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權衡利弊,江東嶽暗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說到底,他最後需要應付的,就只有郭子安而已,而夕夢研和楊雅人只是兩個小丫頭,雖然身份有些特殊,但小孩子說出去的話,能有幾個人相信?
更何況,他這麼多年的經營,無論夕閥還是政府方面,都認識有人,事後找相關的人打聲招呼,讓這兩個丫頭不亂嚼舌根,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一念至此,江東嶽心中定了下來,說道:“好吧,關於班同學你的那份改進方案,我有幾點疑問……”
當即,江東嶽就真的跟班銘探討起後者交給萬長河的改進法來,將自己心中某些真實存在的不解和疑惑之處一一道出。
不得不說,某些人能夠成功,真的是有道理在裡面。
像這種時刻,明明是每分每秒時間緊迫,江東嶽卻仍然能夠維持鎮定,表現得不疾不徐,一步步來,而不是生硬地直接道出自己的真實目的。
與此同時,江東嶽也有試探班銘深淺的意思,想要從班銘的對答中確定,這飛行術改進方案,有沒有一絲可能,是班銘自己研究出來的。
這一試探不要緊,幾分鐘下來,江東嶽被班銘在飛行術上的造詣給深深震驚了。
僅僅是幾個問答而已,然而江東嶽和飛行術打了半輩子交道,管中窺豹,立刻就感覺出來,班銘對於飛行術理解之深刻,已經超越了飛協之中許多大師級別的人物,甚至猶有過之。
要知道,他所提出來的問題,都很刁鑽,一般人,哪怕是大師級人物,恐怕琢磨問題都要琢磨半天,但班銘卻彷彿不用過腦一般,直接就開始進行回答,而且答得非常完美,乃至讓他都時有豁然開朗之感。
僅僅數分鐘,江東嶽的後背溼潤了。
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年輕人,有點兒像是洪水猛獸。
震驚的不僅僅是江東嶽,郭子安震驚不已。
反而是夕夢研和楊雅人能維持平靜,因爲現在這場面真的不算什麼,更厲害的她們都見過——
當今世上,估計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人,能夠像班銘那樣,和創造了飛行術的武尊南山烈坐而論道,談個不停,最終讓南山烈都誠心以小友相稱。
又過了五分鐘,江東嶽不光後背溼透,連額頭也是明顯見汗了。
他發現,自己問出的某些問題,已經不能往更深入的地方探討下去,因爲班銘做出的某些引申,他開始有點兒聽不懂了。
妖孽!這小子絕對是個妖孽!
雖然聽不懂,但身爲飛行術鑽研者的直覺,江東嶽覺得班銘說的很可能是正確的。
班銘做出的引申,隱隱將飛行術的研究,提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層面,接近其本質。
事實也的確如此,飛行術的本質是磁元陣。
撇開太元功的本質初級聚靈陣不談,磁元陣就是班銘理解得最深刻的陣法,陣法圖形每一道弧線蘊含的奧妙,他都理解精深,真正直指真理,這方面就算是南山烈都不如他。
更不用說,這早年醉心研究飛行術後來卻沉迷權術的江東嶽。
腦中不知何時有了嗡嗡聲響,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多的江東嶽開始驚覺,自己或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那就是,誤以爲班銘拿出來的東西,是出自斷罪內的某個飛行術高人或者某個研究團體。
其本身,就是一個不遜於武尊南山烈的妖孽天才!
至少,在飛行術方面是如此。
而江東嶽也終於確認,班銘交出來給萬長河的,僅僅是其飛行術成果中的一小部分,真正壓箱底的東西,根本沒有吐出來!
一種恐懼,陡然出現在他的心中。
阻止,必須要阻止克羅斯凱撒跟班銘見面!
否則,一旦班銘被凱撒拉攏或者雙方進行交易,那就一切都完了!
江東嶽原本的計劃是,先和班銘討論一下那份改進法,最後指出,光有這份改進法還不夠,必須要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新飛行術是錯的,或者……乾脆班銘能夠拿出超越新飛行術的更加具有突破性的成果,來替代原有飛行術!
後面一句,是江東嶽想要說出的重點。
一旦班銘真的拿出了突破性的成果,那麼,他就可以想辦法,順勢將這份成果據爲己有,打上自己的名字標籤!
這就是他的盤算。
這個盤算很無恥,但是不得不說,很現實有效。
哪怕是在大學校園中,導師將學生的研究論文據爲己有也是時有發生的事。
更何況,這可是突破性的飛行術成果欸!是無數大師級宗師級飛行術專家研究了一輩子都沒辦法弄出來的超級成果欸!
一個剛剛進入大學校門不久的大學生能夠研究得出來?愚人節玩笑也沒這麼誇張吧!
這樣的成果,放到他這樣的德高望重的有名氣有地位有過往成果的飛協副會長身上,才顯得合理合法啊!
至於說,第一軍院的院長郭子安?只要是人,總有能夠讓其封口的價碼!
至於兩個小姑娘的荒誕證言,大家聽聽也就算了,難道還當真啊?
剎那間,江東嶽腦中閃過了很多念頭和畫面,彷彿看到自己已經登上了飛協的最高峰,成爲飛協成立以來第二位會長,受萬人敬仰和膜拜!
噗!
猛然間,江東嶽臉龐一紅,彎腰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而隨着這口鮮血吐出,江東嶽原本有些渾噩的神智陡然一清,悚然意識到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心猿意馬,走火入魔!
所謂武者,講的就是勇猛奮進,堅定如一,一往無前,怕的就是心陷迷障,心猿意馬,不能自持,造成內元失控,經脈暴走,反傷己身,是爲走火入魔。
一旦走火入魔,若無法鎮壓暴走的內元,輕則身受重傷,重則經脈寸斷五內俱碎而亡。
克羅斯凱撒此次東行,帶給了江東嶽巨大的心理壓力,而他又太過看重會長位置,加上剛剛受到班銘所帶來的心靈震撼衝擊,接着貪婪慾望陡然膨脹,地境上品修爲的他這才心神失守,陷入妄想,走火入魔。
意識到自己走火入魔的剎那,江東嶽連忙收束心猿,連忙不顧一切鎮壓暴走內元,然而世人對走火入魔談之色變,正是因爲暴走後的內元形如烈馬,彷彿根本不是自己的,想要鎮壓談何容易?
除非,有境界更高之人在場,以自身修爲幫助鎮壓,這纔可能讓暴走內元平緩下來。
只是,他自己已經是地境上品修爲,想要幫他鎮壓內元,必須得是天境強者,而在這院長辦公室內,一個老人三個孩子,哪裡去找天境高手?
江東嶽卻不知道,這辦公室中還真有一個天境高手。
不過,郭子安平常隱藏身份,將自身修爲僞裝成地境上品,其真正修爲和身份則不爲人知。
啪!
一隻手突然拍在了江東嶽的肩膀上。
這一拍,力道不大,卻有一股震盪之力如海浪拍案,源源不絕蕩入江東嶽的體內,迅速將其經脈中胡亂暴走的內元鎮壓回丹田之中。
得救了!
江東嶽猛鬆口氣,睜開眼睛,正要向施救之人道謝,就聽一道含着調侃的聲音響起。
“江,我這前腳還沒進門,你怎麼就吐血了呢?都說你們東方是禮儀之邦,我也只聽過掃榻相迎,沒聽過吐血相迎啊?”
唰!
江東嶽眼中精光爆射,看向說話之人,一瞬間就彷彿被抽空了大半力氣:“凱撒!”
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了。
克羅斯凱撒!
幫助江東嶽平定了內元的老人收回了手掌,隨即鬼魅一晃,站到了一身休閒裝的克羅斯凱撒的身後,低眉順眼,氣息平靜。
凱撒看了地上的血一眼,他的確是被驚到了,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江東嶽竟然會走火入魔。
“江,你見到我似乎不太高興呢,這可不像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哪。”
凱撒嘴角微翹,目光隨即落在了班銘的臉上,臉上立刻洋溢出溫和的笑容,右手一擡,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漩渦弧線,放在胸前,微微躬身:“班銘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飛協副會長,克羅斯凱撒,你可以叫我凱撒。”
對於克羅斯凱撒的出現,班銘並不意外,只是奇怪這兩位飛協副會長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事實上,剛剛要不是早就感應到有天境強者潛伏在暗處,他可能都要出手了。
化解走火入魔,除了找修爲更高的人幫忙,楊雅人這種擁有強大精神的人其實也能幫忙鎮定心神。
走火入魔最大的原因就是心神失守,只要失守的心神能真正定下來,失控的內元自然而然就會重新恢復控制。
雖然事後有些不好解釋,而且江東嶽似乎不懷好意,但要讓班銘看着江東嶽這樣莫名其妙走火入魔死在自己面前……他自認還是沒辦法做到這麼冷血。
好在克羅斯凱撒似乎也不是那麼冷血的人,所以選擇了在這種時刻出場。
不過,這並不足以讓班銘放鬆對他的警惕,這位克羅斯家族的高富帥藉着身後這名天境下品修爲老者的掩護,秘密潛伏在附近,顯然不是爲了玩躲迷藏。
“凱撒,你不用假惺惺,你這麼巧出現,肯定一早就藏在暗處吧?想要伺機而動?”
江東嶽冷笑着,對於凱撒的救命之恩毫不領情。
他現在的想法是,就算自己不能得到,也不能讓凱撒得逞,必須破壞掉凱撒的計劃。
克羅斯凱撒聳了聳肩,一臉遺憾:“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真是讓人心寒哪,不過這就是我克羅斯家族的美德,雖然我們彼此敵對,但仍然無法對於需要伸手幫助的人視而不見。”
“嘿!”江東嶽只是冷笑。
凱撒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班銘心中一動,有點兒明白凱撒爲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場了,並不是真的對江東嶽有憐憫之心,而是想要通過救人的舉動來博取在場衆人的好感!
如果不是得武尊南山烈打了預防針,且事先知道這凱撒隱藏暗處,班銘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會對此人印象大好。
這凱撒,無論外形、氣質以及言行舉止都很得體,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不過,一旦這樣的是壞人,那就真的會是很壞的壞人……班銘暗自嘀咕。
看了看凱撒,又看了看因爲走火入魔而面色灰敗卻又陰晴不定的江東嶽,班銘說道:“看樣子,兩位都是衝着我來的?而且,是同一個目的?我左思右想,如果我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能夠讓兩位副會長同時重視的話,大概就是飛行術了吧……我聽聞,對於飛協的會長位置,武尊隻立下了一個規矩,那就是無論出身、年齡、地位、性別,只要能拿出劃時代的飛行術成果,就能成爲飛協會長?”
江東嶽和凱撒不約而同對視一眼,讀出了對方眼中的一絲驚色,知道這年輕人比想象中的要更加聰明,也知道更多東西。
所以,他們之前的那番表演,現在看來,倒真的像是表演了。
“看來,班兄是個聰明人哪,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凱撒先向郭子安微微欠身,然後施施然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看着班銘,真誠地道:“我知道班兄懷有大才,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但有任何所求,只要我克羅斯家族能夠做到的,都會一併滿足!”
之前隱藏在暗處,凱撒已經聽到了班銘和江東嶽的對答,自然不會對班銘有任何的輕視,經驗告訴他,對待聰明人,就該用最樸素的辦法,而不是花費心機去繞彎子,這樣只會適得其反。
江東嶽怕得就是這個,論利誘,他自認絕對沒辦法跟財大氣粗的克羅斯家族相比,只能曉之以情:“班銘,你不要被這個西方佬給蠱惑了,你是東聯邦人,如果讓西聯邦的人坐上會長位置,就是整個東聯邦的叛徒,到時候會受千夫所指!而且飛協是個民間組織,如果讓克羅斯這樣的大家族掌握,整個飛協都會迅速變質,淪爲克羅斯家族的附庸!只有我,是始終爲飛協的壯大而努力,如果你能過來幫我,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會是飛協第三任會長!”
凱撒聞言,臉色迅速變了變。
他能夠答應班銘的一切要求,就是沒辦法許諾將來給予他會長位置。
因爲正如江東嶽所說,他坐上飛協會長的位置之後,就會逐步將飛協控制成克羅斯家族的附庸,會長的位置,最終將會世世代代由克羅斯家族的人來繼承。
相比之下,江東嶽光腳不怕穿鞋的,而且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一時間,院長辦公室裡的所有人,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班銘。
寂靜了幾秒之後,班銘發出了一聲嘆息。
“一個一個的,還真是醜陋啊……”
就在江東嶽和凱撒同時臉色一變的時候,班銘平靜的聲音繼續響起。
“既然武尊立下的規矩,無視身份和年齡,只要拿出成果就可以,那我覺得,我幹嘛要幫你們?倒不如我自己來先試試看,這個飛協會長的座位舒服不舒服好了。”
聽到班銘的前後兩句話,江東嶽和克羅斯凱撒的第一個情緒不是憤怒,而是荒謬,想笑。
這個叫班銘的剛剛進入大學沒多久的小傢伙,居然想要覬覦飛協會長的位置?
甚至,江東嶽心中,“年輕人啊,很多時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樣的以“冷酷漠然”的語氣說出來的話語已經衝上了喉嚨,就要脫口而出,卻突然如骨哽喉,面龐一下憋住。
而克羅斯凱撒,這一刻的神色也都變得非常古怪。
隨即,兩人不約而同轉頭,相互對視。
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和對手,都不約而同忽略了同一件事情。
誠然,正如江東嶽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一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多時候,真正能坐上高位的,都不是會做學問的人,而是會將做學問的人的成果拿來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人。
如果換做其他一個年輕人,年紀輕輕能夠拿出突破性的飛行術成果,這樣的人從理論上說,的確是有資格成爲飛協的新會長,但實際上,這名年輕人成爲會長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
屆時,無數的明槍暗箭,無數的威逼利誘,甚至是死亡威脅,會一股腦撲向這名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年輕人,最終使得這名年輕人不得不向殘酷的現實妥協,將自己辛苦研究出來的成果拱手讓人,成爲他人晉升的資本。
這幾乎是已經存在於江東嶽和克羅斯凱撒腦中的根深蒂固的思維流程,這種做事方法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近乎本能,不需要再爲此多轉第二個念頭。
以至於當他們同時決定要從班銘身上獲取利益的時候,下意識地忽略一個事實,那就是——班銘並不是一個毫無身份毫無背景的愣頭青年輕人,甚至,他的背景還大得嚇人。
只是,無論江東嶽還是克羅斯凱撒都沒想過,這麼一個年輕人,會生出如此巨大的“野心”,居然真的想要成爲飛協會長!
要知道,飛協雖然是個對其中會員的管理極爲鬆散的民間組織,但是論影響力,卻是人類世界中最爲強大的民間組織,其中蘊含的巨大利益,便是連克羅斯這樣的真正豪門家族都要爲之心動。
事實上,不只是克羅斯家族,哪怕是西聯邦其他兩大家族已經東聯邦四大門閥,也都對飛協懷有覬覦。
只不過,飛協對於普通會員的管理極爲寬鬆,但對於領導層的選拔卻極爲嚴格,尤其是中級以上的領導層,都必須是有真材實料,需要在飛行術上有專業到精深的學術成果纔有子二個上位。
而就算上位了,在飛協之中,還有一個特殊的獨立部門叫做“特別鑑查部”,有隨機隨時鑑查飛協領導層中層及其以上任何一人的特殊權利,哪怕是副會長級別的人物,也難以逃脫鑑查。
其鑑查的內容,不禁在於被查者是否有公權己用貪污腐敗等行爲,更是會對被查者的飛行術造詣進行極爲嚴格的考覈。
這個部門就像是影子一樣潛伏在飛協的暗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進行鑑查。
而且,每個人每年最多被鑑查的次數是……十次!
具體會被查到幾次,就要看那個人是不是高調,又或者,那位頂着部長頭銜的、和南山烈一同創立了飛行術協會的元老級人物心情好壞如何了。
所以,哪怕是三大家族和四大門閥這樣的豪門家族,想要將自己家族中的後輩送入飛協,並且憑藉世俗中的影響佔據高位,也是完全是沒辦法做到的事。
飛協之內,有自己的唯一遊戲規則,那就是唯纔是用。
只有飛行術造詣越深的人,纔有資格站到更高的位置,以及能夠站得夠穩。
而縱觀當世幾大豪門家族的年青一代,又會有幾個人會願意耗費時間精力在枯燥無味的飛行術學術研究上面?
目前爲止,也就只有一個克羅斯凱撒,憑藉自己的真才實學,最終坐上了飛協副會長的位置。
當然並不是說其他勢力在飛協之中沒有人,它們或多或少都扶持有自己的人,只是這樣的人,忠誠度是個問題。
正是因爲飛協組織在很多勢力眼中有着這樣重要的分量,所以江東嶽和克羅斯凱撒才認爲,飛協之中,只有包括萬長河在內的三位副會長,纔是最有資格爭奪會長位置的人。
至於武尊南山烈所立下的規矩……連南山烈本人現早都已經下落不明,他留下的在很多人看來着實比較荒謬的規矩,還有遵守下去的必要?
當然,這條規矩也不是全無用處,仍然會成爲他們向上晉升的由頭。
江東嶽此次想要推出的新飛行術便是如此,是否真的具有劃時代意義其實並不重要。
劃時代這三個字,本身就是個模糊的概念,誰也無法精確地劃出一條線來,告訴人們哪邊是劃時代哪邊是非劃時代。
到時候,自然會有大批的德高望重的專家學者站出來發表文章,歡欣鼓舞驚呼飛行術劃時代成果的誕生。
之後的事,便是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