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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手,將一樣東西朝我拋過來。我有點遲鈍的側過臉避了一下,那東西落在我面前地下。

“給你,你剛纔注射的那藥效果應該快過了,不想死的話就給自己噴上。”

他手裡還有一支,撩起頭髮噴在自己受傷的額頭上。

我想伸手去拿,可是手卻無法抓攏。右手還好,可是左手有一根手指怎麼也動不了。

我眯起眼看手指,那裡……好象,斷了。紅的血已經凝固了,皮翻肉裂,有一點森森白意的指骨斷了,連斷茬也隱約可見。剛纔並不覺得痛,可是從我看清楚的這一刻,才覺得一絲絲的,剜心徹骨的疼痛,慢慢的翻騰起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是剛纔被那個人踢斷的還是砸斷的?我印象模糊,想不起來,伸長了手想去拿那支掉在地下的噴劑,可是怎麼也拿不到。手指尖觸到噴劑的管體,反而把它推的離自己更遠了。

於長秋大步走了過來,沒有說話,先看了一下我的手指,低聲罵兩句,然後說:“你忍着點。”

他抓着我的手,硬是調整了一下斷折的手指位置,替我固定了一下,撿起地下掉的那隻噴劑噴了好幾下,然後又包了起來,我疼的一頭都是冷汗,可是全身都疼的時候,倒也不覺得手指疼的特別厲害了。等他終於停下手的時候,我就象剛從水裡揮出來的一樣,全都都快溼透了。

他的手緩緩向上移,緩緩的握緊了我的脖子:“我真想殺了你!”

我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但是沒有笑得出來,我喘不過氣,喉嚨痛的難受。

他又鬆開了手,我坐不住椅子,慢慢滑坐在地下,靠着牆咳嗽了兩聲:“現在你知道了,我什麼用處也沒有,白白浪費了你的時間精力,呵,還有,葬送了你那麼多的人力和飛船。”

他的臉色鐵青,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如此失態。他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論到底是誰令他吃了這樣一個虧,我都由衷的覺得高興。

他看我一眼:“你很高興?”

我說:“你要是現在立刻就在我面前死了,我會更高興。”

“我要是死了,你也跑不了。”

“我不想跑。”我笑着看着他,痛的聲音有點微微發顫,聽起來都不象是我自己的聲音了:“我就站在你身後看着,看你怎麼死的,我要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手上有多少人命?我父親,我的好朋友,雲芷她一直是喜歡你,可是你讓人殺她的時候,一點都不猶豫。你早就該死了,我會睜大眼,好好的看着,你怎麼死,你怎麼償還你欠下的一切!”

他的聲音很冷:“那麼我也不算吃虧,有南星雲的皇后……或才說是前任皇后替我陪葬,足夠了。既然我們雙方都有這樣的意願,那就看看誰先死吧。那個皇帝,你的丈夫,他不也做出了拋棄你的決定嗎?對於他來說,當然是江山爲重,你不過是個隨時可以犧牲的角色。”

他無論說什麼對我都不會有任何影響,因爲是他說的,所以我絕不會將他的話聽進去。

我不再和他說話,可能身體受的傷比我想象中嚴重,剛纔太緊張沒有感覺,現在只覺得全身很難受,越來越沉重的感覺,胸口發悶,腰背痠軟,身體越蜷越緊。我覺得,身體裡有一部分,沉重如鉛塊,在向下墜。

兩腿間忽然覺得熱熱的,我低下頭,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的身體流失。

我茫然的看到鮮紅的顏色,從恆溫衣的下襬慢慢滲出來。

紅色越來越多,染紅了身下的地板。

我恍惚的知道……有什麼事情……來不及了。

於長秋驚呼的聲音:“你搞什麼鬼……蘇諾?”

我覺得一股尖銳的痛楚,象是一把刀子在身體裡剜刺,然後從身體深處向四肢蔓延開來。

那是生命割離的痛楚……身體的一部分,被生生的撕裂,絞碎。

我真的很胡塗,我竟然沒有發現……從上次我能夠預知危險迫近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我本沒有那種天賦,沒有原因怎麼可能突然間就有了呢……原來,原因是在這裡……

於長秋緊緊的抓着我的肩膀,他試圖查看我的傷勢,我翻過手來死死的掐住他的手腕。

灼熱而珍貴的東西,正從我的身體中離去。我從頭至尾都很清醒……也許正因爲這痛楚,也許,是因爲讓我心口鮮血淋淳的,明確的認知。

於長秋從來都平靜鎮定的聲音裡透着從未有過的慌亂:“諾,你……你有孩子了?”

不,他沒有說對。

……我現在已經,失去這個孩子了。

我恍然聽到了飛船接近的聲音,慢慢的轉過頭看向舷窗外頭。

巨大的草綠色的飛船象一片帶着噩運的雲彩,緩緩的罩在了頭頂。

是南星雲的軍隊……綠飛龍軍團又殺到了。可是那又有什麼分別呢?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能破壞的已經都破壞了,能失去的也都失去了……現在無論再發生什麼事,對我來說也已經沒有分別了。

於長秋把我抱了起來,我只覺得自己痛的快要斷成了兩截,身體弓起象一隻蝦子。於長秋出了那個房間,走的很快。站在光感梯裡面的時候,他把我抱的很緊。

“諾,撐住,你要撐住!我帶你去醫療艙那裡!你不會有事的!”

他還要救我嗎?他不是要殺我的嗎?就在剛纔……他的手還扣在我的脖子上。我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全身都是冷汗。似乎所有的生理機能都到了一個極限,離崩潰不過一步之遙。但是我卻始終清醒。我看着於長秋的半邊臉,他的下巴,他的嘴脣,他的脖頸……他離我這麼近,如果我可以擡起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吧,如果這時候我手裡有一把小小的激光匕首,就可以要他的命,可以報父親和雲芷的仇。這樣近的距離,這麼好的機會,可是我卻一動也動不了,從鼻尖,指尖和足尖,麻痹的感覺開始向身體其他部份蔓延。我的手指無力的緊緊攏起蜷縮着,連整張面孔的感覺都已經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