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後喬喬擺上來的早餐沒人動過,因爲我們這位不速之客說,他請客,我們一起去城裡最大的假日酒店吃早餐。

與其說兒子是想去吃那隻聽說過的昂貴早餐,不如說是他抗拒不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的誘惑。等到兒子看到停在樓下的銀灰色陸上車,馬上兩眼直冒粉紅泡泡,一副懷春少女見了偶像的表情。然後這種情懷又直接轉化爲對這個陌生的“父親”的親近感覺,弄得我心裡那股醋酸味兒是越來越大。

爲了滿足兒子的要求,李漢臣把高度放在中低,速度更是可比中古牛車,簡直就是一點點的慢慢移,兒子趴在車窗上,對着一棟棟建築,一條條街道,在頭頂飛過的車,在底下走動的人都指指點點驚歎不已。

假日酒店的一頓早餐,可以付我們現在住的地方一個月房租。而且大概是心情緊張,我只覺得東西味道是很鮮,可是到底都吃了什麼下肚卻沒有概念了。餐廳里人不多,很安靜,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音樂在輕快的迴旋着,東西好吃,兒子心情也好,在椅子上坐不住,跑到窗戶邊向外看。酒店的庭院裡有大株的花樹和噴泉。這些東西他都沒有見過,覺得非常新奇。

“媽,我能到外面去看看嗎?”

我還沒說話,李漢臣很自然的說:“去看好了,不要走遠。”

我慢了一步,話已經被他說了。兒子脆生生的答應着,向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心裡有點不甘,要知道這樣的詢問,這樣的笑容,這樣的依賴,在今天之前可都是我獨享的。而現在這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男人卻輕易的和我分享這寶貴的快樂,讓我怎麼能甘心?

他替我倒了一杯茶:“看你吃的不大多,東西不合胃口嗎?”

我搖搖頭,實話實說:“不,我沒嚐出什麼味來,不過這和吃的本身沒什麼關係。”

他笑:“我知道,我出現的太突然,你一時適應不來。”

明知道還這樣做,更加惡劣。

我喝着茶,對這個人的行徑真是無話可說。

“聽他說,你們一直待在與世隔絕的地方?你做什麼事情養家餬口的?”

這倒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我說:“我是信息部最底層的那種信息員,在荒涼的小行星上一呆數年,每天每天把各種收集來的信息資料彙總,還有一些在那小行星附近的其他空間資料轉遞發送,沒什麼技術要求,也不用應對複雜的人際關係。”

他點點頭:“待遇好嗎?”

“一般。”我有點無奈:“當然,要是每天都吃這種豪華型的早餐,那早就破產了。好在雖然掙的不多,可是也沒有多少需要花錢的地方。”

“可是周圍沒有人,對孩子的成長可不好。”

是,我也知道不好。

“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搬家了。”

“現在做什麼工作呢?”

我覺得這個人真是一點都沒有變。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也要時刻把一切情況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雖然這麼久不見,似乎這個脾氣還是依然故我沒有半點不同。

“還沒有去找,事實上,我還沒有想好是不是留在雙文星這裡住。這裡環境是不錯,不過還只能算是聯邦的邊緣地帶,並不多發達。”

他微笑。他的眼睛是那種被人們歸爲丹鳳眼的,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特別生動,眼角微微揚起,那種明亮攝人的神采難以形容。

“你呢,你過得不錯吧?”我問。

他點頭:“還好。手頭事挺多,收入不錯。”

看得出來。他身上穿的衣裳,開的陸上磁浮車的牌子車型,還有,在這種一擲千金的地方吃早餐。

他做什麼工作?我完全沒概念。

“……需要我幫忙嗎?”

我只聽到後半句,詢問的擡起臉看他。

“我是說,關於你想找的工作,我有個建議。”

他要幫我介紹工作麼?

我問:“什麼類型的工作?”

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餐廳裡十分明亮,桌上擺的大蓬的鮮花,色彩繽紛,食物和花朵的香氣淺淺的交錯着,互不相擾,卻又密密貼合。

“你覺得,李漢臣太太,這份工作怎麼樣?”

我呆了。

他好笑的在我眼前揮手:“回神回神。”

我噯的吐了一口氣,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你……不是開玩笑?”

心裡其實也猜着他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說:“當然不是,我這輩子沒有這麼認真過。”

我覺得很突然,也覺得很荒唐。

可是一點也不想笑。

我和這個人曾經共歷患難,還一起生了孩子。

但是我卻覺得我對他了解的那麼少。

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們之間,好象沒有發生過,愛情。

大多數人結合不是因爲愛情。而且戰後這幾年,年輕的人們越來越不肯承擔責任,也不願意延續生命承擔責任,男女關係混亂開放,肯認認真真的投入感情並去擔負婚姻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我承認,某些方面我十分古舊落伍。少女時代我最愛看的就是那些被稱爲古董的,已經過時了千百年的愛情小說。我憧憬過我將來會遇到白馬王子,我們會相親相愛,共同尋覓幸福快樂的生活。

李漢臣不象王子。

他這個人……很矛盾。他有學識,大多數時候象個謙謙君子。但是我見過他發狠,搶劫,和人拼命,揹着我逃亡。

還有,我們陰差陽錯的有了親密關係,我還生下了兒子。

他不象王子,當然,我也不是公主。

“你……還是單身的?”

他說:“當然,我一直在尋找你們母子兩個。我遇到了你,也有了兒子,怎麼還會再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去另組家庭?”

我沒說話,事實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嘴幹舌燥,把茶捧起來一口氣喝了精光。

他把我杯子裡的茶重新添滿,從容不迫的,對我微笑。

兒子在庭院裡,隔着一長排敞開的落地窗向我們揮手。他在噴泉邊玩正高興,上身被水濺的透溼,臉上笑容那麼陽光,那麼純粹。

我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