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如今戈玲剛剛對這句話有了切身感悟,因爲明天,女兒李子果就要留學歸來。對她們母女來說,生活即將掀開嶄新的一頁。
戈玲站在辦公區,兀自向大家津津樂道,話題中心當然是李子果。
“……李子果小時候特懂事兒,每回帶她坐車,臨下車總提醒你一句——拿着咱東西,別丟嘍!給她兩塊錢下樓買零食,食品店老闆跟我說,別人家孩子就買一樣兒,你們家李子果撿便宜的,各種各樣能買一堆。看這孩子,從小就有心!”
“戈姨您真有福氣!”劉向前說道,“不用問,李子果出去留學肯定也知道精打細算,得給您省多少錢啊!”戈玲遲疑了一下,“哦……還行吧,除了我所有存款,李冬寶又贊助了一部分……”
大家面面相覷。安妮從自己辦公室出來,劉向前見狀迎上前去,把一份客戶資料交給安妮。安妮點點頭,接戈玲的話茬:“那可花不少啊!我出去留學,一開始花家裡錢,後來就全靠自己打工了!當然啦,也有不少同學,尤其富二代,花錢如流水,在那兒租高級公寓,買好車,開Party,不像留學去的,像是比富去的!”
戈玲表情有些尷尬。袁帥見狀,善意地打圓場:“李子果跟他們不一樣,她這錢肯定是花在刀刃上,如飢似渴地汲取知識,知識是什麼?知識就是財富,財富就是錢!她得買書、聽講座、去圖書館、上補習班……哎不對,這好像也花不了那麼多錢啊……”
“我也覺得呢!她一來信就是要錢,一開始我覺得那邊兒花銷貴,可後來隔三差五總要匯錢,最後我實在吃不消了,她就瞞着我跟李冬寶要!這孩子小時候不這麼大手大腳的!”戈玲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歐小米旁邊,在她遞上來的一份稿子上簽字。
“應該這麼理解,這是教育投資,大投入纔能有高產出!主編投完資了,明天李子果學成歸來,然後學以致用,後邊就等着豐厚回報啦!”
“小米說得對!”劉向前說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戈姨和李大腕兒都這麼優秀,再加上優質教育,李子果肯定青出於藍勝於藍!”
“主編,李子果準備去什麼單位?”何澈澈一句話令戈玲重新情緒高昂起來,“我本來給她聯繫了幾個單位,有國企有學校,李冬寶也有安排,都不錯,可是李子果都看不上,她基本意向就是微軟啊蘋果啊寶潔、杜邦什麼的,其中之一吧,去哪個還沒最終確定,再比較比較!”
歐小米很羨慕,“哇噻,都是世界五百強啊!”
“反正就在這裡邊挑唄!她不學的管理嘛,照她自己的話說——找個跟國際接軌的平臺,才能施展拳腳,所以吧,要管理就管理世界五百強,別的小公司都不正規,管理着沒意思!”
安妮不禁嘖嘖:“比我有氣魄多啦!我不過就管理一個編輯部,她直接就管理世界五百強,可以氣吞山河了!”
“我也勸她,咱越是學成歸來,越要低調!堅決不能像有的海歸似的,看什麼都不順眼,新官上任三把火,打着接軌的旗號,什麼都得顛覆都得改!”
安妮狡黠地盯着戈玲,“主編,我覺得您肯定不是說我呢……”戈玲意識到說走嘴了,連忙往回收:“我是說李子果吧,進了五百強以後,先學習先熟悉情況,不忙着管理!可是李子果說我OUT了,國外不興謙虛謹慎這套!”
“您就讓她盡情發揮吧,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您得放手!”劉向前勸慰着。
“我們的口號是——我的地盤我做主!”何澈澈高舉手臂喊道。
“也是!李子果已經是海歸了,翅膀硬了,我就別事必躬親啦,受累不討好!要不我也學着省省心,淨等着收穫勝利果實吧!”
“主編,您讓李子果趕緊挑一個世界五百強管理着,”袁帥耍貧嘴,“我說不準哪天就棄暗投明投奔她去呢!”
“明天我跟李冬寶去機場接她,先休整半個月,然後選一家五百強,報到!”
三個月以後。牆上的掛鐘指向了中午十二點。戈玲揹着包從自己辦公室匆匆出來,劉向前見狀連忙詢問:“戈姨您幹嗎去?”
“哦……我出去有點兒事兒!”
“中午劉老師請客——劉老師請客百年不遇——您不參加?!”袁帥急忙挽留。
“劉老師廣告提成一拿,是咱編輯部首富,改天再請一回,我們也沒意見!”歐小米笑着說道。
“還是聚齊了一塊兒,戈姨哪能不在呢?要不然咱改明天中午!”
“不用,明天中午我也有事兒!你們去吧,別等我!哎喲我得走了,兩點以前還得趕回來呢……”戈玲一邊說着,一邊匆匆出門而去。
吃飯時候,編輯部大家圍坐在一起,唯獨其中一個座位空着,缺了戈玲。
劉向前一直苦苦思忖着:“我請客,戈姨不參加,別是對我有看法吧?我改成廣告編輯,由戈姨領導變成Anney總領導,戈姨會不會嫌我對她不忠心?”
“主編纔不這麼小肚雞腸呢!”安妮不以爲然,“你們發現沒有?主編最近天天中午往外跑,也不說什麼事兒,神神秘秘的!”
“女兒的事兒?”何澈澈敲着筷子,“可是主編說李子果已經上班了,環境好、職位好、收入好,一切均好!”
“李大腕兒那邊兒有事兒?”歐小米也猜測着,“不對啊,前兩天我約採訪,李大腕兒在國外沒回來呢!”
袁帥忽然心裡一動,顯得很有把握,“我知道了!你們說主編能有什麼事兒?——自己工作順利,女兒呢學成歸來,現在也白骨精了,沒什麼可操心的事兒!但是,請注意但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個人感情問題!”
“你是說戈姨和二總……”劉向前推推眼鏡,“不可能吧?”
“完全可能!”安妮十分肯定,“當初主編就說等女兒自立了再考慮,現在李子果工作了,主編沒後顧之憂了,該是考慮這問題的時候了!”
“那也不應該是跟二總啊……”劉向前半信半疑。
“二總怎麼啦?”歐小米看不慣,“主編跟二總性格互補,挺搭調的!”
何澈澈擁護道:“偶支持二總!等待他傳來勝利的消息!”
“指日可待!”袁帥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就衝主編這個忙活勁兒,準是取得突破了,而且據我判斷,很可能已經進入談婚論嫁階段!主編天天中午出去幹嗎?說不準正裝修新房呢,她得回去監工啊!”
編輯部大家半信半疑。
“沒這麼神速吧?不過也沒準兒,瞅主編神神秘秘的,像!”
“一切皆有可能!”
安妮舉起杯來,“讓我們爲主編和二總祝福吧!”
大家響應,一齊碰杯。
大家吃飯回來,正要開門進編輯部,只見耿二雁快步趕來,老遠就笑呵呵地打招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呵呵,正好你們回來!”劉向前很是驚喜:“嘿——,說曹操曹操到!”耿二雁隨着大家走進來,“小戈又回家啦?這陣兒給她累夠嗆!”
“二總這就是您不對啦,應該您多分擔點兒,別讓我們主編這麼累!”安妮責怪道。
“我也這麼說她,我說你就儘管放手,她非不聽啊!”
“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啦?”劉向前笑得狡猾。
“我這不來送這個嘛,順便也跟你們溝通溝通……”
耿二雁從包裡取出兩份請柬樣的東西。袁帥眼睛一亮,“我說什麼來着!怎麼樣?請柬都送來了!日子定的哪天?”
“這星期六!”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啊?!我預計保守啦,您這比動車提速還快呢!”
“雷厲風行,這符合二總的風格!”
“您一點兒沒給我們預留思想準備的時間啊!”何澈澈飛速地掐算了一番,“嗯!星期六是個良辰吉日!”
劉向前卻直接想到了最實際的問題,湊近安妮小聲請示:“Anney總,您說咱隨多少合適?”
“這就別組織決定啦,可以自作主張!”
“不妥吧……禮錢多少象徵關係遠近,如果都比着多隨,容易造成惡性競爭,不利於安定團結!所以吧,我建議還是領導出面平衡一下!”
“OK!”安妮衝耿二雁一笑,“二總您稍等,我們開個小會!”
大家進到安妮辦公室緊急磋商隨份子問題,七嘴八舌終於有了個定論。耿二雁在外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大家出來,立刻嚷嚷:“你們再不散會,我該走啦!我說你們文化人吧就是文山會海,多點兒事兒啊,開會開會!”
安妮雙手捧着一個紅包,遞給耿二雁,“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編輯部的一點兒心意,請笑納!”“每個人具體多少,這上面都列着呢!”劉向前呈上一份清單,又取出一張五十元面值的鈔票,“另外,受我父親劉書友的委託,替他隨一份兒!
耿二雁完全蒙了,“幹啥這是?這是幹啥?”
“二總您就別客氣啦!我父親他們一直惦記着戈姨再婚的事兒,去世前特意把這五十塊錢交給我,囑咐到時候一定別忘了替他隨上!”
耿二雁越聽越糊塗,“咋回事兒?小戈再婚?跟誰再婚呀?”
“當然跟您啦!您這不結婚請柬都送來了嗎?!”
“大喜日子也都定了——這星期六!”
耿二雁這才聽出端倪,連忙解釋:“嗨!驢脣不對馬嘴!誰說結婚啦?這哪是結婚請柬啊,這是星期六演唱會門票!讓小戈帶李子果去散散心!”耿二雁從大紅信封裡抽出來的,果然是演唱會門票。這回,輪到編輯部大家傻眼了。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呢?!這快趕上閃婚了!”劉向前甩甩手。
“敢情是詐和!”何澈澈覺得沒趣兒。
耿二雁立刻補充聲明:“不過你們彆着急,喜酒早晚請!要不是這陣子李子果的事兒讓小戈鬧心,我還真就送交結婚提案了!”
大家有點兒納悶。
“李子果……有什麼可鬧心的?”
“那麼大一閨女,成天在家待着,照你們話說叫宅女,小戈能不鬧心嘛!”
“不對啊!”袁帥疑惑,“李子果不是上班了嗎?世界五百強在家辦公?”
“她是想進沒進去!”耿二雁說明情況,“沒進去沒關係,咱去別的公司應聘試試,她不,兩家跨國公司沒錄用,這孩子就往家一待,還哪兒也不去了!你說急人不急人?”
安妮對此有所體會,“留學生求職一開始都有心理落差,先是志存高遠,其實是好高騖遠,讓她調整一段時間就好了!”
“小戈開始也這麼想,待一陣兒就待一陣兒,可發現不這麼回事兒——李子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瞅這架勢就準備宅下去啦!小戈爲啥天天中午往出跑?回家給李子果做飯去!”
大家至此才恍然大悟。
“我說主編怎麼神神秘秘的呢,敢情是自有苦衷!”
“她是怕你們笑話唄!其實這有啥?別一個人憋在心裡,跟大夥嘮嘮,還能一塊兒出出主意呢!”
“我們大學同學,有到現在還沒上班的,一開始是沒找着理想的工作,到後來乾脆就對工作沒興趣啦,有工作也不做,就是在家宅着!”歐小米舉例子。
“那誰養活他?”劉向前問。
“父母唄!這叫啃老族!”
何澈澈已經迅速從網上查到詞源出處,念道:“啃老族也叫尼特族,這個詞最早出現於英國,意指具有謀生能力但主動放棄工作機會,賦閒在家,衣食住行全靠父母,並且花銷不菲的年輕人。有人是這樣形容啃老族的——一直無業,二老啃光,三餐飽食,四肢無力,五官端正,六親不認,七分任性,八方逍遙,久坐不動,十分無用。”
大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真夠主編撓頭的!咱得幫她想想辦法啊!”
耿二雁囑咐:“小戈好
面子,你們可千萬別說是我……”話音剛落,戈玲就出現在門口,屋裡立時鴉雀無聲。戈玲掃視着大家,忽然嘆了口氣。
“我都聽見你們剛纔說的啦……”
耿二雁唯恐戈玲怪罪,“小戈,我這是替你着急,可不算泄密啊!”
“耿慕白,我暫不追究你責任!”
耿二雁呵呵樂了,把門票遞給戈玲,“帶李子果去聽聽演唱會!場地票,老貴啦!”
“場地票?人家自個兒訂的貴賓票,四千八百八十八!”
衆人咋舌。
“真敢出手啊!”歐小米感嘆。何澈澈也驚着了:“比我還月光呢!”
“都多大了還花家裡錢?”耿二雁聽着生氣,“早該給她斷奶啦!讓我說小戈,都是你慣的!”戈玲一肚子委屈、鬱悶,“我哪兒慣着啦?當初我非要女兒撫養權,就是怕李冬寶慣着她,養尊處優地成了富二代,孩子不就廢了嘛!現在倒好,沒成富二代,成啃老族了!早知道這個,當初我何必節衣縮食培養她出國留學呢?!”
“啃老不是個別現象,”劉向前說道,“現在30%年輕人靠啃老,65%的家庭有啃老現象,關鍵是其中一部分家庭並不富裕!”
“給李子果一些時間,相信她能調整過來!”安妮安慰道。
“我都快急死啦!一開始找工作,統統瞄準世界五百強,就這還挑三揀四呢!”
“小戈你也別光賴孩子,你也沒起啥好作用!”耿二雁單刀直入,“要沒你煽風點火,李子果能尾巴翹上天?”
“我也沒說逃避責任啊!是,一開始我沒起到正確引導作用,我不該跟她一塊兒好高騖遠,可後來發現情況不對,我就及時幡然悔悟啦!我給她重新定位,我說咱別放眼世界了,還是立足中國吧,好不容易託關係找了一家國企,李子果去了沒兩天就再不去了,說是侮辱她智商!”
“也許她確實不適合那工作呢……”歐小米小心說着。
“那你適合哪個工作你說!我們給你找!我追着問,李冬寶也追着問,實在搪塞不過去,李子果說了——工作沒勁兒,不想工作!她還真說到做到,從那以後,閉口不提工作的事兒,就在家一貓,除了睡覺就上網!”
“說白了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耿二雁更生氣了,“要是我親生閨女這樣兒,我就不管她飯,餓她三天三夜,不信治不了她!”
“就這我還怕她出點兒什麼事兒呢!每天中午要是不回去看看吧,這一天都提心吊膽的!我開始以爲她整天宅着,不出去工作起碼也不出去花錢啊,哪知道這姑奶奶根本沒閒着,網上購物,卡上錢嘩嘩地,不到一個月就光了!”
正說着,一名送貨員出現在門口,手裡託着一個盒子問:“您好!請問哪位是戈玲?”戈玲一看是送快遞的,狐疑起來:“我沒訂東西啊……”
安妮反應很快,當即聯想到了李子果:“別是李子果給您訂的吧?什麼東西?”
“連衣裙。”
戈玲恍然大悟:“準是她!她昨天說我這裙子OUT……不對啊,她支付寶上沒錢了啊!”
“您這是貨到付款。兩千二。”
戈玲眼睛都瞪圓了,“兩千二?”
“李子果一片孝心啊!”劉向前點點頭。
“我用她?!就是胡作!”
“您彆着急,”安妮安撫道,“要是真不想要,他們可以無理由退貨!”
“真的?”
“您在這兒籤個字就行!”送貨員態度挺好。
“謝謝!謝謝!”
送貨員走了以後,戈玲又發感慨:“我這是上輩子做什麼孽了,老天爺這麼懲罰我?!”
一直沒說話的袁帥忽然有了個主意,“主編,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要分幾步走。第一步是先讓李子果走出家門,融入社會。所以吧,您想法兒把她弄到咱編輯部來,體驗體驗職場是怎麼回事兒,我們再一塊兒幫您做工作,興許能成!”
“Verygood!”安妮很是贊同,“關鍵是幫她重新樹立信心,煥發激情!再說了,這樣兒每天在眼面前,省得您惦記着,就不用天天往回跑啦!”
“我看行!死馬當活馬醫唄!”耿二雁也同意。
“耿慕白!”戈玲衝耿二雁一瞪眼,轉而又思忖着,“要不就……試試?”
爲了動員李子果來編輯部體驗生活,戈玲磨破了嘴皮,李子果總算答應了。按她的理解,此行是到《WWW》參觀指導。
在熱烈的掌聲中,戈玲陪同李子果出現在編輯部。編輯部大家列隊歡迎,袁帥煞有介事地舉着相機啪啪拍照,弄得氣氛相當熱烈。
“李子果,我給你介紹一下……”
李子果本來懨懨的,見此情景也來了精神,“不用介紹,我都認識!嗨——,你們好!我的中文名字叫李子果,叫我果兒就行!”
“這孩子挺本色的啊!”袁帥眼前一亮,對安妮說,“人家也是海歸,就不像你中英文亂燉一鍋出!”
“你們中國不是英文不普及嘛,還得親自給你們翻譯,太累!”
聽李子果這麼說,衆人皆無言以對。
“聽主編說你天天在家待着,多沒勁兒呀?出來走走看看,這幾年變化挺大的!”歐小米循循善誘。
“有什麼意思啊?一出門兒,烏泱烏泱全是人!你們中國就這點兒特別不好,環境太差!還有空氣、水!”
“對不住啊,我們中國讓您水土不服了!”袁帥心裡不太對味兒,改誇安妮,“你還真沒‘你們中國’,多麼可貴啊!”
安妮岔開話題:“我攜編輯部全體同仁,歡迎你的到來!”
“其實不用這麼隆重,我也就是來給你們介紹介紹國際動態、指導指導工作、讓你們跟國際接接軌!這是我應該做的!”
戈玲連忙對女兒使眼色提醒:“李子果……”
“Mom您放心,我保證做到三無——無私無償無保留!只要我發現你們的管理弊端,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編輯部大家不置可否,只有劉向前跟李子果搭訕:“你確實早就應該來!你從國外學那麼多東西,可謂國際精英,不人盡其才多可惜啊!”李子果如遇知音,感慨起來:“唉——,還是向前叔叔理解我……”
“別叔叔啊,我跟你媽媽叫戈姨,咱倆平輩兒,叫我哥哥就行!”
“向前哥哥……我叫着怎麼這麼彆扭呢?”
“我們聽着更彆扭!”袁帥乾笑。
“果兒,待會兒再跟你向前哥哥深談,我先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編輯部!”
在安妮等人陪同下,李子果四下裡轉着看,一邊發表評論。
“Mom老說《WWW》是大刊,敢情就這麼點兒規模?!太讓我失望了!就這辦公環境,怎麼跟國際接軌?《TIMES》我去過,人家那編輯部,哇噻,酷斃啦!Mom,讓Dad給你們拉點兒贊助,整層樓包租!”
衆人無不咋舌。
“哎呀,太好啦!趕緊請李大腕兒發揮一下影響力!”
“是發揮想象力!謹供想象!”
“你們這形象跟國際也不接軌!這不行!”李子果又指出問題。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龍,我們都是龍的傳人,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果兒咱就不接軌了行嗎?”袁帥哀求。
“五官不好接軌,着裝可以接軌啊!做媒體都應該是時尚達人!帥哥哥你這衣服太不搭了!要穿品牌,品牌即品質!”李子果瞥一眼歐小米,又打量着安妮,“這牌子前幾年算一線,現在已經OUT了,趕緊換!”
李子果停在何澈澈面前時,總算點了點頭,“你還算潮,再接再厲吧!對向前哥,我就不忍評論了……”
見大家都很尷尬,戈玲只得再次提醒女兒:“李子果你別下車伊始就咿裡哇啦,我是讓你來學習的,別動不動就指手畫腳!”李子果頗不服氣:“我又不是實習生!你們要是不需要我提供諮詢指導,那我回家!Bye—!”說完轉身就往外走。安妮連忙勸阻:“果兒別走別走!去我辦公室,我有好多問題得諮詢你哪!”
安妮暗暗向衆人使個眼色,拉着李子果進了總監辦公室。戈玲氣惱而無奈,“看見了吧?真拿她沒轍!”
“您放心,我們軟硬兼施,一定把果兒留住!”袁帥倒是信心百倍。
李子果來到安妮辦公室,大模大樣坐在沙發上,等着安妮諮詢。
“Anney姐姐你倒是趕緊諮詢啊,我這滿腹經綸都迫不及待啦!”
安妮搜腸刮肚使勁兒想:“我跟你諮詢點兒什麼呢?……哎有了——請問,這沙發坐着舒服嗎?”
“還行!您就諮詢這個?太簡單了吧?!哦我知道了,這是心理測試,現在國外特流行——如果回答舒服,那就是小富即安;如果回答不舒服,那就是挑三揀四!”
“沒這麼複雜,有人說這沙發坐着不舒服,我想知道到底舒服不舒服,好決定是不是換沙發!”
“先易後難,繼續!你接着諮詢!”
“好,我接着諮詢……那你說我接着諮詢什麼?”
“就是關於你們編輯部大政方針什麼的!”
“大政方針黨中央十八大都制定好了,就不麻煩你了!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諮詢什麼,我看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就每天來編輯部,我遇到問題可以隨時隨地向你諮詢,你看如何?”
不等李子果說什麼,袁帥推門進來,“我看Verygood!果兒你必須得來!我知道你是管理世界五百強的水平,可我們編輯部也亟須提高管理水平啊!管理它們之前,你先受累管理管理我們,我看好你!”
“我不惦着去管理它們了,沒勁兒!”
“你得去啊!你不管它們不亂了嘛!再者我早說過,等你管理世界五百強了,我還得前去投奔你呢!你不管它們啦,我投奔誰去?”
“要不爲了你,我將來就去管理管理它們?”
“必須的!反正咱也不急,你正好利用這段時間考察考察本人!”袁帥大功告成。
這時,歐小米、何澈澈一齊進門來。
“你們諮詢完了嗎?我還得諮詢呢!果兒,我們娛記跟明星大腕兒打交道,特累!你就不一樣啦,有李大腕兒罩着,他們都得給你面子!”
李子果把手一揮,“這好辦,我跟他打招呼,幫你打通通道!”
“太好啦!所以說缺你不行!還有,我覺得你剛纔說得句句在理,要穿品牌,要不你給我推薦幾個!”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要從腳開始。告訴我,你穿多大碼的鞋?”
“三十七!”
“OK!回頭我找你!”
“果兒你不能走!”何澈澈煽風點火,“我在編輯部年齡最小,一直苦於無人溝通。現在終於出現了你這樣的同齡人,咱們九〇後力量空前壯大,眼看就要成爲咱們的天下,你哪能走呢?”
面對衆人的盛情挽留,李子果自然動心,“也就是說,你們都需要我?”
“需要!”衆人一齊。
“你們都離了我不行?”
衆人一齊:“不行!”
“還是羣衆覺悟高,既然這樣,那我還是順從民意吧!”此時,戈玲、劉向前迫不及待地推門進來。
“都別慌!”劉向前大手一揮,“我來做她思想工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果兒,你不能走啊……”
“向前哥哥,果兒已經決定留任了!”
“真的?你們怎麼說服她的?真不簡單!謝謝謝謝!”
戈玲很驚喜,劉向前很遺憾,“我這脣槍舌劍還沒來得及發揮呢……”
對戈玲來說,女兒走出家門不宅了,這就是初步勝利。不料,編輯部有了李子果,局勢有點兒亂。
這天,李子果躊躇滿志地向大家宣佈:“爲了不辜負你們對我的期盼,我決定小試牛刀,給《WWW》起草一份《五年發展綱要》
!”說罷,李子果大模大樣坐在沙發上,拿出筆記本電腦,忽然發現桌子上有灰塵,“Mom!擦擦這兒!”
戈玲習慣性地答應一聲,顛顛兒要去拿抹布,忽然想起不對勁,“怎麼還跟在家一樣啊?”
“過渡!過渡階段!”劉向前善解人意,主動拿來抹布,吭吭哧哧地擦桌子,“果兒你看行了嗎?”
“這兒!這兒!”李子果檢查得很仔細,不放過一絲瑕疵。等劉向前返工過後,李子果才點頭認可,“OK!謝謝向前哥哥!”
隨後,李子果打開電腦,又吩咐:“Coffee—!”話音剛落,袁帥已經端着一杯咖啡過來。他打着領結、繫着圍裙、肩搭餐布,儼然一西餐廳服務員。“來啦——!”咖啡放到李子果面前,“請問您還需要什麼服務?”李子果讚賞道:“看人家帥哥哥,就是紳士!要不然Anney和小米姐姐都喜歡你呢!”
“果兒妹妹,這話我愛聽!”袁帥心花怒放,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中午工作餐菜譜,“咱愛吃什麼點什麼!加一果盤,哥哥我請你!”
李子果漫不經心地瞥着菜單,忽然變得一本正經起來,“你們怎麼都是食肉族啊?!太OUT了!現在素食最IN,我早就素食啦!”
“你也動物保護?”安妮問道。
“這是其一。其二,拯救地球!你們知道嗎?美國宇航局衛星資料顯示,北極冰層厚度在急劇減少,有可能在兩年後完全融化,還有南極呢,還有冰川凍土呢,都化了,海平面嘩嘩上升六米,紐約、孟買、上海立刻消失!同時全球變暖,暴雨、暴雪、洪水、颶風、乾旱、酷熱、酷寒……”
“這跟中午工作餐吃不吃肉有什麼關係呀?”劉向前搞不懂。
“低碳生活啊!地球爲什麼變暖?碳排放!目前全球二氧化碳濃度是380ppm,逼近警戒線。生產一公斤牛肉,產生36.4克二氧化碳;做一個漢堡,相當於砍掉廚房那麼大一片熱帶雨林;吃一塊牛排,對地球變暖的影響,相當於一輛汽車行駛兩英里!”
衆人不禁動容。
“這麼一說,吃肉基本等於犯罪!”安妮驚呼。
“那像我這天天吃肉的,都二十多年的慣犯了。”歐小米自我譴責,“我、我也太罪惡滔天啦!”
何澈澈真切問道:“現在立功贖罪還來得及嗎?”
“那就像我一樣當素食者,素食者耗費資源只是肉食者的二十分之一!從今天開始,都不許吃肉!”李子果提議。
“說這麼熱鬧,你自己吃素纔多長時間?”戈玲不以爲然。
“都二十多天啦!”
袁帥、安妮、歐小米等人啞然失笑。
“果兒,在環保意識方面,咱們倆已經走在了他們前頭!”劉向前很得意,“爲了低碳環保,我就是不開汽車,堅持騎電動車,累計行程五萬公里,相當於保護了多大面積的森林?回頭我得好好算算!”
李子果愈發興致勃勃:“我也不過就是個先行者,我會幫助你們提高環保意識的!像什麼碳排放、新能源、厄爾尼諾、莫拉克颱風、哥本哈根會議、京都議定書,趁我在這兒的時間,什麼不懂趕緊問,我不吝賜教!”
午餐時間,編輯部大家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遠遠地,李子果正在打電話。戈玲心事重重,無心吃飯,“這孩子就是眼高手低,拯救地球熱情挺高,怎麼不想着拯救拯救自個兒呢?可愁死我了!”安妮好言勸慰:“雖然有好高騖遠之嫌,但起碼說明她並沒喪失激情,關鍵要讓她感興趣!而且她富有公益心,這得肯定!”
袁帥同意:“對!在低碳環保方面,果兒值得我們學習!”劉向前趕忙邀功:“我是最早提出這個倡議的!”
“她這是趕時髦!”戈玲無可奈何,“張口低碳閉口低碳,她說這叫Fashion!”
“環保和時尚結合起來,也沒什麼不好啊!”“我認爲是goodidea!這樣兒我們接受起來沒障礙!”歐小米與何澈澈也贊同李子果的做法。
“你們就順着她吧,她尾巴更得翹上天啦!”
戈玲發愁地看着李子果打完電話,雀躍着過來,“小米姐姐,冬寶李的最新消息你要嗎?”
“我是無比敬業的當代娛記啊!”
李子果湊到歐小米耳邊,低語了幾句。見歐小米驚訝得圓睜雙眼,袁帥連忙打聽:“李大腕兒德藝雙馨從沒緋聞,這回是不是也破了金身啦?”
“去!下週果兒生日,人家李大腕兒要送她一輛阿斯頓馬丁!”
衆人都嘖嘖驚歎,戈玲卻生氣了,“我怎麼給你規定的?不許跟你爸要錢要物!”
“不拿羣衆一針一線,您以爲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呢?”李子果不以爲然,“他是我Dad!十六歲那年我在英國上學呢,你們沒給我舉辦成人禮,現在Dad說給我補上!”
“那就非得買豪車?”
“什麼就豪車呀?不就代步工具嘛!”
“它當代步工具有點兒冤!”袁帥咋舌。
“你不口口聲聲低碳嗎?”戈玲質問,“真低碳人家壓根兒不開車!”
“真OUT!一個騎腳踏車的肉食者不比一個開吉普的素食者更環保!”
“你強詞奪理!我說不過你,我找冬寶李去!”
飯後,袁帥殷勤地把一杯咖啡端到李子果面前,“果兒,Coffee!”
“謝謝帥哥哥!”
“跟我還客氣什麼?想想還有什麼要幫忙的,現在就跟哥哥說!你想想……”袁帥暗示。
“沒想起來什麼……”
“你再想想!……”
李子果絞盡腦汁,“真想不起來……”
“那我就被迫不再含蓄了——”袁帥直話直說,“話說阿斯頓馬丁不日到貨,But你有駕照嗎?”
“我有英國駕照,右舵的。”
“對啊,就是祖國交警不管,你自己也不敢上路啊!”
“考中國駕照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及……這怎麼辦呀?”
“關鍵時刻哥哥挺身而出,”袁帥施計成功,“把阿斯頓馬丁交給我,我給你當司機!”
李子果還沒說什麼,歐小米出現了,“交給他,果兒你坐着放心嗎?爲了保障人車安全,我決定捨命陪君子!有陪酒的、陪嫁的、陪讀的,我就陪坐啦!”何澈澈也湊了過來,“爲了進一步提高安全係數,還需要一名副駕駛兼保鏢,捨我其誰?!”
“那車好像是二人座的……”李子果有點兒爲難。
“那你得讓李大腕兒照會廠家,訂製一四人座的!”袁帥趕忙說。
“還有我呢!”劉向前來遲一步。
“實在對不住劉老師,您低碳,騎電動車儘量跟,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也別勉強!”袁帥說道。“唉……還是現在孩子們條件好。”劉向前感嘆,“當年我爸爸要是腰纏萬貫,我也富二代我也啃老族!總而言之,時代進步了!”
此時,安妮、戈玲並肩站在門裡,目睹這番情景,互相交換目光。
“我發現近來編輯部風氣有點兒不對啊……”安妮意味深長。
“都是讓李子果鬧的!本來是讓大家幫助教育她的,沒承想反被她給拐帶壞了!剛纔我給李冬寶打電話,他還滿不在乎,我跟他急了!”
“可見當前各種誘惑之多,誘惑力之強,也就不難理解李子果們爲什麼甘當啃老族了!”
“好在邪不壓正,我們要相信羣衆,把握好導向,弘揚正氣!”戈玲揮舞着手臂,給自己打氣。
話是這麼說,可是戈玲心裡也沒底。正苦於無從下手,峰迴路轉,出現了一個契機。這日編輯部正在開會,電視裡播放着地震災區的相關報道,大家神情嚴峻。
“要不是看到最近的報道,我們大家可能已經忘了那場大地震。地震過去好幾年了,但是災區重建仍然任務艱鉅,災區人民仍然承受着不幸。”安妮很感傷。
“昨晚上看報道,我心裡特別難受,擦眼淚用了一盒紙巾……我提議咱們大家給災區捐款!”戈玲提議。
“響應!”袁帥掏出錢包裡所有錢連整帶零,一分不剩。
“我捐兩份兒!連李子果的!這孩子,我還說讓她來受受教育呢,結果一早兒就沒影兒了!”
這時,電視裡的報道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現在是在紅十字會爲您進行報道。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今天一早,紅十字會收到了一筆捐款,金額是十萬元,特別值得說明的是,捐款人是一名九〇後……”
編輯部大家嘖嘖讚歎。
“看人家孩子,也是九〇後,多有社會責任感多有愛心!”戈玲羨慕。
“一捐就十萬,跟人家一比,我這也忒寒酸啦!”袁帥自覺慚愧。
“咱已經力所能及了,不在金額多少,關鍵是心意!”劉向前說道,“哎,一九〇後哪來這麼多錢?一準是富二代!”
“那也是榜樣級的富二代!富二代要都能這麼有愛心,幸甚!”
“終於給我們九〇後正名了!”何澈澈大呼痛快。
大家一邊討論,一邊關注着報道,“……這位捐款人很低調,婉言謝絕了我們的採訪……”只見電視畫面上,記者追着捐款人要採訪,對方回過頭,擺手謝絕。就在她回頭的瞬間,編輯部大家驚愕地認出是李子果。
驚愕之下,戈玲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噎着。劉向前連忙替她捶背順氣,歐小米急忙端來一杯水。戈玲幽幽地吐出一口長氣。“十萬啊,誰不心疼啊?戈姨攢這點兒錢不易啊!”劉向前覺得心疼。
“果兒真可愛!”歐小米誇獎道,“好多人即便有這十萬塊,也留着自個兒消費,纔不會捐出來呢!”
“果兒奉獻愛心值得肯定,但最好是跟父母商量一下,量力而行!畢竟這還不是她自己的錢……”安妮評價道。
“說不心疼是假的,畢竟是工薪階層,收入有限。”戈玲頓了頓,“不過我也挺欣慰的,原來我總認爲他們九〇後自私、冷漠,現在看來這是偏見!”
話音未落,李子果走進了編輯部,出現在大家面前。對於捐款的事,她顯然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Mom您放心,這錢我跟Dad說,記我賬上,從成人禮花費裡邊扣除!”
接下來,編輯部派人趕赴災區深入採訪,李子果要求一同前往。戈玲怕她去了添亂,但又拗不過,只好答應。一週後,安妮、袁帥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卻不見李子果。“李子果呢?她沒回來?”戈玲問。
袁帥、安妮笑而不答。
“她去別地兒旅遊啦?”戈玲猜測,“我知道她就是幾分鐘熱情,怎麼樣?還抗震救災呢,捐父母錢大手大腳,真要自己拿出實際行動來,就指望不上啦!”
安妮撥通了一個電話,“果兒,還是你自己跟Mom說吧!”安妮按了免提,示意戈玲接電話。
“果兒你跑哪兒玩兒去啦?明天就你成人禮了,你趕緊給我回來!”
“Mom,我會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我決定暫時留在災區,因爲這裡需要我!我現在很忙,回頭再給您打電話……噢還有,我已經通知Dad取消成人禮了,不是取消,是改在了這兒,這兒纔是最適宜舉辦我成人禮的地方!哦我得去忙了!Mom,我愛你!”不等戈玲說什麼,李子果那邊就匆匆掛斷了電話。戈玲呆呆發怔。
“災區之行對果兒觸動很大,她幾乎變了個人!那邊兒搭建的臨時學校缺英語老師,所以果兒決定留下!”袁帥解釋。
“我有話跟她說!”戈玲催促袁帥撥電話。安妮急忙勸說:“主編您還是應該尊重她的決定……”
“不是,我要告訴她——好女兒,我也愛你!”
“我們也想這麼告訴她!”歐小米興奮地說。
這時,袁帥已經再次撥通了電話,傳出李子果的聲音:“喂?”
編輯部大家湊過來,一齊高喊:“果兒,我們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