理都辭職了,不光歐元區,整個世界經濟都受波及。一般公司都會大幅消減廣告開支,我們雜誌廣告額肯定受影響,八成會吃不飽……”
戈玲被觸痛心事,憂心忡忡,“現在紙媒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安妮調整情緒,顯出信心百倍的樣子,“我有信心!Hold得住!”
“你Hold得住,劉向前Hold得住嗎?當初你調他跑廣告,我就反對,看他現在怎麼過這關!”
她們兩人在裡面討論着,劉向前風塵僕僕地進了外間,疲憊而興奮。袁帥一見,故意畢恭畢敬地起身打招呼:“劉總監……”
劉向前認真地予以糾正:“執行總監!執行!別讓Anney總誤會……”
歐小米和何澈澈湊過來,“執行,您這些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被您會見很困難!”“執行日理萬機,根本沒時間!”
“爲了《WWW》的發展,責無旁貸啊!”劉向前神情鄭重,“你們可能也聽說了,下半年的廣告形勢很嚴峻,我身爲廣告執行總監,肩上的擔子很重啊!”
“執行,”袁帥問,“那大夥的糧餉會不會吃緊?”
“千萬別!如今國力增強,連離退休人員的工資都在穩步增長,咱們不能倒行逆施啊!”歐小米着急。
何澈澈示意:“先別急,執行還有後話!”
劉向前果然沉吟不語,顯得胸有成竹。何澈澈飛快地搬過來一把椅子。
“執行,您坐!”
歐小米連忙衝了一杯咖啡,袁帥迫不及待地接過來,雙手遞給劉向前。
“執行,咖啡!”
劉向前很享受這種空前的待遇。他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接過香濃的咖啡,很是躊躇滿志,“絕非聳人聽聞——形勢很嚴峻,任務很艱鉅,後果很嚴重。《WWW》面臨歷史性轉折關頭,必須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
袁帥急等着聽下文,“我們知道歷史選擇了您!您快說您跑來廣告沒有?”
劉向前突然挺身站起,把咖啡交給袁帥端着,然後啪地甩頭一個亮相,目光炯炯,儼然革命樣板戲中的英雄人物。
明知征途有艱險,
越是艱險越向前。
任憑風雲多變幻,
革命的智慧能勝天!
劉向前的幾句唱有腔有調,同時配合做革命英雄狀。
“劉向前同志!”安妮、戈玲聞聲走出來,與樣板戲中英雄執行任務歸來、受到首長接見如出一轍,雙方激動地快步上前,彼此滿懷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用力握手,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Cut——!戲過了!”袁帥及時叫停,安妮、劉向前、戈玲才恢復正常狀態,安妮連忙詢問:“劉老師,廣告有進展嗎?”
“我正要向您彙報呢——大有進展!近期有望籤個大單!”
不光安妮,在場所有人都大爲驚喜。“向前騎着電動車風裡來雨裡去的,還真沒白受累!”戈玲轉而教育袁帥等人:“你們應該向他好好學習,學習他的工作精神,把自己版面搞上去!”
“劉老師您這一進步,顯出我們落後來了!”袁帥笑嘻嘻地,劉向前卻認真:“如果說我取得了一點點成績,那應該歸功於領導的鼓勵和支持!”
“劉老師您都執行了,交通工具也該跟着升級了吧?”歐小米建議,“哪怕是經濟型的呢,您也得開輛車啊!”
劉向前卻自有一番理論,“買車很容易,這財力我有!但是買車就等於買了一堆麻煩——先說交通,天天堵車吧?還有停車難,出門停車難,回家停車更難;更重要的是,環境污染導致全球變暖、厄爾尼諾、莫拉克颱風、哥本哈根會議,不開車是一種生活方式,這叫低碳!”
“我還是更喜歡聽劉老師算經濟賬……”歐小米知道劉向前接下來准算賬。
“要算經濟賬,買車更划不來——”劉向前開始了,“汽油價格號稱跟國際接軌,但落價不接軌,漲價接軌;還有保險費、保養費,不被坑蒙拐騙算是僥倖了,就這一年也得五六千;再加上油錢,小兩萬!有這錢我天天打車都夠了!”
衆人頻頻點頭,劉向前更來勁了,“再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同志們,等待我勝利的消息吧!”
衆人羣情激動,一齊鼓掌,袁帥帶頭唱起了軍歌《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在激昂的歌聲中,劉向前騎着電動車,迎風穿過城市街道,滿懷豪情地奔向前方。
一段時間過後,先是三個小字輩忽然意識到久已未見劉向前,不禁猜測起來。
“一晃又N天沒看見執行了,他現在是編輯部最神出鬼沒的人!哎,他說的那大單到底能不能簽下來?”
“昨天我還真跟他打了個照面,問他來着——他支支吾吾急着走了!你們發現沒有?執行這些天神神秘秘的,有時候一天見不着影兒,偶爾來一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點個卯就走……”
“而且執行已經N次缺席超市打折了,這很不正常!”
正說着,有人敲門。三個人扭頭一望,只見聶衛紅站在門口。袁帥連忙起身迎上去,“哎喲,嫂子,您來啦!您是來查崗還是走訪客戶?3W這一窩,有一個算一個,都入你們保險了!”
聶衛紅從包裡掏出保險公司的贈送紀念品,挨個發,“見面有禮!我們公司回饋客戶的!我得給你們介紹幾個新險種,保證性價比突出!不過這事兒回頭再聊——”她想起來意,臉色陡然一變,“劉向前呢?”
聶衛紅**,四下尋望,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袁帥、歐小米、何澈澈面面相覷。安妮、戈玲聞聲從各自辦公室出來,一見聶衛紅這副架勢,也知來者不善。
關於劉向前的家庭地位,有很多傳說。其中一個最富有時代感的版本是——內事不決問衛紅,外事不決問Google。充分說明劉向前對內對外基本都喪失了自主權。但聽他老婆聶衛紅一一歷數劉向前種種可疑表現,大家立刻意識到要出事兒。
聶衛紅人如其名,身上依稀還帶有當年紅衛兵英姿颯爽的影子,即便揭發控訴自己的丈夫,也要和政治掛鉤。
“……劉向前升任《WWW》廣告執行總監,是組織對他的信任!我一再諄諄告誡他,今後要戒驕戒躁,在政治上和業務上更加嚴格要求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把‘執行’兩個字去了!”
編輯部大家面面相覷,“嫂子,您分明是鼓勵他篡黨奪權啊……”
“你這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聶衛紅斬釘截鐵,“劉向前要追求進步,但水大漫不過船,Anney總和主編永遠是他的領導!”
“劉老師還是很優秀的!”安妮連忙表態,“態度決定一切,他態度好!”
戈玲也安撫說:“衛紅,向前很努力!每天在外邊跑廣告,我都好幾天沒見着他了!”
提到這個,聶衛紅痛心疾首,“不瞞你們說,連我都好些天見不着他!我們這個家,已經不像家了!”
編輯部衆人都很驚訝。
“嫂子,難道……他是離家出走?還是夜不歸宿?”
“那性質就更惡劣了!他就是有這心也沒這膽兒!回來倒是回來,可是早出晚歸!每天晚上我睡着了他才進門,每天早晨我還沒醒呢他又出門,兩頭兒不打照面,雙休日都不在家,我們家跟沒他這人差不多!當執行總監一星期,整個人瘦了一圈兒!”
“Why?”安妮不解,“爲什麼要這樣?他做執行總監披星戴月,那我和主編是不是要二十四小時不睡覺?”
“我就是這麼質問他的!他振振有辭,說執行總監執行總監,總監的事他都執行了,所以總監也就沒事了!”聶衛紅不忘解釋,“Anney總您別誤會,他對您還是忠心耿耿的!”
安妮神情嚴肅,“事業心、忠心和野心是三胞胎,很容易搞錯!劉老師這種反常現象,存在兩種可能,一是他這個執行總監不稱職,妄想勤能補拙。嗯哼?……”
一聽這個,聶衛紅立刻聲明:“不是一,他稱職,肯定稱職,以後組織上可以繼續對他大膽提拔使用!您說二!”
“二,劉老師在暗地幹着執行總監職責以外的事!”
“是二!”聶衛紅當即予以佐證,“我說什麼來着,男人職務升了,心就花了,一定在外面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疑點如下,一、他晚上回家,甭管多晚也必須洗澡,這不就是銷燬罪證嘛;二、老公再狡猾,也逃不過老婆的眼睛,勢必會露出蛛絲馬跡,我就發現他衣服上粘了好多頭髮!”
聶衛紅掏出一個手帕,打開來,裡面是收集起來的頭髮。戈玲一見頭髮是白的,吃了一驚。
“啊?都白髮蒼蒼啦?比我還……向前不會吧……”
歐小米分析:“現在最In就是把頭髮染成白的,這說明對方很Fashion!”
“不過這老兄也太麻痹大意了!”袁帥替劉向前着急,“不能留證據啊!”
安妮挖苦袁帥:“這說明劉老師是初犯,不像你都是老手了!”
聶衛紅義憤填膺,“好啊劉向前,膽敢興風作浪!我讓你嚐嚐無產階級婦女的鐵拳,直拳、擺拳、左勾拳、右勾拳,把你狠狠打倒在地!然後再踏上一隻四十三號的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安妮趕緊勸:“No!要文鬥不要武鬥!根據西方心理學理論,人的潛意識裡都有罪惡的衝動。心理學是我留學時候的必修課,我完全可以用心理學解決他的心理問題!”
“還是要抓革命促生產啊,思想政治工作這個法寶不能丟!”戈玲又轉向了安妮,“我就一直強調,你們不能光追求效益,還得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聶衛紅想了想,似乎決定給兩個領
導面子,“那我就先把他交給組織,萬一他執迷不悟,在錯誤的泥沼裡越陷越深,我再動用震天撼地飛揚跋扈聶氏七十二家法!”
此後的情況發展可想而知,出於對劉向前的關心,大家決定分頭對他進行幫助。安妮選擇的方式是心理治療。她讓劉向前靜靜地躺在長沙發上,輕柔舒緩的音樂在屋裡瀰漫開來,安妮開始循循善誘:“……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已然過去,社會發展愈發迅猛,競爭愈發激烈。在這種形勢下,人們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工作壓力、生活壓力、學習壓力、經濟壓力、就業壓力、家庭壓力、未來壓力——可以說不堪重負。嗯哼?”
疲憊的劉向前躺在鬆軟的沙發上,有了睡意,聞言強打精神。
“現代西方心理學認爲,當人們遇到巨大壓力的時候,會產生尋求發泄的心理要求。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方面。從積極方面來說,這是自我減壓的途徑;從消極方面來說,這會產生破壞作用……嗯哼?”
在音樂和安妮照本宣科的雙重作用下,劉向前昏昏欲睡。
“嗯……”
“Relax!Relax!心理治療就是要Relax!”
劉向前果然放鬆下來,以最快速度進入夢鄉。而安妮還在喋喋不休,“這本來是你的隱私,他人無權過問。所以你要知道,現在我是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而不是你的boss的身份,與你對話。Ok?”
劉向前很安靜。
“Ok!Relax!要知道,有時候人是會產生突變的,比如你會突然喜歡女人把頭髮染成白的……Ok?”
見劉向前很安靜,安妮繼續循循善誘,“那麼,你和那位白髮……Sorry,這麼稱呼容易產生年齡上的誤解!那我怎麼稱呼她?Miss白?Mrs白?……”
劉向前一聲不響。
“Ok,我知道你還沒完全Relax!深呼吸,Relax,深呼吸……”
直到劉向前發出鼾聲,安妮才意識到不對:“劉老師?!”
劉向前鼾聲愈發高亢。
安妮心理治療無果,戈玲決定一試身手,“我就說嘛,還得思想政治工作,一抓就靈!下邊換我來……”
戈玲正躍躍欲試地要進去,只見劉向前平伸雙臂,夢遊一般走出來。袁帥連忙噓了一聲,示意大家不要驚醒他。只見劉向前旁若無人地在屋裡兜開了圈子,口中念念有辭。大家躡手躡腳地尾隨其後。
“劉老師,”袁帥輕聲細語,“最近你幹了對不起嫂子的事兒,是嗎?”
劉向前夢囈:“是……我對不起她!”
對這意外收穫,大家不知是驚是喜。
“劉老師,那個Miss白……”
“Miss白,呵呵……很漂亮……”
大家聞言大驚。安妮剛要繼續追問,劉向前胳膊碰倒了一摞書,嘩啦掉落在地,他被驚醒,環顧周圍,極力要弄清此時的狀況。
“我剛纔好像做了個夢,夢見Anney總在辦公室找我談話,讓我Relax……”
大家啞然失笑。
“執行,這好像不是夢……要不您再接着睡會兒?”
劉向前猛然想起什麼,一看錶,連忙慌慌張張拔腿朝外走,
“壞了壞了!誤點了!Anney總,我……啊我出去一趟,見客戶!”
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劉向前已經匆匆出了門。大家無不神情嚴峻。安妮和戈玲相互會意地點點頭,下了決心。
“實施二號方案!”
劉向前先奔了超市,挑選了一堆食品罐頭之類的東西,放進購物籃。隔着貨架,袁帥、歐小米悄悄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這老兄做一手好菜,都說拴住男人的心要先拴住男人的胃,我認爲反之亦然!”
對袁帥的說法,歐小米疑竇叢生,“難道他每次約會還得先做一桌子菜?”
“這叫先美食,後美色!”
接下來的跟蹤並不費勁。劉向前騎着電動車,奔馳在公路上。袁帥和歐小米駕車尾隨,往兩旁張望。這裡是郊區,兩旁不見了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滿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劉向前全然不知身後有人跟蹤,騎着電動車一路向前,拐進了一座別墅區。這一下,不光歐小米,連袁帥都納悶了。
“難道他在這兒還有外宅不成?不大可能啊,這是北京最有錢人住的地方,劉老師就是一夜暴富乘以2也不夠啊!”
他們兩人想方設法說通小區保安,開車進了大門,正不知道劉向前進的哪棟別墅,就見劉向前正從一棟別墅裡出來,腰上繫着一個圍裙。他先是倒了垃圾,然後搬來一隻梯子,開始登梯爬高地擦玻璃。
見此情景,袁帥和歐小米更加費解。
“你看這架勢,分明就是男主人啊……女主人怎麼不見露面呢?就那Ms白……”
袁帥頗痛惜,“這哪是幽會啊,分明是幹家務來啦!”
擦完玻璃,劉向前已是氣喘吁吁。但他絲毫沒有停工的意思,轉身拿起剪刀、噴壺,給院裡的花花草草又是剪枝又是澆水,忙得不亦樂乎。
袁帥一邊舉相機拍照,一邊唏噓感嘆:“這老兄在東宮是模範丈夫,到了西宮還是模範丈夫,本色不改,真不容易!”
“所以Mrs白看中的就是劉老師這點!別以爲女人最在乎的是男人的財力,勤勞纔是我們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優秀品質!”
一經提醒,袁帥恍然大悟,“我突然明白了!我們需要逆向思維——不是劉老師找了個小蜜,而是劉老師傍了個富婆!”
這時,劉向前牽了一隻大白狗出來。說是遛狗,但大白狗體型巨大,劉向前反被它拽着一路小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袁帥和歐小米實在不忍再看下去。兩人以最快速度返回編輯部,用幻燈播放剛剛拍攝的照片,目睹劉向前在別墅的所作所爲,安妮和戈玲神情嚴峻。
“真沒想到劉向前會這樣!”戈玲痛心疾首,“必須進行嚴肅的批評教育!”
“根據現代西方心理學理論……”安妮想分析心理根源,被戈玲打斷:“昨天你西方一回了,收效甚微。今天我要東方一回——演一出三堂會審,西方不亮東方亮嘛!”
於是,辦公室佈置成了法庭的格局。安妮像法官一般居中而坐,戈玲居於公訴人的位置,被告當然是劉向前。
“當年你父親劉書友雖說不是完人,但生活作風嚴謹,從來沒在這方面出過問題。你現在的所作所爲是自甘墮落!”
戈玲情緒激動,安妮敲敲桌子,以示提醒,“請不要使用侮辱性的字眼!繼續——!”
戈玲想不起再說什麼,“還是讓他自己先交代吧!”
面對這陣勢,劉向前不免尷尬,“我本來想以後再告訴你們的……”
“你以爲瞞得住?欲蓋彌彰!”戈玲又急了,“我黨的政策一向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安妮再次敲桌子提醒:“請注意措辭!”
戈玲平靜了一下,“說吧,你和Mrs白到底怎麼回事?”
“我就是每天去照顧照顧!”劉向前說。
“說得簡單!向前,你們年齡差距不小吧?”
“年齡?我還真沒想過這問題……”劉向前掰指頭算算,“嗯,差三十多歲!”
戈玲和安妮同時大驚失色,“差三十多歲?向前你……你們能有共同語言嗎?”
劉向前笑了,“您真幽默!當然沒有共同語言了!再說這也不重要!”
“那什麼才重要?”戈玲逼問。
“Money!”
劉向前如此直言不諱,安妮瞠目結舌,“劉向前,你是我回國以後遇到的最坦率的人!坦率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繞脖子話說了一大堆,直到戈玲憤慨地出示劉向前遛狗的照片,事情才總算繞明白。原來Mrs白是這隻大白狗,主人姓白,是劉向前一心要籤的廣告大客戶。白總一家去歐洲旅遊,看家遛狗的差事就落在了劉向前身上。
“……白總還養着花鳥魚蟲呢!”劉向前倒背如流,“花有菊花、桂花、蘭花、茶花、玫瑰花、月季花、水仙花、茉莉花、常青藤、美人蕉、萬年青、一品紅;鳥有鸚鵡、黃雀、金翅、蠟嘴、百靈、相思、畫眉、八哥、紅點頦、藍點頦、十姐妹、藍鸝、繡眼;魚有黑瑪麗、白瑪麗、紅斑馬、藍斑馬、帝王燈、三角燈、寶蓮燈;蟲有蟋蟀、蟈蟈兒、扎嘴兒、紡織娘,光蟋蟀就有金吉蛉、梨吉蛉、虎甲吉蛉、銀川油葫蘆、南方油葫蘆、北京油葫蘆、黃褐油葫蘆;狗總算就Mrs白一隻,結果上星期還下了一窩小狗崽!”如同相聲貫口一般,劉向前一氣說下來,憋得臉紅脖子粗。好不容易等他說完,大家才長出一口氣。
“白總這不是家,是植物園+動物園+水族館!”袁帥感嘆。
“劉老師,你是和白總談廣告,不是給他家當保安+保潔+飼養員!”安妮不得不這樣提醒,但劉向前自有苦衷。
“Anney總,我這不是捨生取義嘛!現在找白總談廣告的不只咱《WWW》一家,像《HHH》、《AAA》、《BBB》、《CCC》、《DDD》都盯着呢!可謂強手如林、虎視眈眈!要想突出重圍,必須出奇制勝。所以,別人正面強攻,我就側面迂迴,深入敵後,等待時機!”
歐小米不禁嘖嘖:“您這是玩兒潛伏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袁帥替劉向前抱打不平,“老白他們一家子去歐洲玩兒,讓你給他們看家護院,披星戴月的!有錢人怎麼啦?就算有錢人不是人,也不能這麼不是人啊!”
“從另一個角度理解,這充分說明甲方對劉老師很信任!”
何澈澈的話劉向前愛聽,如遇知音,“還是澈澈最善解人意!甲方肯把家交給我,這是一種託付!那麼多乙方呢,甲方誰都不用,唯獨用我,這說明我已經脫穎而出,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戈玲大爲感慨:“這勝利來之不易啊!向前我們真都沒想到……你怎麼也不說呢?”
劉向前尷尬地支支吾吾:“我現在身爲堂堂執行總監,去給人家當保安+保潔+飼養員,再怎麼也好說不好聽不是?簽下大單,往大夥兒面前一亮,必須貌似輕鬆,這叫能力!”
安妮提醒劉向前:“你太太對你有誤解,你要向她解釋清楚……”
劉向前無可奈何,“也難怪她多想,白總別墅在郊區,我騎電動車光來回就四個鐘頭!累點兒不怕,這有錢人吧,忌諱事兒特別多——白總說雖然他們不在家,但不能空巢,所以每天晚上必須保證燈火通明,燈不能比別人家亮得晚,不能比別人家黑得早。這倒好,我每天晚上得等別人家黑了燈再黑燈,然後才能往家趕,可不到家都後半夜了嘛!”
大家都替劉向前累得慌,鳴不平。
“這也太疲勞戰啦!”
“劉老師,咱能不能不慣着有錢人啊?”
劉向前搖頭,“我向人家白總承諾了,保證做到窗明几淨、一塵不染、花鳥魚蟲一個不能少!咱要做到以誠實守信爲榮,以見利忘義爲恥!”
“白總出去玩多長時間?”
“一個月!現在過去一星期了!堅持就是勝利!”劉向前很有信心。
“但願白總別在那兒定居!”袁帥調侃着,安妮白他一眼:“這就是你們跟劉老師之間的差距!他披星戴月是爲工作,你們披星戴月是爲偷菜,天壤之別!今年評先進工作者,誰也甭爭了,非劉老師莫屬!”
“對!”戈玲贊同,“咱們編輯部應該進一步掀起向劉向前同志學習的熱潮!”
“Anney總!主編!不能這樣!”劉向前尷尬起來,“我不是謙虛,我……沒堅持到最後勝利!”
劉向前不是那種一條道跑到黑的人。他推崇的是苦幹加巧幹。苦幹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他要巧幹。解決方案是,找個房客,把白總的別墅租出去。租客是黑總。
“黑總是煤業公司的大老闆,”劉向前介紹說,“最近過來出差,不願住酒店,正好看見我在網上發的帖子,到別墅一看,很滿意,於是OK!”
戈玲擔心,“萬一黑總把白總家住得亂七八糟怎麼辦?”
“我考慮到了。人家黑總是大老闆,隨行的有秘書、助理、保鏢、廚師,一切都是超五星標準,絕對保證安全衛生、環境一流!而且二十四小時有人住着吧,房子裡還有人氣兒!”
“那些花鳥魚蟲呢?”袁帥提出問題,“黑總不會也帶着飼養員吧?”
“Yes!黑總本人最喜歡花鳥魚蟲,正是因爲看到別墅裡有這麼多寵物,黑總才特別願意住這兒!人家比我都專業!黑總說了,少一賠十!反正我綜合考評過了,租出去與我在那兒駐守相比,既省時省力,效果又好!”
如此說來,這似乎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雖然聽上去很雷。
“目前有一個問題我還沒想好——”劉向前實話實說,“兩萬塊錢的房租怎麼處理?等白總回來如數上繳?怕他誤會;那就不聲不響私吞?我唾棄!”
“那你就天天請他吃飯!”歐小米出主意,“兩萬塊,每次五百塊標準……那也得長達二十天呢!”
袁帥不以爲然,“還二十天?你把兩萬塊給我,我點魚翅、鮑魚,一頓就花了,弄不好還不夠!”
安妮也幫着出點子,“廣告費裡給他減兩萬?可是平白無故的,沒出處啊!”
“既然各方都不便處理這筆錢,那就慈善了!”
何澈澈一句話給劉向前提了醒,“對啊!以白總名義捐贈慈善事業!反正白總那麼大的老闆,不在乎這點兒錢,做慈善是積德的事,他肯定沒意見!”
“有意見也這麼辦!”袁帥說,“讓他慢慢提高覺悟去吧!Anney總,你說呢?”
安妮一聳肩,“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idea嗎?”
但情況發展卻出乎所有人預料。第二天,劉向前接到了白總的越洋電話,立刻面無人色。原來,白總在歐洲待了一個星期,新鮮勁兒就過了。在國內,晚上正是撒歡的時候,歐洲也沒什麼夜生活,玩兒着沒勁,所以白總決定,後天就回來。這一下,劉向前麻煩來了——目前當務之急是,趕在白總回來之前,讓黑總離開。請神容易送神難,就怕對方不配合。
事到如今,劉向前只能硬着頭皮上。他騎着電動車去了又回,頭上多了繃帶,臉上添了沮喪。
大家圍上來關切地詢問原因,袁帥打抱不平,“還用問嗎?他們打的!還真欺負咱《WWW》沒人是不是?先禮後兵他懂不懂?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這是逼我出手啊!”
袁帥擼胳膊挽袖子,啪啪啪演練了一套架勢,分明卻是廣播體操。
劉向前趕緊解釋:“這不是他們打的,是我心裡着急,昨天回來路上掉溝裡了!”
袁帥趁機收了架勢,“那就算啦!”
安妮連忙問劉向前:“你溝通了嗎?”
“溝了,但是沒通!”劉向前回答,“黑總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決心住滿三個星期!”
戈玲着急,“那白總明天回來住哪兒?黑總這不是反客爲主、鳩佔鵲巢嘛!”
“我有必要親自出面,代表《WWW》與黑總進行官方對話!”安妮這麼說,戈玲也來了鬥志:“我們都去,集團作戰優勢多!”
“不戰而屈人之兵,此爲上上策!”安妮表示,“我們又不是去找他打架,人多勢衆有什麼用?”
“那我們不進去,在外邊成立前敵指揮所,給你觀敵瞭陣!萬一有什麼突**況,隨時可以商量啊!”
對話似乎並不順暢。安妮和劉向前已經進去多時,另幾人坐在車裡,等得心焦,望眼欲穿。
“工夫不短了,該出來啦……”
“對啊!正常情況下,不管談成談崩、包括挨完打,這會兒都該出來啦……”
“不正常情況……難道被扣留當人質了?”
“理論上有這種可能。對方要求以勞務方式償還他們的損失,安總當清潔工、劉老師當廚師……”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測着,戈玲意識到情況嚴重,“問題嚴重了……立即給前線打電話!”
戈玲還沒撥通電話,就見劉向前攙着安妮趔趄地走出別墅區。見此情景,袁帥、歐小米、何澈澈連忙下車,跑步迎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把安妮架上了車。
“別管俺!幹!幹!”安妮還意猶未盡,大家聞到她渾身酒氣。劉向前說明情況:“黑總假貴族,有事沒事老端杯紅酒,Anney總爲了調劑氣氛就喝了點兒……”
“就她還喝?!”袁帥搖頭,“不喝正好,一喝就多!”
“黑總也多了。結果跟Anney總還真投緣,一個山西,一個山東,倆人對上山歌了,就是正事兒一句沒提……”
大家啼笑皆非。袁帥脫去外套,露出一身黑衣,然後戴上墨鏡,儼然職業打手,“看來我非下山不可了!澈澈,隨師兄下山!”袁帥吩咐何澈澈,“師弟,拿我兵器來!”
“您說的是青龍偃月、丈八蛇矛、方天畫戟還是龍泉寶劍?”
“是不是都特沉?”
“都特Out!”何澈澈低聲提醒,“現在都用AK47!”
戈玲及時阻止了袁帥的胡來,卻想不出好辦法。最後還是歐小米靈機一動,提出個建議,“我倒想起個辦法,就是得麻煩主編!”
“什麼辦法你說!”戈玲催促。
“我也就是靈機一動——”歐小米轉着眼珠兒,“李大腕要能出面給說說,也許……”
戈玲一怔。劉向前和大家卻反應熱烈,“真是!怎麼把李大腕忘了呢?名人效應啊!他那張臉婦孺皆知,一般人都給面子!”劉向前請求着,“戈姨……”
戈玲故意端着,“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曾經親切地稱呼戈姨……”
“您在我心中是永遠的戈姨!”劉向前可憐巴巴,“戈姨,您得救我於水火啊!只要您給李大腕打個電話,他肯定答應!”
戈玲終於還是給李冬寶打了電話。李冬寶一口答應,也確實前往別墅試圖斡旋,力圖在白總返回之前搞定黑總。無奈過於惹人注目,一下車就被路人認出幷包圍,在袁帥奮不顧身掩護下,李冬寶一行才突出重圍,狼狽撤退。也真夠冤的,李冬寶根本就沒見着黑總,辱了使命,還惹了一身緋聞,當天的八卦新聞就出來了——《李大腕別墅現身,金屋藏嬌》。
“李大腕能去,就已經充分說明此人德藝雙馨了!”歐小米評價說。
戈玲點頭,“也就這一點還讓我挺欣慰的!”
眼看牆上的錶針指向了中午十二點,白總業已抵達,黑白相會,一切無可補救。
“我已經諮詢過律師……”劉向前心情沉痛,“擅自出租他人房屋涉嫌違法,我已經做好了坐牢的準備。我今天來,一是向大家告別,二是請求組織,能不能保留我《WWW》廣告執行總監的職位,允許我停薪留職。在監獄我一定洗心革面、脫胎換骨,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劉向前與大家一一握手道別,氣氛悲愴。歐小米忍不住背過身去抹眼淚。最後,劉向前彷彿戴着手銬腳鐐,一步一步挪向門口。到了門口,劉向前轉過身來。“同志們,永別了!”他烈士般振臂高呼,“《WWW》萬歲!”
大家注視着劉向前大義凜然而去,感慨萬千。
“我們一定不能袖手旁觀!要爲劉老師請最好的律師!”
“我們都去法庭爲他作證!”
“這一刻,我覺得劉老師的形象突然高大起來!命運真不公平,愛崗敬業的劉老師進了監獄,而我們卻逍遙法外!”
“劉老師是個多麼善良的中年男子啊!我決定每星期都去探監,給他帶很多好吃的和超市促銷海報,讓他始終對生活充滿希望!”
“叫上我!”
這時,電話鈴急促地響起。袁帥拿起電話,驚詫地連聲啊啊,隨即放下電話,呆呆發怔。大家被弄蒙了。
戈玲很緊張,“是公安局嗎?”
“快說!”歐小米急得不行。
袁帥還是難以置信,“黑白二總剛纔說,他們互相聞名已久,正巴不得找機會相互認識相互合作呢,這回多虧劉老師無心插柳柳成蔭,爲了酬謝,黑白二總說要把廣告都給咱們!同志們,兩個大單啊!”
大家面面相覷,好半天才緩過神,驚喜自不必說。猛然間,他們想起剛走不久的劉向前,連忙一齊向外追。
“劉老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