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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本承受着沉重負擔的人突然獲得了自由,盛世而空曠,全然地釋放,希望會連帶着失望連同絕望一起離她而去,然而卻感覺不到欣喜。
蘇暖曾經覺得蘇振坤覆蓋在她身上的期望那般沉重,讓她痛苦甚至無法呼吸,但現在,所有的壓力都消失了,一分一毫都沒有存留。
速度過於快,快到她還未從失去父親的消息裡反應過來。
她覺得就像是天邊的一隻氫氣球,晃晃悠悠騰空而起,無法觸碰大地,她的靈魂頃刻間失重了,越飄越遠。
蘇振坤被拉去火化的時候,蘇暖坐在醫院的排椅上,一身黑衣,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有,但陸暻泓知道:平靜遠比大哭大鬧來得可怕。
她的手裡拿着蘇振坤的病歷卡,照片裡蘇振坤瘦得枯黃,臉上是波瀾不驚的平靜,似乎早已看透了生死,然而眼中卻依然存在一抹未知的留戀。
陸暻泓這一天一直守在蘇暖身邊,穿着黑西裝白襯衣,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輕步走近,蘇暖卻忽然仰起臉,神情有些茫然,就像是迷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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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去哪?”
蘇暖發現站在跟前的是陸暻泓,本希冀的眼眸瞬間黯淡,她幽幽地閉上眼睛,陸暻泓覺得那張臉似乎就要下起雨來,於是他蹲下來,伸出手臂,把她拉進懷裡。
蘇暖只是靜靜地推開他,神色寂寥,淡淡問他:“他們要把我爸送去哪?”
陸暻泓不知道怎麼回答,唯有重新握住她冰涼的手,護在溫暖的掌心。
她忽而哽咽一聲,又頓住,垂下頭,蜷在他的懷裡,陷入沉默。
不過兩個小時,蘇振坤就化作一拘骨灰,蘇暖從陸暻泓手裡接過來盒子,輕輕的,幾乎沒有重量,她卻抱得緊緊的。
走在那條鋪滿碎碎白色石子的小道上,沒有語言,蘇暖突然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陸暻泓,嘴角掛着一抹淡得憂傷的笑容:
“陸暻泓,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蘇暖抱着骨灰盒站在火化場的外沿,目光悠遠地望着天際的灰暗,陸暻泓不敢打擾刺激她,便退到一邊,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陸暻泓想起在病房裡找到的那封信,心裡也空曠一片,覺得不真實,以至於麻木變得疼痛,終於也喪失了一切感覺,只剩混沌和不敢相信的事實。
手機忽然響起,陸暻泓怕吵到蘇暖,接起往邊上走了幾步,是他二姐打來的電話,詢問蘇暖可好,一貫善於言辭的他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轉身看向蘇暖所站的位置,結果卻只看到一片空寂的蒼茫,他握着電話的手有些發緊,聽到了自己焦急而自責的聲音:“不見了。”
陸暻凝頓了一下,似有些內疚,猜到估計是她的一通電話讓陸暻泓分了神:
“快去找到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
陸暻凝的語氣聽來,充滿心疼而略略感慨:
“有些事情是天註定的,人力無法違背,逝者已逝,讓她不要再執念下去。”
陸暻泓覺得沉重而煩亂,他快步地往停車場走去,眼睛還四下搜尋着,聽到陸暻凝的感嘆,壓制了聲音:
“我知道了。”
----《新歡外交官》-----
蘇暖開着跑車一路狂奔,內心平靜,神色寂然,看不出顏色,也看不出內容,副駕駛座上放着的是那一盒骨髓。
長途跋涉兩天一夜,回去了南方依山臨海的小鄉村,她抱着骨灰盒走在青巖門崎嶇的道路上,彷彿在爲懷裡的逝者尋找一個棲身之所。
青巖門裡和父親年紀相仿的舊識匆匆地趕過來,看到抱着骨灰跪在土坯房前的蘇暖,紛紛關切地上前迎接。
蘇暖清着聲音應道:“我爸爸過世了,憂心自己變成孤魂野鬼,囑咐我一定把他送回到青巖門,他是從這裡出去的,現在想讓自己迴歸到這裡。”
她是預備在這裡長跪的,她怕青巖門的居民不會允許已離開的人重新埋葬在這片土地之下,一位叔伯喟然嘆一聲,跟着跪下來,滾落一行濁淚。
那一刻,蘇暖仰頭盯着他的淚,她以前從不知道“濁淚”這個詞是怎麼來的,眼淚清亮透明,怎會渾濁。
現在才明白,原來是滄桑世事,令眼淚輝映了凡塵沉重,流淚之人無心流之,卻將前塵舊事均付與一滴細瘦的水裡,承載太多,怎能不濁。
蘇振坤帶着她十幾年漂泊他鄉,客死異地,終究也無法獲得一個令人安慰的結局,有些人似乎註定要揹負沉重的命運。
南方民間葬禮,濃重的儀式感和敬畏,蘇暖披麻戴孝,隨白色隊伍走在南方初春依舊冷硬的土地上。
當地風俗,整個青巖門的人都來觀禮,白帳漫天,哭聲一片,哭聲裡亦夾雜着看熱鬧孩子純真無知的笑。
蘇暖鎮定而冷淡,眼淚亦很多,想起當年丟了鞋子匆匆追在爸爸身後,那時候那個悲傷的男人正承受着內心無盡的煎熬,無暇回頭看她一眼。
整個青巖門都在憂傷痛哭,有時候也想,分別多年,爲何整個青巖門的人都似她一般悲痛。
然而也很快明白過來,太重的儀式感,令人心生敬畏,許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陰暗淒涼的舊傷,找到理由當衆哭泣,便任由眼淚肆意。
紮了紙馬、紙轎,在深夜空曠的丘陵處焚燒,叔伯命她用長杆敲打木凳。
蘇暖狠狠地錘下來,對着暗夜星空爲靈魂指路:“爸,西方大路!爸!西方大路!”
整個靈魂都抽緊,愈喊愈悽惶,最後只剩孩子一樣的哭吼,“爸!爸!爸……”
被衆人安慰,忽然暈倒在地,被擡回去,半路上掙扎着醒來,忽而發覺再次遺落了鞋子,她推開衆人,奪過遺像,清冷着雙眼,光腳走回去。
----《新歡外交官》----
黎明未過,兩輛疾馳的轎車駛入青巖門狹隘的石子道路上,忽然前面的黑色雅緻一個急轉彎,火花四射,穿透了暗夜蒼茫的寂靜,後面緊追的跑車已急急剎住,輪胎摩擦着石礫發出尖銳的嘶鳴。
陸暻泓下車便匆匆地跑向不遠處一戶打開門的人家,咆哮的巨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古代,他只是不斷地擰緊眉頭,聽完居民的告知,轉身朝遠處跑去。
蘇暖的坐騎停在那裡,料峭的懸崖邊緣,長滿駁雜細瘦的樹,冬春交替之際南方的海咆哮在深淵之下,陸暻泓聽到心底發出的一聲嘶吼。
他往前邁了一步,有細碎的石子墜入黑暗的崖淵,沒有任何的聲響,他的手臂被人從後面拽住,在凜冽的海風裡回頭,泰倫斯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如果她竟從這裡跳下去,你是要陪着她跳嗎?ansel,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殉情對你我來說是個太過虛妄的想法。”
陸暻泓性格清冷而驕傲,骨子裡也透着一份霸道,泰倫斯能理解他對蘇暖的佔有慾,卻不能明白何時起陸暻泓竟也渴望這種墜落的圓滿?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不需要你來置喙,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陸暻泓冷着一雙眼,風吹乾了他淡漠的眼淚,泰倫斯望着他冷硬的側臉,知道他不會因爲任何一個人改變自己的想法,除了蘇暖……
泰倫斯半跪在崖邊片刻之後,起身,面對着翹棱的崖底:“也許你不必跳崖了,因爲蘇暖根本沒有跳下去,她大概被瞿夫人帶走了。”
陸暻泓低頭,順着泰倫斯的視線看過去,四周乾枯倒伏的茅草下面,新生的稚嫩草芽,被踩碎,猶自挑着支離幼弱的葉子,然而幾近崖邊,卻是一片完整無損的新綠,並不似被人踐踏。
泰倫斯看着神色沉重的陸暻泓:“瞿家到底有什麼秘密?”
“如果我們趕不及,就只能看着悲劇發生。”
陸暻泓說完轉身開始急速奔跑,跑向自己的轎車,猶如來時,火光石電間轎車已經駛出老遠,仿若主人此刻的心境,焦慮不安地咆哮。
泰倫斯側眸看着那被凌亂的腳步踩踏的茅草,心中即使有着散不開的疑團,卻也不敢多做停留,跟着奔向自己的跑車。
----《新歡外交官》----
“陸部,幽漣公館這邊也沒有瞿夫人的蹤跡。”
陸暻泓掛斷電話,看着寧兒病房裡的一片空白,煩躁地解開領帶,脫了西裝狠狠地甩至一邊,空蕩的病房內只有他的粗喘聲,還有那被他掃落的花瓶碎裂聲。
清晨剛摘下的百合掉落在地上,潔白的花瓣上還凝聚着晨露,就像是少女晶瑩的淚滴。
陸暻泓聽到開門聲,回望過去,是同樣臉色難看的泰倫斯,他走進來,將他探聽到的消息告訴陸暻泓:
“今天早上瞿夫人便替寧兒辦理了出院手續,連帶着主治醫生也一併帶走了,倒也沒說要轉去哪家醫院,我剛纔查了京城其他醫院今天病人入住情況去,可是沒有瞿懿寧這個名字。”
陸暻泓白襯衣下的精瘦的肌肉有些糾結,他撫着額頭,目光越發地冷寒嚇人,泰倫斯看在眼裡,環顧了一圈寧兒的病房,聞到消毒藥水中的百合清香。
突然電話響起來,陸暻泓和泰倫斯對視一眼,爾後掏出自己的手機貼近耳朵:
“陸先生,您要的人已經找到了。”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陸暻泓提起自己的外套便衝向門口,腳下踩過的是一地散落的百合,本鮮活的花瓣瞬間湮滅般失去了所有的豔麗,枯萎地凋零了最後的生機。
----《新歡外交官》----
“你確定要這麼做?”
林醫生問,他已經穿好了手術衣服,準備戴好口罩走進手術室。
陰暗的走廊間,聶曉穎擡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眼淚一直不停,真想剖開自己的雙眼,看看這些眼淚究竟從哪裡來。
她一路跟蹤蘇暖回到青巖門,直到她抱着蘇振坤的遺像坐在懸崖邊緣。
在蘇暖起身的剎那,早已潛伏到蘇暖身後的她,舉起那根粗重的棍子一棍子打在蘇暖的頭顱上,帶着無盡恨意的一擊,過後她軟弱地癱倒在地。
蘇暖應該是不想活了的,她坐在懸崖邊是要去自殺。
蘇振坤死了,蘇暖也要隨她而去,反正都是要死。
而自己身爲母親,只想爲女兒爭取一個活下來的機會,蘇暖是要死的,跳進海里,只會讓屍體水腫。
所以,她打暈了蘇暖,將她帶回來,她要留下蘇暖的腎臟,給寧兒。
蘇暖本意是要死的,所以她不算犯罪,她只是從一個死人身上拿一些東西來救自己命不久矣的女兒而已。
這些混亂的想法最終還是說服了她,讓那一棍足夠用力,足夠狠絕,那一刻心裡也明晰地蹦出腦死亡這個詞,就好像一切罪孽都有一個值得申辯的原因。
“反正她也是要死的!”聶曉穎對醫生說,“你不是說她求生意志薄弱嗎!”聲音尖刻,含着哽咽。
“夫人,你這樣做會永生不得安寧。”醫生說。
“住嘴!”聶曉穎已經有些歇斯底里,眼神慌亂,眼淚崩落,“只要寧兒能活下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醫生沉默,爾後點頭,走進手術室。
那盞紅色的燈亮起來,聶曉穎全身都開始顫抖,她雙手交握在腹前,無法剋制的蒼白,眼淚毫無根據的落下來,來不及擦拭。
一分鐘後,兩個男人一擁而入,她空泛的眼淚已經看不清,只在模糊中顫抖着,她聽到有人質問她,有人則衝進了手術室。
聶曉穎的大腦頓時缺氧,當她看到手術室門重重踹開的那一刻,本呆滯的神情瞬間猙獰,她奮力地跟着衝向手術室,想要阻攔那個突然闖入的男人。
可是,她的手臂卻被狠狠地扣緊,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看不清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只在恍惚間聽到男人飽含憤怒的斥責聲:
“她是瞿懿暖,是你和瞿弈銘的女兒,你當年回青巖門之前,應該和瞿弈銘發生過關係,這是蘇振坤的遺書,還有瞿弈銘和蘇暖的……dna檢測報告。”
泰倫斯揚揚手裡幾張白紙,然後將它們拋到聶曉穎的眼前,嘩啦啦的紙張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個殘酷的聲音,喚醒了聶曉穎體內的罪惡感。
“不可能!不可能!”
聶曉穎淒厲沙啞的聲音,眼神迷離,擡手,似要攀附住什麼,然而身邊一片空洞,什麼也沒有,於是唯有順着空氣,滑落,跌坐。
她神色恍惚地將那一張張的紙捧在手裡,淚滴在黑色的字跡蔓延開一圈圈的水暈,不知道心裡充斥了什麼,連哀傷也不敢有。
身後的手術室再次被打開,濃重的血腥味飄出來,陸暻泓氣喘吁吁地抱着蘇暖走出來,他的表情陰冷而慍怒,雙臂用力地收緊,彷彿承託了整個世界。
蘇暖的額頭還殘留着血漬,那是聶曉穎那一棍砸下去的結果,她只顧着救寧兒,甚至在將蘇暖扔上手術檯時,依然不記得給這個孩子包紮一下傷口。
就像是突然饋閘的大壩,淚水瘋狂地涌出,聶曉穎望着蘇暖額頭觸目驚心的傷口,心頭狠狠地被揪緊,她努力想站起來去看看這個孩子怎麼樣了,撐着牆壁的手卻使不上一點力氣,只是眼睜睜地看着陸暻泓抱着蘇暖走過。
“你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死氣沉沉的廊間,迴繞着陸暻泓拂開她離開前冷聲丟下的一句話,聶曉穎癱坐在地上,抱着那一團褶皺的紙,心痛至斯,控制不住地嗚咽出聲。
如果所有的真相都在像這樣的場合裡揭曉,那麼這個世界上的悲劇一定要比目前多很多。
“如果”只是人類自己發明的詞彙,未經上帝同意就開始使用,這是人類的愚昧。
有很多事情,只是來不及,因爲時間無多,而人類自己,也總是生存在風口浪尖上。
有時候,最無法承受的後果,反而最輕易來臨,它們只能在這一刻相撞,這並非誰人所願。
泰倫斯看着地上嚎哭的聶曉穎,卻已然不想爲這位母親找一個藉口來爲她開脫,他只是沉默地呼了口氣,轉身跟上陸暻泓決然離去的步伐。
如果不是陸暻泓給他看了那封信,讓他得知了關於蘇暖的種種,他現在也無法完全相信,蘇暖竟然會有這麼坎坷悲慘的身世,她是他見過這世界上最值得同情憐憫的生命,那一刻,他驚異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母親聶曉穎女士,下手太重,重到足以粉碎一個孩子對母親所有的愛。
況且,她們之間,二十幾年來並沒有所謂的母女之情,這是這個故事最令人唏噓的地方,聶曉穎已經徹底毀了蘇暖心中母親的形象。
----《新歡外交官》----
醒來後的蘇暖變得令人難以接近,整夜整夜地睜着驚恐的雙眼,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盯着所有人,害怕任何物體向她移動。
她拒絕睡在病牀上,非要拖着腦袋上的繃帶睡在牀底,常常一邊睡一邊在夢中嚎啕。
任何人都讓她害怕到極點,轉身就鑽去角落,把一隻手塞進嘴裡,直到鮮血披瀝,似乎是要阻止自己發出聲音。
她光着腳縮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裡,迷濛着眼淚,也迷濛着神魂。
國內最好的心理醫生和外科醫生同時對此束手無策。
“我只能說,她正在發泄內心的恐懼,我也只能說,她太不幸了,超越我見過最變態的病人。”
陸暻泓的專用心理諮詢師望着躲在牆角的身影,無奈地嘆息:“重要的是,以她目前的狀態,她不信任任何人,你們怎麼會把她逼成這個樣子?”
陸暻泓只是看着正瞪大一雙溼漉漉的鳳眼,警惕地提防着他們的蘇暖,喉結聳動,卻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答,她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把她逼成一個怪物。
陸暻泓的手不住地收緊,握成最堅硬的拳頭,無法原諒那些傷害或是企圖傷害她的人,在他下定某種決心的同時,傑森給出一個並不樂觀的結論:
“沒有人有任何辦法,除非她願意自己正常起來。”
蘇暖的命運走到今天,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即使很多年後,她自己和陸暻泓談起這段慘淡的歷史,也皺着眉頭微微一笑:
“迷失是一種另類的幸福。”
這是她給出的唯一評價。
蘇暖的這段迷失在一個月後開始出現轉折點,就像是一顆包裹嚴實的卵忽然出現一條細縫,隨即而來的是一點點慢慢的皸裂,蘇暖漸漸地開始復原。
傑森負責蘇暖的康復治療,他總是興沖沖而無限溫柔地想要勾引蘇暖說一句話,蘇暖已經一個月未曾開口,他有點擔憂,她是否因爲那一棍喪失了語言共能。
猶如小怪物的蘇暖有時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氣息,每次有人靠近,她都又驚慌又麻木,慌亂地抱住自己的雙臂,成防禦狀態。
也只有睡着的時候比較可愛,不過那時候通常只是陸暻泓在一邊守着,即便他白天工作有多忙,一下班就往醫院跑,直到將行李箱也搬進了病房的衣櫃裡。
蘇暖的一雙具有東方古典神采的狹長鳳眼,即便是在空洞無神的時候也別有風采,清淡如水的小臉,即使浮腫也如涉水芙蓉。
以前從不曾覺得,然而蘇暖自從迷失後,身上的東方神韻卻逐漸濃烈,仿若國粹一般,在東西方文化日益雜交多元化的中國,從外貌到氣質,蘇暖都開始獨樹一幟地保留下了無法複製的經典。
有骨子裡散發出的東方妖嬈時常迷惑人的眼睛,不敢置信這是一個神經出現故障的孩子所擁有的過分美麗。
“你長成這麼具有古典韻味,有沒有考慮申遺啊?”傑森玩笑道。
並未期待蘇暖的回答,反正每週兩次每次一小時的談話時間裡,常常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可是這一次蘇暖卻忽然偏頭,問道,“大叔哪去了?”
傑森手中的咖啡杯一滑,滾燙的咖啡濺了他一身,但他只是緊緊地打量着蘇暖,就好像蘇暖真的騰雲駕霧迴歸了古老歷史中某頁。
蘇暖口中的大叔,傑森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陸暻泓,事實上他並沒有猜錯,當他打電話告訴陸暻泓這句話,電話那頭久久沒有聲響,然後傳來嘟嘟的忙音。
難道他猜錯了?傑森撇了撇嘴角,陸暻泓已經出現在面前,他清冷地推開他,就走向蘇暖,走到蘇暖面前蹲下,溫柔的樣子和剛纔判若兩人。
傑森看着沐浴在陽光中的兩個人,不覺有些驚豔:“小怪物的大叔?情人吧?”
陸暻泓只是冷着臉色瞥了他一眼,充滿了警告:“誰允許你叫她小怪物的?”
----《新歡外交官》----
蘇暖並非完全認得他,有時候也神思恍惚,她不喜歡發出聲音,始終靜靜的。
陸暻泓內心漸漸欣喜,當她漸漸張嘴接受他用湯勺送過來的食物,只是常常咬住勺子不放,不信任地看着他,他便用全部的耐心和所有的微笑來等待。
頭上戴着一頂圓的針織帽,一張小臉由於打針而變得有些浮腫,看上去像從未長大的孩子。
陸暻泓心裡有無限憐愛,也常常覺得這是他人生裡最爲幸福的時刻,因爲沒有誰曾有機會,這麼貼近她,成爲她唯一的依賴。
瞿弈銘不止一次來過,他在得知真相後,一夜之間鬢髮花白了不少,只是每次還沒靠近,蘇暖便已躲得老遠,眼神極度地不信任和恐懼。
當她咬住自己滿是傷口的手臂試圖減輕內心的害怕時,陸暻泓願意以自己的手爲交換。
蘇暖發狠一般咬下來,他疼得渾身冒汗,卻把她緊緊擁在懷裡,輕撫她的後背,直到她願意鬆口。
陸暻泓只是希望,這個揹負沉重命運的孩子,肆意發泄之後,能夠消散了心中積壓的痛苦,他必須讓她知道,她並非一無所有,即使全世界都背棄了她,他依然會陪在她的身邊,不會隨意地放開她的手。
日復一日,他像對待嬰兒一般照顧她。
某一天,嬰兒漸漸從牀底鑽出來,改而枕着他的手臂入睡,他覺得內心異常苦澀而欣慰,他終於獲得了她的信任。
之後的日子,比較辛苦,因爲每晚哄她入睡成爲陸暻泓新的難題。
她總是很安靜,因此也很難知道她究竟睡着沒有,他陪在她身邊,總是稍一離開,她就睜開雙眼,驚恐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
某一次他偶爾回頭才發現,從此不敢輕易離開,即便是去上班,他也不敢再將她一個人丟下,即便會受到很多非議,他依然每天帶着她一起去上班。
他們搬回了他的別墅,晚上他們相擁而眠,他會在她睡覺前聽從傑森的建議,講一個童話故事,雖然這對他來說有些怪異,但看到蘇暖專注睜大的鳳眼,只能硬着頭皮用無盡溫柔的語氣把童話故事一個接一個輪番講述。
早晨他喚她起牀,一如在醫院裡時教她刷牙,蘇暖也一如既往地將白色的泡沫噴到他的衣服上,然後趴在門邊看着他努力清洗污漬的樣子使壞地笑着。
他會在早餐後爲她穿戴好衣帽,然後領着她出門,有時候她會半途坐在階梯上不肯再走,當他在她面前蹲下,她會很默契地趴過來圈住他的脖子,讓他揹着她走過路邊那一片開到慘烈的杜鵑花。
當他專心投入工作時,她會乖巧地縮在沙發上睡覺,或是跪坐在沙發上,一雙手趴在沙發背上,然後瞪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如果他一直不擡頭,她會賭氣似地看上一個上午或是一個下午,之後便是不願理睬他的生氣。
陸家其他人看到陸暻泓哄着生悶氣的蘇暖,都說不出任何殘酷的話,他們已經得知蘇暖的身世,也知道這個孩子過去悲苦的命運,又如何能再逼迫她一次?
姬素清曾站在窗外看到蘇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陸暻泓,無論旁人如何和她搭話,她都好像是沉浸在自己和陸暻泓的二人世界裡,不允許其他人進入,只等陸暻泓回頭,便露出憨真的笑容,然後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
姬素清離開前只是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命運,她又有什麼理由一再地阻撓,也許順其自然才能讓所有的人和物得到最完美的結局。
瞿家的人試圖將蘇暖接回去住,但每次看到蘇暖抗拒的眼神和對陸暻泓的依賴,最後的勸說都只化爲無聲的沉默,然後在童話故事的講述聲裡悄然離開。
某一日陸暻泓把童話書放在蘇暖面前,她忽而靜靜而異常詭異地笑起來,笑容裡竟滿是天真,她說:“大叔,我已經不看童話了。”
蘇暖的這一場迷失持續了兩個半月,而在她終於康復之前,她的親生妹妹瞿懿寧住進了醫院,並且被院方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時,蘇暖正站在別墅的第三層,爬滿藤蘿的窗口,綠葉婆娑的清晨,她擺弄着手裡的一盆蘭花草,彼時脣角正洋溢着一抹淺笑。
一隻白色的鳥落在窗臺,咕咕地叫了一聲,然後怔怔地看着她。
樓下傳來腳步聲,噔噔地上樓,她沒有在等待,但是心裡知道,有人正走向她,也許在下一秒他就會出現,一瞬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站在那裡。
她和這個現實的世界分隔太久,幾乎快要忘記怎麼和除陸暻泓之外的人相處,她雖然沒有在等待,卻在這等待的時間裡蒼白地攥緊了手指。
黎崇森出現在門口,還有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另一位魅影高層,蘇暖望着他們用了三秒,然後優雅寂靜地走過去,神情平靜滿是溫柔,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身上那件白色的寬鬆襯衫,彷彿剎那變成了晚禮服。
她站在離黎崇森三步遠的地方,淺淺地暖笑,即便那笑有些僵硬:
“您親自來了。”
黎崇森點點頭:“我想,我的華東區總經理該休息夠了。”
“華東區總經理?”
“雖然你最終沒參與宣傳片的拍攝,但你的策劃案獲得了社會和政府的高度評價,華東區總經理,這個位置是對你的嘉獎。”
“這是我康復以來聽到的最震驚的消息。”
她說,臉頰淡淡的緋紅,惹人迷醉,只不過眼神裡忽閃的神采,愈發地清澈,讓人覺得一眼就看清了她的全部,卻又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麼。
“也許我應該先去剪個頭髮,整理一下儀容。”
蘇暖的頭髮已經過肩,微卷的髮絲讓她看上去更透着中式美麗,不同於寧兒的純淨溫和,蘇暖則是低魅中爆發着妖嬈的衝擊力。
“董事會結束後,讓你的助理送你去。”
“魅影高層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黎崇森看了她一眼,“這是物競天擇的結果,你贏了,也讓寧兒輸得心服口服。”短暫的沉默之後,黎崇森又笑呵呵地開口:“有一天你會發現,暴露比遮掩更有力量。”
他伸出了一隻手:“歡迎你正式加入魅影。”
“謝謝。”
蘇暖握住了那隻遒勁有力的手,黎崇森的這句歡迎已經承認了她的實力,不再是聶曉穎曾經安排在魅影的空降部隊,她是魅影上下臣婦的一名決策層人員。
“也許有時間,你可以去探望一下寧兒,我想她應該很想見到你。”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就我目前的情況,我不想見到與瞿家有關的人和物,我也希望您能體諒我的難處。”
黎崇森望着蘇暖臉上清冷的笑,不再繼續這個乏味的話題,轉而看着窗臺邊那盆蘭花草幾眼,然後看向蘇暖的一身休閒打扮:
“好了,現在換套衣服跟我一起回去吧。”
----《新歡外交官》----
生活重新在她面前展開。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懂得爸爸說過的那句話:
所有的事情最終都要付出代價,所以一開始就要安靜的準備迎接,無論好的,壞的,都只有咬牙挺過去,如果不能,就平靜地接受失敗。
蘇暖因爲a市宣傳片拍攝策劃案的成功,在一個月時間內就把魅影華東區的業績提升至第二名,之前,他們排在第五。
業界對她的評價就像時尚界評價她的穿衣品味一樣:糟糕透了,但……
有記者採訪魅影華東區的新任藝術總監,那是一個肚皮上聚集着厚厚脂肪的老男人,並且有一點禿頂,記者問他:
“怎麼能容忍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對那些出色的攝影師呼來換取?”
老男人回答說:“沒辦法,她職位高,並且人長得漂亮。”
後來記者又拿這件事跟蘇暖說,蘇暖的回答更妙,她說:
“這是我規定的答案,魅影華東區所有職員面對媒體時,必須首先承認我很漂亮,然後才能開始其他人身攻擊。”
記者又問:“你爲什麼要做這樣的規定。”
蘇暖用一雙嫵媚的眼睛對着記者笑:“我不會爲難讚美過我的人。”
彼時,她正穿着緊身黑色七分褲,和明顯大一個碼的深色西裝外套,腳上蹬着一對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暗紅或是濃紫,墨綠或是粉金。
等到魅影華東區的業績排名奪魁時,時尚界已經開始悄悄模仿起她的這種裝扮。
所以當她出席經濟頻道的訪談節目時,主持人也即興問了一句:
“瞿小姐是不是對時尚有着敏銳的觸覺?”
蘇暖忽然憨憨地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我這樣穿,是因爲我第一天去試衣服時,卡里的餘額只夠我選裡面最便宜的外套。”
主持人頓時語塞,接不上一句話來。
----《新歡外交官》----
蘇暖走下臺階的時候,照例不平衡地扭了一下腳踝,陸暻泓等候在外面,見此迅即地伸出手接住她,將她穩穩地摟入懷裡:
“我以爲你會給出一個更好的答案。”
他低頭望着她,目光繾綣深情,蘇暖任由他攬着腰際,對上他含笑的眼神,有些驚異:“我怎麼可以對那麼多觀衆撒謊?”
陸暻泓的眼神忽閃了下,勾起嘴角在她的面頰上落下一吻:“晚宴我不能陪你參加。”
蘇暖理解地點點頭,商業上的聚會像陸暻泓這樣的高官,若是沒有什麼正當理由,的確最好不要去趟渾水,她轉身往停車場走去,步子踩得搖曳堅定,一邊走一邊掏車鑰匙: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會來不及的,你現在就要開去會場。”
蘇暖看了看手錶,又看看路邊的陸暻泓,天色漸暗,她剛想說那你送我過去,然後再開車回家,結果剛張開嘴就看到一輛轎車在路邊停下,喬走下車。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不能送你過去,開車小心點。”
“嗯。”
蘇暖和陸暻泓話別,便快步走向跑車,一頭短短的碎髮在燈光裡閃爍。
她坐在車裡,目送着陸暻泓離開,纔去發動引擎,卻發現導航系統裡就有個好聽的聲音提醒她繫上安全帶,她再屏幕上看到紅色三角形上標誌的目的地。
她不知道陸暻泓是什麼時候做好了這些,她從來也沒知道過,此刻知曉心裡一道暖流滑過,她踩下油門,跑車衝了出去。
瞿弈銘會出現在會場的入口處等她,這是蘇暖始料未及的,當她幾乎忘記了她的世界裡還有瞿家存在的時候,瞿弈銘就那樣站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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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脖子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道青紫的吻痕,還被皇帝指着鼻子罵淫後。
“江海菱,你身爲皇后,不思賢德,善妒,打罵妃嬪,挑釁太后,現在還紅杏出牆,淫後,朕要廢——”
皇帝的話還沒有說完,某女飛快的跪下,眼瞳中栩栩神彩,一閃而過的暗芒,臉上卻楚楚可憐,悽慘的哀求:“皇上,你饒過臣妾一次吧,臣妾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萬別把臣妾攆出宮,千萬別把臣妾攆出去啊。”
“來人,皇后無德,攆出宮去,從此後不許再踏進皇宮一步,”某皇帝氣急中了圈套而不自知,順口下達了命令。
皇后滿臉傷心,哽咽不已,可是轉過身後,脣角的笑意拉開。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