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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保潔員在打掃錦雲花園的衛生。于飛在屋裡走來走去地看。院子裡的門推開了,朱佩佩站在門口,于飛顯得心情輕鬆地向朱佩佩走去,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在眼下這個姚小貝沉沙折戟的時候表現出來高興實在有點刻薄,就把身上的輕快表情刻意調整了一下,本來輕快的腳步也慢下來。
于飛:“你怎麼來了?”
朱佩佩站在院子,看着錦雲花園的樓房,不由感慨說:“機關算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看來姚家和錦雲花園真是無緣啊!”
于飛:“這個姚小貝他在的時候,常常讓我不痛快,他落了這麼個下場吧。唉,人非聖賢,誰無惻隱之心呢?有時候真是怪他自己怒其不爭!總是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丁夢夢怎麼樣?真是委屈了丁夢夢,姚小貝造的孽,現在要丁夢夢承擔。”
朱佩佩:“丁夢夢挺好的,她現在據說是百毒不浸,把得失名利看的淡了,有錢沒錢對她來說都一樣。”
于飛:“好好的一瓶瑪歌古堡乾紅,有錢沒錢,真的不一樣。有錢的時候她是高貴典雅,沒錢的時候她是狂野豪放。”于飛說着說着,自己也愣住了,眯眼思索:“還真是一樣啊。”
朱佩佩:“萬先行你打算怎麼辦?”
于飛:“收編!鄭五魁讓他回江蘇,我們在江蘇再開闢一片市場!”
姚小貝鏟着一把鍬,在杏園鬆土。8月的杏枝經過採摘果實寥寥,還有不多散掛枝頭的黃澄澄的杏。樹陰下並不炎熱,但姚小貝在一片陽光直射的空地鬆土,把鍬用腳用力地踩下去,再慢而仔細地翻土出來。因爲陽光的炎熱和勞作,姚小貝的頭上臉上沁出一層汗,汗順着臉頰流下來,在下巴下匯成滴滴汗滴落下。
丁夢夢和田嬸遠遠走來。看到陽光下顯得有些較勁的姚小貝,丁夢夢對田嬸說了些什麼,田嬸轉身離去了。丁夢夢向姚小貝走來。
姚小貝感到有人走來,擡眼看了一下丁夢夢,繼續鬆土。
丁夢夢和他一起站在陽光下,看着姚小貝鬆。過了會兒,丁夢夢開口:“跟我四處轉轉吧,每回回來你都沒有好好看看農場,現在變化真挺大的。”
姚小貝:“我好像沒力氣了。”
丁夢夢沒說話。
姚小貝:“老婆,我該怎麼辦?”
丁夢夢:“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和你的事業,還有許多值得期待的東西,你該去看一看。”
姚小貝:“是嗎?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丁夢夢:“你還年輕,我們都還年輕。世界充滿朝氣,如果你站在早晨,永遠看到的是八九點鐘的太陽,賦有活力,冉冉升起,那麼美,華美而壯觀。爲什麼你不打起精神呢?”
姚小貝:“我有點累。我現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姚小貝已經睡着了。丁夢夢半躺在他身邊,支着下巴,出神地看姚小貝。丁夢夢這邊的牀頭櫃亮着檯燈的小夜燈。燈光綽約而迷離。彷彿丁夢夢的眼光也籠罩上了一層迷離。姚小貝的神情忽然有一些焦躁,他眉頭緊鎖,臉部緊張,嘴脣翕動。丁夢夢趕緊像哄小孩一樣手輕拍姚小貝的胸部,嘴中發出溫暖的呢喃:“小寶寶,睡覺覺,媽媽趕貓貓。”
姚小貝安靜下來了。不知何時,眼角流下了一行淚水。
葉林在門外敲門,輕聲喊:“丁夢夢,丁夢夢。”
丁夢夢放下姚小貝起身出門。門外站着關切地看着她的葉林。/
白天:“怎麼樣?”
丁夢夢:“我明天再帶他去農場轉轉,不能關在家裡,得讓他走出來。關鍵是他自己有走出來的意願。他現在關着門,把自己鎖在門裡。這把開他心門的鑰匙在他自己手裡。”
葉林:“我認識一個心理疏導師,要不要進行一下心理介入?”
丁夢夢:“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的內心世界,我會幫他打開門的。”
姚小貝騎着一輛電動車,帶着丁夢夢騎行在那條偏僻的城中村柏油馬路上。路上依然寂寥,蟬依然在樹上嘶鳴。雲淡風輕。電動車的電瓶發出單調的嗡嗡聲。丁夢夢騎在姚小貝後面長髮擺飄。
他們上了通往山間的那個岔路口的上坡。這條山路也進行了修整,土石路被柏油馬路取代。電動車平穩順利地上坡,樹影樹駁,灑滑在他們身上。陽光點點刺破樹影。不一會兒,就到了同來農場大門。門裡站着幾個長相剽悍的大漢,停着一輛帶鐵籠的卡車。田嬸和周村長正在馬廄旁和那幾個壯漢交涉。
姚小貝開着電動車把車停在田嬸和周村長身邊。丁夢夢下了車。馬廄裡的馬有點不安。打着響鼻,不安地走動。
丁夢夢:“價錢是定好的,沒有什麼伸縮的餘地。你們可以考慮一下。我們也不是急於一時出售。馬你們都看過沒有?”
周村長:“他們上次來就已經看過了。”
丁夢夢:“那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你們今天先回去,你們要是考慮好下次來換一個高度低一點的敞篷車,用木籠,不要用鐵籠。”丁夢夢伸手拍拍車上的鐵質籠欄:“容易傷着馬,也讓馬不安。再在籠裡墊上足夠的草料。”
一個大漢說:“我們也不是說就是來討價還價,上次大家都說好了嘛。我們這邊沒有問題,就按照你們定的價錢來。”
丁夢夢:“那也下回再來吧,換車換木籠墊草料。是爲你們好!馬通人性。希望你們能夠善待它!”
卡車和大漢已經走了。丁夢夢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馬,把馬繮遞給姚小貝,姚小貝拉繮蹬鐙上馬。丁夢夢從馬概裡牽出另一匹馬,翻身上馬。
姚小貝很笨拙,策馬艱難走出。丁夢夢尾隨其後。他們走出馬廄間的空檔,走進農場的原野。
丁夢夢策馬上前和姚小貝並行。兩人戴着馬帽,穿着馬裝,拿着馬鞭,像兩個英國紳士。
丁夢夢:“世界和我愛着你!”
姚小貝:“從這個角度看,世界很美好。”
丁夢夢:“你還沒有好好地看一看農場的變化。”
姚小貝:“是的。你跟我講過很多農場的故事,你的構思,你寄託的夢,我從來沒有用過心聽。”
丁夢夢:“現在你可以靜下來心了,跟我看看我們的夢。”
姚小貝:“我很難過,我打碎了這個夢。”
丁夢夢:“夢是不會被打碎的,因爲她是虛無的。”
姚小貝:“我們去哪裡?”
丁夢夢:“你看過果園了,那麼我們看看豬場。”
姚小貝:“每一個地方,都澆灌了你的努力。它們現在讓我分外慚愧。”
丁夢夢策馬奔馳,朝姚小貝大叫:“奔跑啊思密達!”
姚小貝笨拙地抖繮奔跑起來,追在丁夢夢身後。丁夢夢的騎姿很瀟灑,牽繮轉彎,前進後退,把姚小貝耍的團團轉。最後一抖繮,向豬場馳去。姚小貝奮勇直追。
丁夢夢、姚小貝、田嬸、周村長在瓦房南院圍餐桌吃飯。中午的驕陽被摺疊遮陽棚遮蓋。
丁夢夢:“把馬賣了以後,其實我們面臨向旅遊業偏還是向養種植偏向的一個選擇。北京最大農家樂的度假村名聲已經打出去了,我個人的意見還是要控制養殖的數量。我主要指的是養豬的規模。現在有一些浮躁的聲音想放棄旅遊業,把同來農場變成一個純粹的養種植中心。我姑且不評估產量的銷路,大家的工作量將是現在基礎上的至少3倍。還是一個很保守的估計。”
周村長:“大鵬集團那邊不再收我們農場的產品了嗎?”
丁夢夢:“這是姚董在世的時候和於董達成的一個默契。這個默契旨在鞭策我和姚小貝挖掘出自身的潛力,所以銷路的事要嚴肅打算了。這也是旅遊業不能輕易言棄的原因之一。現在我們最有保障的收入來源恰恰是旅遊業。”
田嬸:“老闆有什麼想法?”
姚小貝有點不耐煩:“以後不要叫我老闆了吧。”
丁夢夢趕緊打岔:“我和於董達成的協議,其實只差最後一步。於董答應把整個同來農場的產權交給我和小貝,如果我和小貝成功地打理下來了同來農場的產業。雖然中間出了岔子,但並非由於我們內部管理體系和經驗出了問題。恰恰相反,我們的管理操盤經驗和結果經受住了檢驗。現在大鵬集團退出,無非讓這種標準更嚴格了一點。我想這也是於董佈置下來的最嚴峻的考驗。我總是相信,經過最黑暗的那一刻,就是黎明。”
田嬸附合:“是的,我們的管理經驗和操作經驗都不是可以被毀壞的。”
丁夢夢:“對!就像人一旦擁有了某種思想,這種思想就不會再被剝奪!”/
仙人島的燈塔上,屈三順着臺階爬上來。朱佩佩站在上面。屈三鑽出塔樓門,站到朱佩佩身邊,一起眺望遠海。
屈三:“以後怎麼辦?”
朱佩佩:“是時候親自下水了。”
屈三:“安全性怎麼保障?”
朱佩佩:“我們需要一個和我們穿同一條褲襠的人。”
屈三:“您是指物色一張保護傘?”
朱佩佩:“起風了。”
遠海烏雲密佈,從那黑沉沉的遠海刮來強勁的風。
這是姚小貝和唐玲的老宅。唐玲坐在客廳的石英鐘下悠哉遊哉地打毛衣,戴着老花鏡。門鎖鑰匙響,唐玲擡眼望,丁夢夢和姚小貝提着食果進門來。
唐玲:“今兒是什麼風吹來的?小貝你八百年不回家一趟。”
姚小貝強打精神:“媽您給誰打毛衣呢?”
唐玲:“我都給我孫子準備八套小人兒衣服,從春到冬四季都有,你們兩個卻不爭氣。”
丁夢夢笑:“媽!您就離不開孫子二字!”
唐玲:“不是我逼生,要考慮一下你們的生育年齡。”
丁夢夢依然笑嫣春風:“我們計劃着。”
唐玲把毛衣拿起來對丁夢夢比劃:“給我媳婦打的,怎麼樣?”
丁夢夢滿眼滿足:“媽您的手藝可是越來越精湛了。”
唐玲對姚小貝:“啥時候回來的?你濱海不忙了?”
姚小貝:“再忙也要回家看看嘛。”
顯然姚小貝和丁夢夢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唐玲還一無所知。小兩口也沒想讓她知道。
唐玲:“這回回來呆多久?”
姚小貝:“回來看看就走,濱海也忙。”
唐玲:“那你和丁夢夢算怎麼着?一個月見一回?”
丁夢夢又笑。唐玲一看丁夢夢笑就瞪眼。姚小貝沒心情體會婆媳的這種小互動。
馬廄已經空了,一個工人正在剷除馬廄裡的草料,鏟進馬廄外停放的一輛手推車上。/
丁夢夢站在馬廄前的空場,茫然四望。她推着一輛電動車,向馬廄間空檔走去。騎上電動車,發動走了。
丁夢夢騎着電動車馳在曲曲彎彎的花園草坪上,順着萬年青叢組成的彎曲牆幕騎到田野,穿過顛簸的土原。夏季草場野花遍開。蚱蜢在車輪前飛濺,草籽在車輪前拋灑。
阿黃從車後吠叫着,狂奔追上。追在丁夢夢的電動車前車後跳躍,時而飛撲到丁夢夢身上。丁夢夢就“啊”地尖叫一聲,車把打晃,車輪歪斜。
田嬸遠遠地看着田野間嬉戲的這一對人狗。/
衆人魚貫進入禮堂會場。丁夢夢坐在臺上中間,田嬸和周村長依然坐在她兩邊。丁夢夢看到大家基本上都進來了,清清嗓子開了口。
丁夢夢:“立秋以來,避暑季的旅遊收入開始銳減。並且天氣漸涼,這種降幅會增大。等旅遊收入重新佔領利潤份額更大版塊要等到明年開春了。我們農場可能會像今年的冬天一樣經過一段凋敝期。在失去大鵬集團的包銷產出後,我們面臨尋找銷路的困境。好在憑藉我們農場的口碑我們在大東山農貿批發市場和華美酒店聯盟打開了局面。因爲銷路的受限,我們不得不進一步控制產出。所以我很遺憾這一次用工人員的裁撤。裁撤名單上的人員可以到財務部領取補償金。”
大家都已經散去了,諾大的會場只剩下臺上會議桌後孤零零地坐着的三個人。丁夢夢、田嬸和周村長。
周村長:“這種情況還會持續多久?”
沒有人回答他。
周村長:“我們該怎麼辦?”
丁夢夢:“等待。”
周村長:“難道不是主動出擊嗎?”
丁夢夢:“在農場大盤的趨勢都在走低的情況下,主動出擊會自亂方寸。我們,領導層要鎮定。”
周村長:“可是如果收入持續走低,超過了某個限度,人心就散了是不可避免的。”
丁夢夢:“我們只能認可優勝劣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