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二爺出現在編輯部那天風塵僕僕,懷裡緊抱着一個破舊提兜。他站在門口沒進來,使勁乾咳清嗓子,只爲引起大家注意,替代敲門的功能。
“老大爺您有事兒?”
安二爺倔倔的,一張口是不倫不類帶口音的普通話,“沒事俺大老遠來這做啥?二女子在不?”
編輯部幾個人面面相覷,“二女子?您老找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沒這人!”
安二爺半信半疑,把手裡捏着的一張紙遞過來,“俺按這找過來的,還錯得了?”
“朝陽大街129號《WWW》編輯部……還真是咱這兒!”劉向前接過紙念着,又打量安二爺,“地方是沒錯,可我們這兒確實沒叫二女子的!”
“你進去給俺找找,萬一有呢……”
“還萬一,一萬也沒有啊!我們編輯部數得過來這幾個人,沒有就是沒有!”
“且慢!”袁帥忽然心裡一動,“老爺子這口音‘俺’‘俺’的,你們聽着不耳熟?安妮啊!安妮老家啊!”
“那Anney總也不可能叫二女子啊!Anney總是海歸,能叫這名兒?”劉向前不信,“我們這兒是文化單位,您還是去別地兒找找吧!登尋人啓事去報社!”
安二爺不甘心,索性抻着脖子叫起來:“二女子!二女子!……”
“哎哎,辦公重地,嚴禁喧譁!”劉向前急忙阻止。
安妮和戈玲都聞聲出來張望,安二爺一見,連忙指着安妮嚷嚷:“那不二女子嗎?二女子,是俺!”安妮發現了,驚喜地奔過來:“二爺!您咋來哩?”
“無事不登三寶殿,找你來哩!”
“這是我本家二爺,從老家來的。”見大家驚訝的樣子,安妮解釋,又介紹道:“二爺,他們都是我同事!”
安二爺瞥瞥大家,尤其對劉向前最是不滿,“他們硬說你不在!就他!”
“這事兒也不怨劉老師,老爺子‘二女子’、‘二女子’的,我們不知道你有這外號,所以……”袁帥好心幫襯。“外號?”老爺子不幹了,“二女子在家排行老二,人人都這麼叫,咋是外號?”
安妮更加尷尬,連忙打圓場:“可能您說話他們沒聽懂……”
“不能啊,俺特意說的標準普通話!”
袁帥湊近安妮小聲套近乎,“你還沒跟咱二爺介紹我呢……”
“介紹了,同事啊!別咱咱的,你應該單論,叫——安二爺!”
安二爺在老家就是出名的犟頭外加鐵算盤,這回千里迢迢過來,照他的話說就是費錢搭工夫,一定是有正事的。
“俺帶了樣東西!”安二爺語氣神秘。他把那個破提兜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輕輕拉開拉鍊,雙手捧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龐大的器物,小心地擺到桌上。這時,除了安妮在場,其他人都湊了過來,就連戈玲也跟進來看熱鬧。安二爺先解去最外邊的麻繩,然後就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裹物,沒完沒了地剝。編輯部大家等得無比心焦。
“安二爺您這是包了多少層?”
“七七四十九層!”
衆人愕然。眼瞅着龐然大物被剝得越來越小,最後終於露出實質內容,是一個陶瓷器皿——古舊斑駁,很不起眼。
“什麼呀這是?”說着,袁帥剛想拿過來看個究竟,安二爺臉色大變。
“別動!碰壞了你賠不起!”
“什麼值錢東西,還賠不起?!”袁帥不以爲然。
劉向前首先反應過來,眼睛一亮,“古董!安二爺,準是古董對不對?”
“有識貨的,呵呵!”
劉向前受到鼓勵,進一步發揮,其中不乏討好安二爺的成分,“您那邊歷來出文物,古城牆、古都、古墓,遍地都是寶!”
安妮一聽,立刻警覺起來,“二爺,聽說咱老家淨是盜墓的,可不敢是盜墓來的!”
“二女子你說啥呢?咋是盜墓來的?明明是祖傳來的!”
“我怎麼沒聽說咱家族還有祖傳文物呢?”
“原先不識貨,沒人拿它當值錢寶貝!前一陣有販子去收文物,一眼看上,出價一千,倒給我提了醒,才知道是值錢物件!”
大家反覆端詳,猜不出這是個什麼東西。
“這到底是幹什麼使的?茶壺?瓦罐?四不像啊……”
“都不懂了吧?夜壺!”安二爺得意地宣佈。大家一聽,下意識地捂着鼻子躲得遠遠的。
“合着您大老遠拿一尿壺來!”
“這不是一般的尿壺,是大清乾隆皇帝用過的!”
編輯部大家吃了一驚。
“真的?”何澈澈好奇,“不過,乾隆用過它也是尿壺啊!”
“不光乾隆用過,傳給他兒子也用過……他兒子是誰?”
“乾隆的兒子是嘉慶,嘉慶的兒子是道光,道光的……”劉向前眨巴眼一一歷數着。“嘉慶!就是嘉慶!”安二爺斷定。
“嘉慶的夜壺怎麼會在您這兒呢?”
“嘉慶忘在俺這兒的!”
“啊?”戈玲覺得荒唐,“嘉慶可是二百多年前的人,還能把東西忘您這兒?”
“是忘俺祖上那裡的!聽俺祖上說,當年嘉慶皇帝出京巡遊,半路下雨,下雨吧就到俺祖上屋裡避雨,避雨吧俺祖上沏茶款待,皇上喝茶喝得尿急,外頭又下着大雨出不去,咋辦?你們說咋辦?”
編輯部大家都被安二爺問得張口結舌。
“還能咋辦?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皇上也是人啊!嘉慶皇上一聲令下,大太監李蓮英就……”
“安二爺,李蓮英是慈禧的太監,跟嘉慶差着兩輩兒呢!”劉向前小聲提醒。
“反正就是個大太監!只見他取出一個緞子面兒的包袱皮,解開以後,裡頭還裹着一層包袱皮兒,再解開以後,裡頭還一層包袱皮兒,再……”
“安二爺您得快點兒了,要不皇上該憋不住了!”袁帥催促。
“話說總共有七七四十九層包袱皮兒,最後露出一件東西——就是這隻夜壺!”
“然後呢?”劉向前問。
“然後皇上就尿了唄!”何澈澈不假思索。
“皇上尿了。皇上尿了呢雨就停了,雨停了呢皇上說趕路,說趕路呢就匆忙,匆忙呢就把夜壺忘下了!俺祖上見是皇上的東西,不敢扔,就留着。一輩傳一輩,就傳到俺這了!口說無憑,有字爲證!”安二爺雙手拿穩了夜壺,翻轉過來,只見壺底寫有“大清乾隆年制”的款。
“大清乾隆年制!”編輯部衆人連聲嘖嘖。劉向前態度鮮明,藉機顯示自己知識淵博,“我說什麼來着——這還不是一般的古董,皇上親自用過的物件!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我還沒說——你們可能不太懂——這就是傳說中的青花瓷!”
一聽青花瓷,編輯部大家大多肅然起敬。安妮打消了疑慮,興奮起來,“二爺,要是青花瓷,真就是寶貝了!我在國外時候就聽說,我們一件青花在倫敦佳士得拍賣上千萬英鎊……”
“二十三個億!”劉向前賣弄道,“元青花,《鬼谷下山》,就一罐兒!”
編輯部衆人不禁咋舌。
“老祖宗真奢侈!吃飯隨便用的盤子、碗拿到現在就價值連城,他們當初要知道這個,說什麼也捨不得用它們盛稀飯鹹菜啊!”戈玲感嘆。
“我們家老祖宗也是,怎麼就不記着給我留個盤子、碗的呢?”歐小米很遺憾,“要不然我這輩子都花不完,剩餘的還能做點兒慈善事業!”
“這你們又不懂了。”劉向前接着賣弄,“經濟學管這叫物以稀爲貴。老祖宗都多個心眼兒,都把青花埋起來留着,弄得現在家家都一摞一摞的——青花也就不值錢了!”
“要說古人確實比現代人有情趣、有品位。現代夜壺都是塑料的,人家古人燒製成陶瓷的,還畫着畫,愣給弄成藝術品了!”
大家都以爲是。只有袁帥還存有疑問,“先別忙着高興,現在古董市場魚龍混雜,真假莫辨,咱首先得確定這東西是真是假!”
安二爺一聽就急了,“假?俺祖上傳下來的東西,能有假?你這個小夥兒……”
“安二爺您彆着急,他不懂!”劉向前連忙勸慰,“瞅這胎質、這工藝、這畫工,絕對是官窯,現代仿品沒這水平!”
“就是嘛!二女子你說呢?”
“是真是假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專家說了纔算!”安妮倒很客觀,“二爺,您先住下,我幫您請專家給鑑定一下!”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咱找專家!就找那個《天下收藏》!”
“安二爺您還知道《天下收藏》?”
“咋不知道?北京衛視每週五晚上9:35,敬請收看!不瞞你們說,俺這趟過來,就是奔《天下收藏》來的,俺要讓專家當着家鄉人跟天下人,尤其當着俺三個娃的面兒,告訴他們這是值錢寶貝,給老漢俺撐腰!”
不要說編輯部大家,就連安妮都沒聽明白,“二爺,您那三個孩子,也就是我三個叔,咋啦?”“咋啦?不孝!”安二爺被勾起心事,“都說養兒防老,俺把三個娃養大了,老了,該三個娃養俺了,沒一個養!”
安妮很氣憤,“他們怎麼能這樣呢?我那三個叔不是挺孝順的嗎?二爺您別傷心,回家我幫您做他們工作!”
“俺不傷心!俺有夜壺俺不傷心,俺讓他們知道夜壺是無價寶,不信他們不求着俺!”
一聽安二爺是個苦命人,大家都被喚起同情心,爭着對他熱情備至,令安二爺在編輯部感到春天般的溫暖。經過安妮積極聯繫,安二爺攜夜壺現身《天下收藏》一事,很快就敲定下來。
“《天下收藏》邀請俺去?”安二爺又驚又喜。
“剛開始節目組也有爭議,有人認爲夜壺不宜參選,有人認爲正因爲夜壺從沒在節目裡出現過,肯定會吸引觀衆,所以應該上。最後還是後一種意見佔了上風。這不,節目組通知二爺明天參加節目錄制!”
安二爺喜笑顏開,“這就對了!俺攜夜壺前去給他們撐門面!”
“安二爺這次攜夜壺亮相《天下收藏》,說不定就此掀起夜壺收藏熱呢!”劉向前從旁附和。
“《天下收藏》的理念是‘去僞存真’。聽說他們有一規矩,凡是參加節目的,提前籤生死文書,真的留下,假的當場砸毀!”袁帥說道。
“對!王剛舉一護寶錘,說砸不砸的,在那兒吊胃口,讓他煽乎得特緊張刺激!”戈玲描述着,“每回看到那兒吧,我心臟都受不了!”
安妮提醒安二爺:“二爺聽了吧?您可得有思想準備。夜壺是真的當然好,萬一是假的……”
“萬一它也假不了!”安二爺自信滿滿,“二女子你就放心,這回俺要讓夜壺聞名全國、走向世界!你說的那個《鬼谷子下山》拍賣兩個多億,俺這夜壺賣個零頭就行!”
“那也三千萬呢!”劉向前驚呼。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衆人聞聲一望,只見三名男子風塵僕僕地站在了門口。
“請問你們找誰?”
爲首的安富一指屋裡的安二爺:“找俺爹!”安二爺氣哼哼地搭腔了:“用你們找俺?!”其他人還莫名其妙,安妮認出了門口那三個男子,迎了上去。
“安富叔!安貴叔!安財叔!是你們啊?”立刻換爲嚴肅表情,“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找你們呢!”
接下來,編輯部召開了聽證會。
安妮陪同安二爺居於上首,安富、安貴、安財在下首正襟危坐。安妮本意是要召開一次家庭會議,對安二爺的三個娃進行批評教育,以促其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使安二爺老有所依老有所養。不承想,三個“逆子”卻情緒激動,聯合對安二爺進行反控訴,使形勢急轉直下。
首先,安富騰地站起來,像戲曲人物那般疾步兜了一個圈,然後站定,一指安二爺,顯得痛心疾首,“爹啊爹!你、你、你!爹,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顛倒是非與黑白……”
大家聞聽裡屋動靜不對,都好奇地湊到安妮門口側耳諦聽。
“怎麼唱上啦?”
“這梆子,端的是慷慨激昂、響遏行雲!”
安妮見此情景,覺得其中定有蹊蹺,連忙勸阻:“安富叔!安貴叔!!安財叔!!!三位叔,有話咱慢慢說,行嗎?安富叔,您先說!”
安富首先開始控訴:“說俺們弟兄不孝順,冤啊!冤有頭債有主,禍根就是這夜壺!沒夜壺這事以前,俺爹在我們三家輪着住,住完這家住那家,住完那家住這家,願住哪家住哪家,好好的。自從知道夜壺值大錢,俺爹就變了個人,哪家都不合他意哩!”
安貴立刻予以佐證,“俺爹原先愛住俺們家,俺們家有養豬場,吃肉管夠,俺爹可高興了!自從有了夜壺這事,俺爹忒講究了,家養的豬肉不稀罕,要吃野味,逼着俺上山打野豬。”
安妮難以置信地看看安二爺。安二爺很尷尬,不滿地瞪安貴,“你去了嗎?你不是沒去嗎?!”
“這是要命的事啊,俺媳婦攔着不讓去,爹就說俺怕婆子、不孝順,死活不在我這兒住,非要搬到老三家去!”
老三安財接着往下說,普通話不大標準,“我們家在縣城,電燈電
話,樓上樓下,吃的是精細糧,喝的是純淨水,白天逛公園,晚上遛馬路,煩了找人聊聊天,膩了跟人打打牌,多麼美好的晚年生活啊!可自從我爹帶着夜壺住到我家,就出現一個奇怪現象——我兒子變得講吃講喝,學習成績一路下滑。後來一打聽,原來我爹教育小孫子讀書無用論,說只要繼承了他這夜壺,幾輩子吃喝不愁,比考狀元都強!”
安妮愈發吃驚。安二爺不服氣地嘟囔:“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你看俺爹,這會兒還振振有辭!你說他幾句,他揣起夜壺就走,照他的話說就是……還是讓爹自己說吧!”
安二爺一梗脖子,青筋暴露,“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
大家在門外聽得真真切切,不禁相視而笑。
“這老爺子,咱還真把他當孤寡老人了,賺取我多少同情的眼淚啊!”
“我真羨慕安二爺,作威作福的,比我在家待遇高多了!”劉向前酸溜溜的。
至此,安妮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她轉到安二爺面前,朝他款款一揖,“太上皇,請受小女一拜!”
“你這是跟二爺做啥?”安二爺一時摸不着頭腦。
“二爺,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您在家裡就好比太上皇!什麼叫永不滿足?您這就叫永不滿足!我看我跟安富叔、安貴叔、安財叔沒什麼可談的了,我倒是應該跟您好好談談!”安二爺擔心一件事:“二女子,你不會不讓俺參加《天下收藏》了吧?”
“都跟人家節目組說好了,當然要參加了!”
安二爺立刻踏實了,“只要能參加《天下收藏》,讓俺跟夜壺出名,啥都好辦!”
這日,安二爺在三個兒子和編輯部衆人的陪同下前來參加《天下收藏》。節目進行到夜壺環節,主持人王剛介紹着情況。
“對三號展品青花雲紋竹影大夜壺,兩種觀點針鋒相對。肯定的一方說這夜壺是大清乾隆年間的官窯無疑;否定的一方就倆字——不真。古玩行不說假,說不真……”不等王剛說完,安二爺在旁邊坐不住了,噌地站起來:“這咋能不真?俺這麼大歲數能拿假的糊弄你們?”
“老爺子彆着急!”王剛不慌不忙地示意安二爺落座,“待會兒我把專家評委的鑑定意見一公佈,真還是不真,就都一清二楚了!”
“行!那你趕緊着!”
“老爺子迫不及待了!”王剛緩和氣氛,“不過,我還要重申一下,一旦簽了生死文書,如果展品鑑定爲現代仿品,可就當場砸毀……”
安二爺一凜。
“老爺子您如果心裡沒底,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安二爺往臺下一瞥,只見編輯部衆人和安富三兄弟都眼巴巴望着自己。衆目睽睽之下,安二爺一梗脖子,放了狠話:“不退!”
王剛大喊一聲:“有請護寶錘——!”
伴隨着撼人心魄的音樂,一隻鎦金錘被請上臺,交到了王剛手中。王剛手舉護寶錘,直奔大夜壺而來。安二爺的心不禁提了起來。
“剛纔這護寶錘已經砸了兩件展品……那麼這件青花雲紋竹影大夜壺會是什麼命運呢?”王剛一邊說一邊比劃,手中的護寶錘幾次堪堪碰到大夜壺,引得人們驚呼連連。安二爺更是緊張萬分,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隻護寶錘的一舉一動,忍不住提醒王剛:“你別碰着夜壺!”
“碰不着!您看,離得遠着呢!”王剛故意顯得滿不在乎,再三舉錘衝夜壺比比劃劃。安二爺嚇得再次離座,幾乎跟王剛翻臉:“你、你咋回事?!”
“老爺子是不是心裡沒底啦?我再給您一次機會,退不退?”
安二爺本來信心滿滿,到了這時候,還真有點兒底氣不足。不等安二爺表態,觀衆分成兩派,衝臺上大聲喊起來。
“退!退!……”
“不退!不退!……”
觀衆席裡,袁帥大聲勸告安二爺:“您還是退了吧,退了還能留着自個兒用!”
劉向前討好地向安妮發表意見:“安二爺這夜壺肯定是真的!Anney總您說呢?”安妮轉向安富、安貴、安財,只見哥仨憂心忡忡。
“三位叔,你們說呢?”
“是真的好啊,真的值錢啊!”
“俺就擔心啊,萬一這夜壺真是寶貝,爹就更燒包啦!”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等王剛一錘定音吧!”
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在現場觀衆的哄嚷聲中,臺上的安二爺有些慌神,湊近王剛小聲嘀咕:“你要不砸,我就不退!你要真砸,我就退!你說你準備砸還是不砸?”
“我準備……”說到半截,王剛意識到險些失口,“老爺子您套我話!我只能告訴您,這得您自己拿主意!退還是不退?”
全場氣氛到了最緊張也是最**的時刻,兩派觀衆互不相讓。
安二爺被弄得一時沒了主意。
與此同時,王剛有意製造驚險刺激,手舉護寶錘頻頻向夜壺比劃。安二爺更是不眨眼地盯着,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此時,別的聲音都消失了,耳邊只剩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咚咚,咚咚,敲擊着他的神經。
編輯部大家和安二爺的三個兒子也都屏息凝神。戈玲緊張得不行,趕緊掏出心臟藥,吞了幾粒。
王剛進一步推波助瀾,氣氛更加緊張,眼瞅着護寶錘似落非落。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安二爺再也承受不住強烈刺激,心臟咚咚狂跳的聲音戛然而止,暈厥過去。見此情景,編輯部大家和安二爺三個兒子急忙衝向臺上,節目組人員也都趕上前來。現場一片大亂。
娛樂追求的就是效果。安二爺中途暈倒,節目正好有了噱頭,一經播出就引發熱議。
安二爺身體底子好,又惦記着青花雲紋竹影大夜壺,在醫院住了沒兩天就出院了。在三個兒子攙扶下,安二爺進了編輯部,懷裡仍然緊緊抱着那隻大夜壺。衆人一見,都熱情地圍上前來。
“二爺,您完全康復啦?”
“俺爹惦記夜壺的事,急着出院!”安富說。
“俺還惦記一個人……”
“Who?”安妮問。
安二爺聽成“壺”了,“除了壺,俺還惦記一個人!”
“Who?”
“除了壺……”
“‘Who’就是‘誰’的意思。您還惦記誰?”何澈澈總能及時充當翻譯的角色。
安二爺咬牙切齒:“惦記和珅!”
衆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您跟他還有交情?”
“您甭惦記了,和珅幾百年前就讓嘉慶皇帝給殺了!”戈玲安慰。
還是歐小米反應快,知道此和珅非彼和珅,“安二爺說的是演和珅的演員——王剛!對不對安二爺?”
“這女子聰明!”安二爺看着歐小米讚歎,“俺說的就是那個王剛!他比和珅還罪大惡極!說起他,俺氣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
編輯部衆人面面相覷。
“二爺,您爲什麼這麼恨王剛?”
“要不是他故弄玄虛,舉着大錘比劃來比劃去,俺能犯心臟病?俺長這麼大歲數,心臟從來沒罷過工,這回罷工了,全是王剛鬧的!”
說起這個,大家倒是都有同感。
“王剛舉着護寶錘比比劃劃那會兒,連我都緊張得心怦怦跳,趕緊吃藥頂着!甭說安二爺了!”戈玲心有餘悸。
“就是!沒他這麼嚇唬人的!”劉向前附和,“關鍵還有,到最後他也沒給個說法,青花雲紋竹影大夜壺到底是真還是不真?”
大家這麼一說,安二爺更加氣勢洶洶:“俺不能跟他善罷甘休,得讓他給俺報銷醫藥費、補助費、看護費、交通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安妮連忙勸慰:“二爺,這就顯得咱得理不饒人了,讓我說這就先不提了!還是先把夜壺的真僞搞清楚,這是主要的!”
“對,俺得跟他要個說法!二女子,你把王剛叫來,俺非得跟他要個說法!”
話音剛落,王剛一步跨進門來,“老爺子,不用麻煩,我不請自來!”
編輯部大家與王剛客套寒暄過後,請他落座。
王剛坐定,看着安二爺:“老爺子,您身體好啦?”安二爺氣哼哼地說:“身體的傷容易好,心裡頭的傷不易好!”
“老爺子,您在現場這一暈暈得好,我們這期節目創了最高收視率!”
“聽你這說法,俺暈倒起不來才更好呢,你安的什麼心?”
“老爺子今天說話可都是火藥味,別是找對我吧?”王剛聽出安二爺語氣不對。
安妮連忙打圓場:“王剛老師,二爺就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專家評委說夜壺到底是真是僞?”
“這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就是擔心老爺子別再暈倒一回,那我可擔不起這責任!”王剛又賣關子。
大家覺得不可掉以輕心。
“等等!先別說!”戈玲想了一招,轉身跑回自己辦公室。不一會兒,拿了一瓶藥回來,“二爺您含嘴裡備着!……”
安二爺不敢大意,依言將藥丸含到嘴裡。安富、安貴、安財一齊攙扶住安二爺。劉向前守在電話旁,嚴陣以待,一旦有情況以便及時撥打120。
一切佈置就緒,安妮像現場導演一般倒計時:“準備!5、4、3、2、1,開始!”王剛習慣性地立刻進入主持節目的狀態:“觀衆朋友你們好!這裡是《天下收藏》節目現場,我是王剛……”忽然反應過來,“哎不對啊!我怎麼主持上啦?這事兒鬧得!”
安二爺含着藥丸,說話含糊不清,“俺挺得住,你就說吧,青花大夜壺到底真不真?”
“那我可就宣佈了——青花雲紋竹影大夜壺……”王剛環顧全場,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等待着。
“不真。”王剛淡淡道出。
全場鴉雀無聲,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安二爺。只見安二爺愣怔了半晌,忽然掙脫三個兒子,伸手怒指王剛:“和珅!你這個惡人!”
王剛被安二爺罵得一愣。
“想當年,乾隆爺對你不薄,你富可敵國還不知足,還想把乾隆爺的夜壺佔爲己有。乾隆爺沒給你,傳給了嘉慶,你就老大不樂意。後來又想方設法想從嘉慶手裡把夜壺搶過來,嘉慶一生氣就把你殺了,從此你懷恨在心,直到現在還小心眼,愣說嘉慶這夜壺不值錢!”
編輯部大家無不愕然。
“安二爺真高!清朝那點兒事兒,用一夜壺就都給串起來了!”袁帥說道。
王剛啼笑皆非,“嘁,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和珅是和珅,我是我,兩碼事兒!”
“你這張臉全國人民都認識,誰不知道你就是和珅?!到哪兒你也瞞不住!”
“我只不過是扮演和珅!”
“那咋就你演得好?你要不跟和珅一個鼻子眼兒出氣,能演這麼活靈活現?和珅壞,你得比和珅更壞,要不咋能演得像?!”
“我跟您說不清!咱不說和珅了,咱接着說這夜壺。”王剛試圖轉移話題,“該夜壺胎質疏鬆,釉面稀薄,畫工粗糙,不可能是皇家用品……”
“住口!你這個奸臣,就會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你的話根本不能信!”
“簡直是莫名其妙!”王剛被安二爺弄得下不來臺,氣惱地站起身要走。
“王剛老師,請您別生氣!”安妮連忙勸阻,“二爺他一時着急,犯糊塗了……”
“俺不糊塗!他和珅腦子才讓豬油糊上了,他心術不正!”
安二爺不依不饒,王剛拿他沒轍,只有一走了之。
王剛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位中年人——東方夜壺文化研究中心的胡研究員。此人舉着放大鏡仔仔細細察看大夜壺,周身上下,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編輯部裡鴉雀無聲。大家佇立在旁,密切關注着。安二爺更是目不轉睛,屏息以待。胡研究員一番考察過後,直起腰來,動作緩慢地收起放大鏡和其他工具,一副若有所思狀。大家都等待着結果,見他如此緩慢,便愈發焦急。
冷不丁地,胡研究員大喝一聲:“好!”
衆人被嚇了一跳。安二爺下意識地捂住心臟。安妮和戈玲手疾眼快,一個掰嘴一個塞藥,讓安二爺含上幾粒藥丸,以防萬一。
胡研究員詩興大發,“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衆人愈發一頭霧水。
“胡研究員,我聽出來了,您對夜壺鍾情已久了……”
“是夜壺文化!多年來,我嘔心瀝血孜孜以求的,就是要把夜壺文化研究推向新**!”
“胡研究員,您研究了這麼久,這個夜壺到底是真是僞,能告訴我們結論嗎?”
胡研究員侃侃而談:“知道結論不難,難的是知道結論背後的文化!這就要從源遠流長的夜壺文化說起。話說夜壺起源於中國北方,因爲北方冬天非常寒冷,尤其到了晚上,滴水成冰——假設一男子尿頻尿急,不得不從熱乎乎的被窩裡出來,到天寒地凍的外面小便,從人體排出的溫熱**遇冷空氣突然凝結……你們可以想象一下那種情景……”
“胡研究員,我們就不想象了,我們已經一致認識到夜壺的重要性了!”袁帥打斷道。
“這裡必須明確一個概念,夜壺不完全等
同於尿壺,只有男人的尿壺才能稱作夜壺,而女人的尿壺一般稱作尿鱉子,有句俗語——老太太的尿鱉子,挨呲沒夠——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說,夜壺其實很MAN!”
衆人面面相覷。
“進入明朝,夜壺文化出現了一個光輝燦爛的高峰。當時,夜壺風靡全國,男性均以使用夜壺爲榮,各種材料、樣式的夜壺也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出來……”
劉向前不禁感慨:“這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明朝那時候男的也犯前列腺!”
“明朝推崇夜壺以永樂大帝爲傑出代表,他用的夜壺是金的,大臣用銀的,依此類推,府衙級用銅的,縣衙級用鐵的,農民用陶的。可見,夜壺折射出了中國封建官本位文化的縮影。”
安二爺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哎,胡研究!”
“胡研究員!”安妮連忙糾正。
“胡研究員!你說了半天金的銀的,俺這個夜壺可是瓷的!”
“時光如梭,彈指一揮間,話說到了清朝,乾隆皇帝更加追求生活品質,對夜壺也精益求精,摒棄金銀,選擇青花瓷,這恰恰反映出乾隆很有藝術品味!”
“這麼說這夜壺真是乾隆的?”
“當然!”
安二爺驚喜交加,安妮怕他犯病,連忙提醒:“淡定!”
“那專家評委咋說不真呢?”
胡研究員早有打算,顯出一副江湖嘴臉,“正好,我正要向專家開戰呢,這回可讓我找着茬兒了!我還專揀個兒大的,把他滅了我就成老大了!上來就拼命,甭假客氣,招招直奔死穴,怎麼狠怎麼來,語不驚人死不休!不信引不起轟動效應!不成功便成仁,你們放心,我保證讓夜壺跟我一夜成名!”
胡研究員走後,安二爺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得意地在屋裡轉磨磨。除了安家父子,安妮也在場。
“胡研究說了,夜壺是真的!夜壺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安富哄勸,“爹,您在這不回家,俺們哥仨名聲不好聽!咱回家吧!”
“胡研究還說了,夜壺最少值上千萬!上千萬啊,這得買多少畝水澆地啊!”
“爹,買地也得回家買,咱回吧!”
“買地剩下錢咋花?打着滾也花不完啊!”
“爹,有錢回家花。咱回吧!”
“回去行,俺有條件!”安二爺趾高氣揚地看着三個兒子。
“爹您說!”
“俺要吃香的,喝辣的!”
“吃喝不算事!”
“俺叫你們上東,你們不能上西;俺叫你們打狗,你們不能罵雞!”
三個兒子面露難色,“爹,俺們好歹在各自家也是一家之主啊……”
“胡研究說了,嘉慶是皇上,可乾隆是太上皇,皇上聽太上皇的!你們在各自家好比嘉慶,俺好比乾隆。你們答應不答應?”
“答應!”哥仨無奈,咬牙答應。
“俺還有最後一個條件……你們娘死得早,俺又當爹又當娘,一把屎一把尿養活大你們,俺沒享過福……懂了吧?”
“懂!俺們仨好好孝順您,讓您享福!”
“你們仨不行!煩了給我寬心話,冷了給我焐被窩,沒白沒黑陪着俺——你們仨哪行?”
三個兒子一時沒明白,還是安妮最先反應過來,“二爺想找個老伴兒!”
三個兒子齊刷刷望向父親。安二爺乾咳兩聲,表示默認。
三個兒子有些尷尬。“爹,您都這麼大歲數了……”
“歲數大咋啦?夕陽紅嘛!你們不答應,俺就不回去!”安二爺打定了主意。
“三位叔,老年人也需要感情歸宿,如今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安妮勸解。
這時,戈玲、袁帥、歐小米、劉向前、何澈澈聞聲進來。
“從二爺來編輯部到現在,我認爲這是唯一一項正當要求!”袁帥說道。
衆人連聲附和。見此情景,三個兒子只好暫且應允。
“行!只要爹您回家,我們幫您找!”
“俺有條件!”安二爺環顧編輯部幾個人,“對方學歷要二女子以上,年齡要戈主編以下……”
“我準有那麼老嗎?太傷自尊了!”戈玲不大高興。
接着,安二爺一一列出具體條件——身高要何澈澈以上,體重歐小米以下,長得楊貴妃以上,脾氣劉向前以下。而袁帥,則被摒棄在各項條件之外。總之,安二爺的話把大家都得罪了,衆人紛紛側目。
太上皇選妃尚未議決,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身穿中式對襟褂子,頭髮一絲不苟。
“您也是研究夜壺文化的?”
“別拿文化找樂了,還夜壺文化?!本人不談文化,只談價錢!”男子掏出一張名片,劉向前伸手去接,對方卻沒給,“誰是主家?”一眼發現安二爺,“嘿老爺子,讓我一番好找!自我介紹一下,本人是著名古玩家,業內人稱三隻眼。大家都知道,第三隻眼是慧眼,以此形容本人對古玩獨具慧眼!”
安二爺此時正高興,“這麼說,你也斷定俺這夜壺是真的?”
三隻眼卻直言不諱:“真的?別說我三隻眼,就是兩隻眼一瞅也知道不真!甭看款寫的是‘大清乾隆年制’,其實是嘉慶年間的東西。因爲乾隆當時是太上皇,所以官窯燒出來的東西題款還得是乾隆爺。行裡都知道,嘉道的東西本來就不值錢,您這連嘉道官窯的東西都不是,連正兒八經的民窯都算不上,充其量是村裡土造兒!”
安二爺一聽,立刻把眼珠子瞪起來了,“俺祖上親口說是嘉慶皇上用過的,還能有假?”
“老爺子,這行裡最忌諱說故事!也許嘉慶確實在您祖上家裡歇過腳,也確實用這隻夜壺小便過,但不能說明夜壺就是嘉慶的——萬一這夜壺是您祖上借給嘉慶用的呢?”
不光安二爺啞口無言,就連編輯部大家都覺得不無道理。
“胡研究都說這是真的!”安二爺不甘心。
“研究那是理論,空的!這行裡講實戰!三隻眼絕非浪得虛名,不是吹,經我三隻眼過目的東西何止千千萬萬,還從沒打過眼!”
安二爺不禁心裡發空。
“老爺子甭着急!我大老遠來一趟,光告訴您東西不真,這不純給您添堵來的嘛,咱不幹這事兒!實話跟您說,我是來跟您談合作的!”
“你不說這夜壺不真嘛,還合作啥?”
三隻眼掰開嘴,讓安二爺看其中一顆金光閃閃的假牙,“瞅見了吧?這顆金牙不真,比真的值錢!”
衆人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夜壺是不真,可是一旦交給我,經我一包裝,就能讓它賺錢!而且是賺大錢!”三隻眼秘而不宣地說,“假亦真來真亦假,這裡頭學問大啦……”
三隻眼走後,安二爺愁雲滿面。夜壺的事波詭雲譎,編輯部衆人也放不下。
“三隻眼說的包裝,其實就是作假!古玩行裡作假太普遍了,而且買家只能自認倒黴。別的商品都打擊假冒僞劣,就古玩,這叫玩兒得高!”
“二爺,您打算跟三隻眼合作嗎?”
在這點上,安二爺態度鮮明,“什麼假亦真來真亦假?!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俺不幹那以假亂真的事!”
袁帥帶頭鼓掌,對安二爺表示讚許:“這纔是安二爺的本色!”安二爺卻高興不起來,“可是,這夜壺到底真還是不真?”
“爹,管它哩!不真就不真,咱還照樣過日子!”
“就是!更消停!”
這時,隨着一陣腳步聲,兩個風塵僕僕幹部模樣的人出現在編輯部門口。只消一打量,他們就認出個八九不離十。
“你就是安老漢吧?你們是安老漢的兒子?電視上瞅見你們了!”
“你們也是搗騰古玩的?”
“聽鄉音還沒聽出來——我們是縣旅遊局的!這是我們局長!”
雙方寒暄過後,安二爺不解地發問:“旅遊局找我幹甚?”
“你不是有祖傳青花大夜壺嘛,這是咱們縣文物考古的重大發現!電視播出當晚,縣裡連夜組織專門會議進行研究,認爲這是一個良好契機。我們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契機,一舉提高我縣知名度,大力發展我縣旅遊,拉動全縣經濟!”
“夜壺能有這麼大用處?”
“縣領導指出,一定不能低估夜壺的作用,並圍繞夜壺大做文章,夜壺搭臺,經濟唱戲!根據縣領導的指示,我們旅遊局迅速採取了幾項重大舉措。一、將安家舊居列爲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並翻新改建爲‘嘉慶皇帝行營’紀念館,供遊人參觀遊覽;二、在嘉慶皇帝當年小解處豎碑紀念,以使這段歷史永遠銘刻在後人心中;三、建立夜壺博物館。除了突出展覽這隻雲紋竹影青花大夜壺之外,還要蒐集各種各樣的夜壺,集夜壺之大成,使之成爲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博物館!”
衆人不禁瞠目結舌。
“這麼說,安家真要光宗耀祖啦?”
“局長,有個問題,就是關於夜壺的真僞,專家們還存有爭議……”安妮很謹慎。
“怎麼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們縣還怎麼開發旅遊?不是真的,我們縣還怎麼拉動經濟?就是真的!說不真的那些人都是別有用心!總之,我們堅決要以夜壺爲切入點,盤活全縣經濟!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當初安二爺揣着夜壺來北京,本就想來撞大運,沒承想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夜壺真僞越來越說不清。一切都如霧裡看花。安二爺犟脾氣上來,非得要撥雲見日,“俺這趟北京不能白來,非得弄個心明眼亮!”
“二爺,《天下收藏》咱也去了,胡研究員、三隻眼他們也來了,說什麼的都有,您信誰的?”
“俺誰也不信!他們說話不夠分量!俺要找個有分量的!”
“那您說誰有分量?”
“就老在電視上嘚嘚嘚、嘚嘚嘚那個人!他有分量!”
大家猜測着。
“現在是個人就在電視上嘚嘚嘚、嘚嘚嘚!您說的哪個?”
“就那個——專門說文物的,號稱高保真!”
大家不約而同想到一個人:“甄專家!”
甄專家還就真給請來了。
安二爺把夜壺抱出來,輕輕放在甄專家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去除包裹層。甄專家悠閒地品着茶,對面前的東西似乎不感興趣,不等安二爺剝完,就站起身溜達開去,一邊與戈玲閒扯。
“現在你們編輯部鳥槍換炮啦!”
“變化是不小。您變化也挺大的,我記得您當年跟我們也算是同行,哪承想現在成了著名收藏家啦?!這不,連安二爺都是您的粉絲,那麼多專家說的他都不信,非得請您親自掌掌眼!”
此時,安二爺已經把夜壺剝出來了,請甄專家過去看,“俺就信你!你說它真它就真,你說它不真它就不真!俺再不找別人!”
甄專家對桌上的夜壺卻看也不看,“收藏是好事兒,但是要有一顆平常心!”
“俺這件東西確實不一般……”
“都這麼說!現在是收藏熱,我看是熱過頭,都發高燒了!上週三有個人拿來件東西請我看,說是乾隆的,我說你這不是乾隆的,是前天的——明明就在超市裡有賣的!”
“俺這夜壺超市沒賣的!”
“老爺子還挺逗!”甄專家被逗樂了。
“俺要有你這兩下子多好!見天跟這些寶貝打交道,有福啊!”
“剛開始那時候確實!腰包裡錢雖然不多,可想方設法淘換件東西,那種幸福!現在,再好的東西,那種幸福沒了,不幸福了!”
“嗯,每天過眼的東西太多了,嚴重審美疲勞!”安妮理解。
“所以,我現在對給人看東西這事兒,不光是沒興趣,簡直是恐懼!”
“那您整天忙什麼呢?”安妮問。
“上電視啊!”
“老看見您,侃侃而談的!”
“那都不算什麼了,前段時間我主要是當嘉賓、當評委,什麼電視服裝設計大賽、電視模特大賽、電視什麼什麼賽,巨忙!目前呢,我正準備向娛樂圈發展!”
衆人大感意外。
“我天天跑娛樂新聞,還真沒聽說!您進軍娛樂圈,打算是唱歌還是演戲?……”歐小米很好奇。
“評書啊!”
衆人更是大愕。
“您說評書?”
“不信?這麼着吧,我現場來一段,你們聽聽!”甄專家來了興致,繞到桌子後面,挺身站立,拿個東西當驚堂木,啪地一拍,模仿單田芳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英雄也有落魄時!話說秦瓊秦叔寶囊中羞澀,被迫要賣寶馬良駒。這一天,秦瓊……”
安二爺早已面沉似水,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氣沖沖抱起夜壺就走。
“二爺您去哪兒?”
“回家!”
“夜壺到底怎麼回事兒,還沒說法呢……”
“還說法兒呢,都說上秦瓊賣馬啦!一個比一個不着調!俺誰也不問了,俺把夜壺帶回去,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安二爺信心百倍,“一千年以後,俺不信它不是文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