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銘很無語,心想你剛剛提着一桶雞蛋都一馬當先如履平地,現在居然會突然害怕?
不過,看着女孩眼眸中透着絲絲緊張的可憐模樣,班銘終究是狠不下心來把她的手甩開,暗歎一聲,一邊一隻小手,朝着吊橋另一頭走去。
楊雅人笑得像是吃了蜜一樣,頗有得色地看了夕夢研一眼。
夕夢研淺淺一笑,風輕雲淡,頓時讓楊雅人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走過了這座橋,班銘陡然就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充斥這座雪山之巔,將風雪都給隔離在外。
威壓?
班銘腦中本能就閃過這兩個字,隨即想起,威壓是天境上品強者纔有,仔細感受了一下,他最終確認,這不是威壓,而是一股“精神場域”。
也就是說,武尊南山烈時時刻刻精神外放,而且控制入微,這才能做得如此了無痕跡。
不愧是武尊!
隨即班銘意識到,從自己三人通過吊橋的這一刻開始,就已經徹底落入了武尊的感知和觀察當中。
既然已經沒有了風雪干擾,班銘順手就將兩女的手給鬆開了。
無論楊雅人還是夕夢研,在這一刻都有些悵然若失。
楊雅人繼續帶路。
不過,因爲沒有了風雪阻擋視線,所有班銘很輕易就注意到了不遠處有一座看上去並不出奇的石堡。
確切點說,是一座面積比較大的雙層石屋。
“有朋自遠方來,班小友請進,老朽等你多時了。”突兀一道清朗的聲音從石屋之中傳來,煌煌大氣。
班銘沒想到武尊會這樣客氣,而且一早就在等候自己,心中有些激動的同時,下意識地看了楊雅人一眼。
楊雅人模樣可愛地吐了下舌頭,很顯然,是她事先通知了武尊。
不過這也正常,堂堂武尊,總不可能什麼人想見就能見的,身爲弟子,楊雅人肯定會事先知會武尊一聲。
班銘三人來到石堡前,推門而入。
石屋一層的佈局比較簡單,一眼看去簡單明瞭,是比較標準的三居室佈局,進入之後就是面朝客廳。
班銘一眼就看到客廳一角,矮茶座邊盤膝坐了一名面龐看上去和和氣氣的黑臉中年……胖子!
沒錯,就是一名胖子!
班銘不由瞪了瞪眼,這胖子看上去和其他胖子真的沒有什麼不同,臉上一團和氣,因爲是胖子,所以和英俊真的沾不到什麼邊。
估計,任何人看到盤膝而坐的這一位,都不會把他跟武尊聯想起來。
而且……班銘不是沒有從歷史書上看到過武尊南山烈的影像,英姿勃發,棱角分明,哪像現在,又黑又胖?
若非感應到此人身上浩瀚如海的精神波動,班銘簡直就要以爲這人是楊雅人請來忽悠自己的逗逼了。
“小友請坐。”武尊南山烈笑眯眯地伸了下手。
班銘神色一整,微微施禮,來到南山烈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一面對面相坐,班銘不由更加在心中感慨一句,臉真黑啊。
“武尊。”夕夢研十分恭敬地對黑臉胖子施了一禮,顯得賢淑秀慧。
在她心中,武尊南山烈,也的確是一位值得她給予足夠尊敬的人物。
“你們兩個隨意吧。”南山烈微笑對楊雅人二人說道。
“哦,那師父我先去做飯了,雞全席怎樣?”楊雅人道。
南山烈笑眯眯地點了下頭。
“夢研姐,你也來幫把手吧?”
“哦,好。”
夕夢研答應着,有些拘謹地向南山烈施了一禮,再看了班銘一眼,纔跟着楊雅人走向廚房的方向。
客廳之中,安靜下來。
“小友是不是很失望,我現在的樣子,和你想象中的很不一樣?”南山烈笑容溫和地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年。
“有點。”班銘老老實實地點頭。
南山烈懷念似的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已經變成雙層下巴的下巴,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倒是喜歡耍帥一些,不過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加上孤家寡人住在這雪山之巔,也不知道帥給誰看,也就聽之任之了,最終變成了這幅模樣。”
班銘卻知道南山烈其實是在說笑,到了南山烈這樣的修爲境界,對於身體的控制早已經入微,縱然達不到舒清那樣的任意改變肌肉骨骼的地步,將身上這身多餘的脂肪轉化爲能量吸收掉、恢復本來面目,也就是呼吸間的事情。
不過,南山烈既然維持這幅面貌,就說明他對於這種事情真的已經不在意。
而南山烈說完這段,忽然就話鋒一轉:“我聽雅人說,班小友在飛行術上勝她良多?”
“雅人說得有些誇張了,我只是一時僥倖才略勝她一籌。”班銘頗有保守地說道。
楊雅人畢竟是武尊的弟子,若承認自己勝她良多,無形之中會顯得武尊教徒無方。
南山烈啞然一笑,道:“小友不必緊張,在我眼中,釣魚者皆可稱釣友,下棋者皆可稱棋友,習武者皆可稱武友,以武會友,勝負平常……而且,如果光靠僥倖就能在飛行術方面勝過我這不肖徒弟,那小友就不會是雅人帶上這座雪山的第一人了。”
班銘有些尷尬地一笑。
南山烈又微微笑道:“我還聽雅人說,小友向飛協的副會長萬長河提出了疑議,認爲飛協即將發佈的新飛行術有些不妥?”
班銘心頭一緊,沒想到武尊會這樣直入主題,暗一咬牙,點頭承認道:“確有其事。”
南山烈聞言,突然露出了悵然之色,長長嘆了口氣。
班銘心中暗自奇怪。
不過接下來,南山烈一句話,則讓他神色驟凜——
“小友明智啊!其實何止這新飛行術,我南山烈愧承武尊稱號,實乃人類罪人。”南山烈臉上閃過一絲深深懊悔。
班銘心頭一震,若有所悟,不過表面上還是做出驚訝的樣子,道:“武尊何出此言?”
南山烈搖着頭嘆息道:“從一開始,飛行術就是錯的,只是,當年的我太年輕,急於功成名就,所以並沒有察覺到這種錯誤,而直到我到了這雪山之巔,潛下心來靜靜研究,這才發現,飛行術其實有着禍及整個人類的缺陷。”
班銘聞言,肅然起敬,若是一般人恐怕不會這麼坦然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這種事情關乎自己一生名望。
無法想象,若是武尊這番話流傳出去,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和恐慌?
而讓班銘不解的是,武尊怎麼會將這樣的話對他這麼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出來?
“覺得奇怪是麼?爲什麼我會跟你說這些?”南山烈淡淡而笑,看班銘的目光之中,卻透露出了真誠:“因爲我相信,能夠竭盡全力阻止有缺陷的新飛行術推廣的人,絕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班銘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就算我值得您相信,可是萬一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還是會對您的聲譽造成影響。”
“聲譽?”南山烈失笑,道:“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一個設局圍殺武賢的無恥小人,哪還有多少聲譽可言?”
班銘聞言,立刻想起前段時間轟烈不已的月球微末之墟一戰。
那一戰,本就是陳琛暗中聯合羅極道一手策劃,爲的就是在生死界限打破極限,晉入天境上品。
而在突破之後,陳琛就當着全世界的面宣佈,期待和南山烈公平一戰,因此讓人產生了很多聯想。
最普遍的猜想就是,這場精心策劃的圍殺,是武尊南山烈一手策劃。
而到目前爲止,武尊都始終沒有站出來做正面迴應,這在無形之中更加加重了人們對武尊的猜忌。
“武尊爲什麼不站出來自證清白?”班銘忍不住問道。
南山烈反問:“人都死了,要清白何用?”
班銘默然。
武尊這話說得很直接,也很現實。
以陳琛的性情,如果南山烈真的站出來公開回應,前者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擊殺他的好機會。
到頭來,南山烈不但沒辦法挽回名譽,更是連性命都丟掉,揹負一世罵名。
隨即,班名想到了更多。
武尊南山烈爲了躲避陳琛的視線,而選擇徹底淡出人們的視野,乃至棲居在希望星這荒無人煙的雪巔之上。
所以這一次,如果身爲飛協會長的南山烈爲了阻止新飛行術的推廣而現身在公衆視野,無疑會讓他再度落入陳琛的視線,進而很可能遭受陳琛殘酷的狙殺。
想到這裡,原本盤亙心中想要開口的一些話,班銘有些說不出口了。
只是如此一來,這件事情該怎麼解決?
而南山烈這時候和聲道:“小友想不想知道,飛行術爲什麼會有禍及整個人類的缺陷?”
班銘哭笑不得,因爲南山烈此刻的神態好像是在炫耀飛行術的優點似的,只好道:“願聞其詳。”
南山烈聲音微沉,說道:“飛行術總體而言是好的,然而無人察覺的弊端之處在於,它會對天境武者產生無形的阻礙,具體原因我尚不能研究透徹,但是可以確認的是,天境武者向上突破修爲極爲艱難,確實是跟飛行術有關。”
班銘心道一聲果然如此,旋即就對南山烈產生了深深的佩服。
飛行術的本質其實是磁元陣,南山烈等於是從無到有自己摸索出了磁元陣的雛形,雖然有所偏差,但能夠運轉成功,就已經簡直堪稱奇蹟,更不用說他居然能夠意識到飛行術的這種隱性危害……在沒有任何陣法基礎的情況下,若非長年累月苦心鑽研,南山烈怎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是班銘佩服之一,更讓他佩服的是南山烈的胸襟,居然真的將這麼重大的秘密告訴他人。
將心比心,如果站在同樣的位置,班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像南山烈這樣坦然。
表面上,班銘聽完南山烈這番話,而露出了極度震驚的神色。
“不可思議是嗎?可惜這就是事實。”南山烈輕嘆,道:“如果我沒有創出飛行術,或者沒有將飛行術公諸於衆,人類擁有的天境武者,應該會比現在多上很多。”
班銘當然知道這是事實,但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怪在南山烈的頭上,當即安慰道:“其實這樣未必不好,一直以來,科技和武道其實是相互制衡的,武道在進步,科技也同樣在進步,可是如今科技從兩百多年前就已經進入了瓶頸期,漸漸已經跟不上武道發展的節奏,若是武道從百多年前開始就無可抑制地肆意發展,很可能會導致道德和律法的崩壞,對於人類世界未必是福……事實上,最近當天境上品強者出現之後,科技已經完全失去了制約這種層次武道強者的能力、”
南山烈眼睛微微一亮,含笑點頭道:“你說的的確是有道理,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在和平時期,個人武道修爲的過分膨脹,的確是會產生動盪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不過,如今異獸爲患,人類中的頂尖高手又太少,這又是我的過錯了。”
班銘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繼續勸慰,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就算人類和異獸開戰,想要分出勝負也非一朝一夕,只要能夠將飛行術修改,去掉飛行術的副作用,人類中的武道高手自然會越來越多!”
南山烈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黯然搖頭:“知易行難,談何容易。”
短短八個字,道出了亙在他心中已久的苦澀。
班銘卻在心中向鬼叔詢問:“鬼叔,你曾經說過,我進入‘天人合一’之後改進的飛行術,對人體的危害減少了百分之六十,上次因爲得到天地紋,所會的各種武學都齊齊提升,飛行術也是一樣,那我現在所掌握的飛行術,又是什麼程度?”
鬼叔道:“相比南山烈創出飛行術,你的飛行術在動能效率上優化了百分之兩百,而對人體的危害減少百分之九十五。”
班銘心頭一震,驚喜道:“也就是說,只有百分之五的人體傷害?”
“不錯。”鬼叔頷首,道:“雖然說是百分之五,但這種程度的傷害,已經不足以影響到天境武者的境界突破……不過,已經造成的傷害,還是會產生持續性的影響,好在隨着時間推移,天境武者會自然而然進行自我恢復和調節,看個人體質而定,大概一到五年的時間,原本因爲飛行術而受到的傷害都會痊癒。”
一到五年……班銘心中一陣激盪。
他想的是,如果將自己所掌握的飛行術傳播開去,在一年之後,就將會迎來天境強者修爲突破的爆發期,一個個天境中品甚至上品強者橫空出世。
只是,這樣的事情,對於人類來說到底是福是禍,班銘無法確定。
而且,該以怎樣的方式將這種飛行術功法流傳,也是一個問題。
並不是說班銘大公無私到了這種程度,他也不是想借助飛行術推廣來博取名望,他只是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如果人類和異獸開戰,雙方真的你死活我地打起來,人類若是不敵,地球陷落,屍橫遍野,親朋遭難……這樣的畫面,班銘真的不想看到。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個必要,班銘也不會吝惜飛行術。
而在這時,南山烈主動轉開了話題:“班小友,對於將要發佈的新飛行術,我並無所知,你既然已經見過,可否爲我演示一下?”
班銘聞言,頓時知道南山烈恐怕真的是與世隔絕已久,雖然不見得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但卻已經很久沒有跟飛協有過聯繫,否則,新飛行術發佈這樣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將南山烈這位飛協會長跳過。
對於南山烈的這種要求,班銘自然不會拒絕,伸指一點桌面,杯中茶水蒸騰成氣霧,而在班銘的引導下,一個纖毫畢現的由薄霧組成的人形在茶桌上方顯現出來。
南山烈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班銘這一手,用到的內元固然不多,然而操控精細程度,卻遠遠超出其修爲境界所能擁有的界限。
更加讓他動容的事情在下一刻發生。
只見,在班銘的控制下,霧狀人體之內,進一步細化,竟然是衍生出了奇經八脈,每一道經脈都凝結得極爲纖細而清晰,使得這霧人看上去宛若全息投影一般。
南山烈神色動容,他一生閱人無數,各種天才都見過不少,然而在基礎九段修爲能夠做到班銘這種程度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他剛剛說要讓班銘演示,原本是想要啓動茶桌中的微型電腦,讓他在人體投影中指出經脈走向,卻沒想到這少年竟然會給自己這樣一個大大的驚喜!
而當經脈清晰形成之後,隨着班銘念頭一動,一股狀若內元的顏色更濃的茶色霧氣從霧人的丹田位置流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循着飛協的那種新飛行術的軌跡開始運行。
南山烈壓下驚喜的心緒,凝神注視着軌跡運轉,始終沒有說話,直到班銘徹底演示完畢,他才眉頭輕輕蹙起,眼中有一種憤怒的情緒顯現出來。
班銘按在桌面上的手指鬆開,空中的霧人頓時化爲霧氣散去。
“我不在的這些年,協會裡的有些人真的是越來越胡鬧了啊……”
從南山烈輕輕的一句話裡,班銘感覺到了憤怒,以及無奈。
似乎心有鬱結,南山烈皺着眉解釋道:“飛協三位副會長,萬長河雖然名氣最大,然而他負責具體事務,反而是最不爭的那位,剩下的兩人,江東嶽和克羅斯凱撒,纔是最想要把我取而代之的人,所以纔會急功近利……這次的新飛行術,應該就是他們中的某一位鼓搗出來的。”
原來如此!
班銘神色動容,沒想到新飛行術的背後,竟然還藏着這樣的勾心鬥角。
隨即,他動眉出聲道:“克羅斯?”
“你注意到了?呵呵,沒錯,克羅斯凱撒,是西聯邦三大家族中克羅斯家族的人。”南山烈含笑點頭。
克羅斯家族!
班銘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人類兩大政府,東聯邦有蔣寧房夕四大門閥,西聯邦也有梅根、米歇爾以及克羅斯三大家族。
在歷史學家的分析當中,東西聯邦的出現,其實是帶有一定的必然性。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武道的興起,便是契機。
而之所以是東西聯邦,而不最終只剩下一個聯邦,最主要的原因說出來有些搞笑,卻很現實,是因爲膚色。
東聯邦是黃種人的聚居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黃種人,而西聯邦則是白皮膚和黑皮膚人種的聚居地。
而到目前爲止,無論東聯邦還是西聯邦,雖然彼此相互競爭,但似乎都沒有吞併對方成爲人類唯一聯邦的想法。
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東西聯邦的人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都有巨大不同,既然沒辦法做到完美地和諧共處,那就乾脆分地而治,各自發展。
而且,歷史經驗表明,有競爭纔有進步,如果人類真的大統一了,文明前進的速度或許反而會降下來。
對於克羅斯家族有人擔任了飛協副會長,班銘雖然驚訝但卻並不覺得太過奇怪。
因爲飛協本來就是一個頗爲鬆散的民間組織,是所有飛行術愛好者交流和切磋心得的平臺,只要有能力和手段,任何人都有可能攀上高位。
不過話說回來,飛協發展到了今天,早已經不是普通民間組織那麼簡單,其中蘊含着龐大的能量以及利益,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勾心鬥角。
而對於想要汲取更大利益的一些人來說,神龍見首不見尾且是飛行術的創造者的會長南山烈,無疑成爲橫在他們面前的一座大山。
所以,他們才需要以成績來證明自己,讓其他人覺得自己已經站得比這座大山更高,有翻過這座大山的能力。
所以纔有了這急於求成的新飛行術。
班銘沉默着,想到了這許多,心中因此有了些許沉重。
因爲微末之墟一戰,南山烈的威望已經跌了不少,恐怕在飛協之中也是如此,已經很難再有當年言出法隨般的權威,而這就給了江東嶽和克羅斯凱撒最好的機會。
於是,哪怕南山烈願意出山,稱這種新飛行術有巨大缺陷,仍然會受到不小的阻撓,或許會演變成飛協內部的權威之爭,最終誰勝誰負,還是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