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林月華正坐在客廳等他,面色冷凝,杜思寒只當沒見看到她, 徑自倒了杯水端着準備上樓。
“你給我站住!!”
林月華性格高傲, 極少對別人低聲下氣, 對杜思寒已經用盡了畢生的耐性, 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厲聲喝住他。
“你打算和我鬧到什麼時候!?”
杜思寒轉過身, 儘量忽略她的神情語氣,淡淡的說:“你以後不要再管我的事。”
“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們結婚!”
林月華後悔莫及,心中憤恨不止:“幸好你們離婚了, 她哥背景那麼複雜,以後不許你再插手他們的事!重新找個門當戶對的!”
“你過來就是爲了跟我說這些?”
杜思寒端着水往樓上走, 擺出不想聽的架勢, 林月華氣的恨不能敲開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短路了, 杜家怎麼都是這麼死心眼的人!
林月華跟上樓,杜思寒正在脫衣服, 釦子都解了三顆,回頭看了她一眼眉頭直打結,手指飛快的將釦子繫上。
“媽,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們就把話說清楚。”
杜思寒已經沒有耐性再和林月華糾纏, 他曾經對她抱有希望, 換來的從來都是失望, 他已經不想再浪費時間去期待。
“媽, 我和蘇凝已經商量好了要復婚。”
林月華臉一沉, 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表情,杜思寒渾不在意, 神情冷漠:“你先聽我說完。”
“媽,其實我們之間根本不適合走的太近,我不喜歡被人掌控,不喜歡被人干涉,我們的性格南轅北轍。”
“我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爲了你好——”
“可是我不需要!”
杜思寒截住她的話:“我已經不是孩子,我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好,你不喜歡的人不代表我不喜歡,你喜歡的人我也未必會喜歡,大家互不干涉各過各的不好嗎?”
林月華冷笑:“說來說去還是爲了蘇凝,你就是不想我反對你們在一起!”
“你的意見改變不了我決定,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話,是因爲我還叫你一聲媽,蘇凝在我心中的地位比你想象中還要高,我不想有一天和你變成仇人。”
從公寓裡出來,林月華坐上車,臉色平靜,心中卻如墜冰窖,久久不能平靜——
她此生最大的倚靠就是二個兒子,原本她所有的希望都在杜思明身上,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杜清陸會那樣疼愛杜思寒,竟然將所有的遺產全部給了他。
杜思寒肩上擔着杜家大半天空,她不能讓他出半分意外,而蘇凝就像一顆□□,時刻帶着危險,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時刻處在危險當中。
蘇北和蘇凝,絕不能和杜家再牽扯下去!
審訊室;
司孟浩與蘇北面對面坐着,他用手裡九林走私證據換和蘇北最後一場談話,蘇北微微低着頭,面無表情。
司孟浩拿過手邊的錄音筆,按下開關——
“我求求你放過我,我求求你!”
“樓藍不要你了,蘇家不要你,林綠翹也拋棄你!所有人都拋棄了你只有我還愛着你,爲什麼你寧願守着回憶都不肯回到我身邊!!”
“阿浩,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我求求你別傷害她。”
“你把我折磨成這樣卻還這樣心安理得的活着,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女兒,看,她長的多漂亮,長大了一定和你一樣好看。”
“你把孩子還給我!你把孩子還給我!!”
“你放心,我會把她當公主一樣養在身邊,既然你負了我那就拿她抵。”
“還給我!”
“還給我!”
司孟浩閉上眼睛,恍惚間回到那個夜晚,四方街的小巷陰暗潮溼,蘇翹不顧一切的撲過來,被他狠狠按在地上。
他憤恨的捏着他的手腕,心頭卻滴着血,“林綠翹那種賤貨生的下賤種你還當寶!”
蘇翹的指甲在他頸上劃出血痕,尖銳刺骨的疼痛!
他的心給了樓藍,他的人給了林綠翹,明明是他司孟浩最愛他!卻一無所有!他的無情刺激到他。
那個狂亂的夜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四方街靜的像一座墳墓,只有頭頂破碎斑駁的燈在搖拽。
他將他按在身上,他不停的叫那個人的名字,淒厲絕望,他二眼血紅,只想着佔有他,想將他撕碎吞入腹中。
“我要你一輩子都記得我!!”
他狠狠的進|入他,他劇烈的掙扎着,最後沒了力氣,哀哀的求饒。
司孟浩清晰的記得那天的每一個情景,記得他一身破碎在他身下,絕望的叫喊,身下的那具身體他想了太久,已經近乎癡狂。
他折磨了他半個多時辰,直到蘇凝藥效退去驚醒過來,哇哇大哭。
他面無表情的穿好衣服看着躺在地上像只破碎的娃娃一樣的人——
然後握着槍一槍打在蘇翹的腿上,爲他爲自己做個了結。
“爸爸。”
牙牙學語的蘇凝蹣跚着跑到蘇翹身邊,蘇翹坐在地上抱着女兒。
“這一槍就當爲我們做個了斷,不論死活大家從此二不相欠。”
司孟浩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他沒想過那一槍會要了蘇翹的命,他沒想過要殺他,從來沒想過!!
蘇翹抱着女兒緩緩的向前走去,走了二十米倚在街口慢慢坐到地上,身後一條長長的血路怵目驚心。
蘇北閉上眼睛,臉上的悲傷濃重如墨——
“爸爸!”
那個夜晚他從黑暗中跑過來,他跑了大半個四方街才找到蘇翹,手電筒的光一閃而過,他上前扶起蘇翹,卻沒有看到他染血的腿。
“爸爸,你怎麼到這來了?”
“爸爸帶妹妹來散步。”
蘇翹努力向前走着,蘇北感覺到他腳步虛軟,以爲他抱蘇凝走太久了,連忙說:“爸爸,我來抱妹妹,她最近重了。”
“好。”蘇翹柔聲答應。
“小北,爸爸想打個電話,你等我一下好嗎?”
蘇翹敲響便利店的門,便利店的老闆罵罵咧咧的打窗戶,蘇翹說了好些話,將頸間的古玉給老闆做抵押,老闆才鬆口讓他用電話機。
蘇翹按下號碼,五指連着電話機一塊顫抖着,那頭通了,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即使那邊的人不會看到。
“媽,是我。”
“媽,我快死了,能不能幫我照顧小北和小凝?”
“你已經和蘇家沒有關係,和我也沒有關係,你的孩子無論生死都是你的責任,與蘇家沒有半分關係。”
被趕出蘇家的時候他沒哭,被司孟浩欺辱的時候他也沒哭,卻在聽到楊雅蘿的話後淚流滿面。
“爸爸,你怎麼流血了?”
蘇北驚惶失措的抱住他的腿,老闆不由分說的合上窗戶,昏黃的燈光被掩在門後,留下漫天幽暗。
他在黑夜中跌落在地,靠在牆邊抱着一大一小二個孩子。
“爸爸……”蘇北哭出聲來,“你怎麼了?”
“小北,爸爸只是累了,走不動了。”他的聲音微弱,擡手摸摸蘇北的臉。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沒事。”他將兒子抱在懷裡,柔聲說:“放相冊的盒子下面有錢,相冊最後一頁寫着一個地址,你帶着妹妹去找住在那裡的人,求他們收留你。”
“我不想離開爸爸。”
“小北乖,爸爸要去很遠的地方,你不能去。”
“爸爸。”
懷裡的女兒擡起頭,清脆的喊他,他的眼淚被黑暗吞沒。
“小北,照顧好妹妹,如果……如果你找到那裡,那些人不願意照顧你們,就去找媽媽吧。”
“我不要媽媽,我只要爸爸。”二個孩子都趴在他身上。
他心中有千萬個捨不得,他一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真心對待每一個人,卻如此不得善終,他從來沒有恨過,卻在此刻恨起來,恨蒼天不多給他十年,留下一雙幼稚的兒女。
“小北,我給剛纔那個人的玉,如果以後有機會把它贖回來,還給一個叫樓藍的人。”
“我不認識他。”
他笑起來,酸楚哀傷:“爸爸也快忘記他的模樣了,如果你能看到他,告訴他一句話,物歸原主,此心不負。”
“嗯。”
“下雪了嗎……”
一片柔軟冰涼觸到他的臉頰,化爲一絲涼意,他在初雪中合上眼,死在牆角。
那一槍打中了蘇翹大腿動脈,彈片將動脈割斷,蘇翹是失血過多而死,在陰暗的四方街角落,午夜飛雪之下。
蘇北閉上眼睛,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他跑回家拿了厚衣服幫蘇翹穿上,將妹妹抱在懷裡,三人睡在四方街牆角下。
錄音放完,司孟浩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腰都直不起來,雙肩發顫,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處,眼淚流過溝壑落在嘴角。
“那個傻子竟然還在等樓藍!樓藍早就結婚了,他竟然還在等他!”
蘇北眼淚落下來,蘇翹的頸間一直墜着一顆銀製佛珠,其實那是一個微型錄音筆,在那個年代是很奢侈的東西,容量很大。裡面記錄了很多東西,包括他們一家三口的點點滴滴,包括司孟浩的那一槍,包括死前的所有對話。
司孟浩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慢慢擡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他,我以爲那一槍只會讓他受點苦頭,我只是太難過了,我想讓他也難過一點。”
司孟浩哽咽出聲,高大的身形佝僂着,再不復之前的意氣風發,從容淡定。
“我只是想讓他多記得我一點,不是我殺的他,不是我……”
司孟浩看着蘇北,眼中是入骨的悲涼:“不是我,對不對?不是我殺的……”
蘇北靜靜的看着他瘋狂的模樣,面無表情的說:“司孟浩,是你殺的,你就是個瘋子。”
“……”
司孟浩笑的悲涼,輕聲說:“小北,你知道爲什麼我處心積慮的折磨你,卻從不動你妹妹嗎?”
“……”
“因爲她太像蘇翹,從相貌到性格,沒有一分不像,多諷刺,我對你狠的起來,卻對一個替身怎麼都狠不下半分心,這也許是我對自己唯一的一分救贖。”
他真的從來沒想過要殺死蘇翹,他只是太痛,想讓那個人陪他一起痛,哪怕一天一個月也好。
當他知道自己親手殺了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瘋了……
蘇北閉上眼睛,一切,終於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