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下午來看我比試好麼?”
長孫夕這句話問出口。邊上看熱鬧的人到不覺得有什麼,畢竟李泰中意長孫夕的傳聞,只是在極少一部分人中流傳。
外人只知道長孫家的小姐們同吳王和魏王關係都不錯,加上年紀在那擺着,誰會多想。
可她的話聽在其他人耳中,就不那麼是味道了。
李泰在長孫夕上前詢問時,便藉着轉身的動作,不着痕跡地朝邊上挪了一步。
他看着她仰起的小臉上,帶着明顯期待的表情,腦中閃過二個月前的一場對話,待要開口,卻忽然側目望向那名在人羣后站着的少女。
遺玉正同長孫夕一樣,在等着聽李泰怎樣回答,卻被那雙青碧色的眼眸突然捕捉到自己的視線,只是隔着人羣相望了一眼,她便下意識地撇過頭去避開。
李泰的瞳色微變,收回目光,淡淡地丟下一句,“明日本王會來。”便邁步沿着湖畔的小路離開,剛纔不遠不近地站着的幾名侍衛,連忙快步跟上。
沒人發現剛剛李泰視線短暫的偏離。長孫夕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一屈,眼眶便紅了起來,垂着頭,任長孫嫺拉着她,跟李恪一同離開。
魏王和吳王一走,邊上的學生立刻散開,遺玉還在望着李泰已經模糊的背影,程小鳳伸手在她肩上一搭。
“娘他們怎麼還不出來,小虎去尋人也沒個影兒,咱們也進去看看。”
“嗯,好。”遺玉剛剛答話,就聽空中一道悶雷響起,她同程小鳳朝竹樓走了幾步,天空便似破了洞一般,滴滴答答落下雨來。
“呀!”程小鳳低叫一聲,連忙拉着她跑上樓梯,進到屋檐下,兩人身上都落了些雨水。
望了兩眼外面來勢洶洶的雨勢,程小鳳懊惱道:“糟糕,傘在馬車上。”
遺玉一愣,這纔想起自己也是帶了傘來的,“我的傘好像落在樓下了,你去找人,我去取傘。”
說完她便將披風的帽兜往頭上一扣,冒着雨跑下樓,程小鳳阻攔她不及。只能跺了跺腳,轉身走進去尋人。
蘭樓裡有幾名僕人剛剛開始整理雜亂的席位,遺玉進到屋中,在先前所坐的位置上找到了早上平彤給她的雨傘。
她拿着傘走到門口,將披風解下,屋裡的火盆未熄,雖然一面大敞,但比外面暖和,披風溼了大半,她將傘夾在腋下,準備去擰,看到溼溼的袖口時,卻連忙將披風丟在一邊,將溼潤的小手在身上乾淨的地方抹了抹,伸進袖袋中摸索兩下,掏出先前夾帶在紅木盒中的字條。
看到完好無損,只是有些溼氣的字條,她鬆了口氣,將其打開,上面是同前兩次一樣勁朗的字跡,僅有簡單的幾句話:
“熟背碣石調。幽蘭末段。”
若說在看字條前,遺玉還隱隱期待他會寫些什麼,看完之後頓時滿頭霧水——這字條上,讓她背琴譜是何意?
琴藝她已經棄了,就算沒棄,碣石調幽蘭那麼生僻的琴譜,和對酒當歌這試題也不相符合啊,等等——試題?
遺玉兩眼一瞪,念頭一起再壓不住,這字條上寫的,該不會是樂藝一項的試題吧!
五院藝比也會泄題...李泰泄題給她...
“嘩嘩”的雨聲在耳邊響起,遺玉動作僵硬地把紙條摺疊好塞進腰間的荷囊裡,她剛剛將披風掛在臂彎上,厚重的門簾卻被人從外面推開,盧智手持一把不斷滴水的雨傘,他身後,小虎和小鳳則擠在一把傘下。
“找到傘了嗎?”
遺玉將雨傘舉到身前,詢問道:“娘她們呢?”
盧智接過雨傘,道:“孃的耳墜子掉了,才和程夫人在樓上耽擱,這雨看着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我就借到兩把傘,加上你這把,先將娘和程夫人送回車上,你和小鳳小虎先在屋裡烤火。”
他讓程家姐弟進屋,又拿了他們的傘,轉身待要離開,卻被遺玉從後面扯住。
“大哥,五院藝比會泄題嗎?”
盧智腳步一停。回頭奇怪地看她一眼,道:“從未聽說過,怎麼了?”
“沒事,你快去吧。”
盧智走後,他們三人坐在牆邊烤火,遺玉一邊同程小鳳搭話,一邊在心裡琢磨着盧智的話,他的意思是“從未聽說過”過泄題的,卻並不是代表沒有泄題的,那麼是不是說,的確存在着泄題現象,可是不爲人所知。
泄題的確是不公平的,提前知道了試題的學生,就有更充足的時間準備,可這個不公平的影響卻很小,因爲就算知道了試題,也無法保證能在比試中得到論判們的認可,就拿今日的琴藝來說,她是個初學者,就算知道了題目又有什麼用,照樣是會得最差,最終結果還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
但是,也有例外。其他八藝的確做不得假,可樂藝卻存在着明顯的漏洞。如果此次五院藝比的樂藝試題,就是根據琴音,讓學生默寫出幽蘭末段的譜子,那麼只要她將其背會,到時又沒有其他人默出這麼生僻的東西來,那比試的結果可想而知。
相信參加藝比的四十餘名學生,只要不是正義心膨脹到極點,若知道了樂藝比試的題目是這個,就沒有放過那塊木刻的可能。
李泰通過隱匿身份的方式,將這最能十拿九穩得到木刻的一項題目泄露給她。她無法騙自己說:對方的目的只是單純地想要幫她,讓她不至於面對那麼生僻的題目,做樂藝一項的墊底罷了。
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目的,是要自己多拿一塊木刻的!可是爲什麼?
遺玉因爲發現李泰就是那個贈給她藥膏和書的神秘人,心思已經夠亂的,眼下這張字條,又在她本就焦躁的心中,多添了一把火。
遺玉六人十分狼狽地回到程府,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
儘管他們是撐了傘的,可照樣淋溼不少,這大冬天的,一個不小心就會着涼,程大人不在家,進門程夫人便指揮着丫鬟們燒水備衣,讓程小虎領着盧智去更衣,把遺玉分配給程小鳳,自己則拉着盧氏回屋。
遺玉跟着程小鳳到了她的房裡,一進裡臥便被丫鬟們圍上,七手八腳地換下了她的溼衣,套上程小鳳乾爽且薰過香的衣裳,便被塞進軟榻上,捂了兩牀被子,添了兩盆火在一旁。
沒多大會兒,她冰涼的手腳和被凍得有些發白的小臉便緩和過來,又喝了一碗熱湯便開始冒汗,卻被丫鬟們勸着仍裹着兩牀被子,程小鳳卻大搖大擺地在屋裡她眼前晃盪。
“要不咱們下午就別去了。”程小鳳突然在軟榻邊上坐下,對遺玉道。
“不去可以嗎?”
“阿智當然得去,可咱們兩個棄掉了,不去也沒事,拿琴藝木刻的是長孫嫺那丫頭無疑了,下午頂着雨過去,還要看她出風頭,還不如待在家裡帶着暖和。”程小鳳將自己下午不想過去的原因講了出來。
遺玉想了想,反正盧智比試完了,下午沒什麼好看的。不去就不去罷,當下她便應了程小鳳,對方拍了一下大腿,笑呵呵道:
“只要你不去,我娘肯定也不會強求我去的。”
遺玉無奈地瞥她一眼,這人,原是爲了拿她當擋箭牌使的。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纔有丫鬟來傳話,程夫人叫她們兩個去吃午飯。
惹得滿頭大汗的遺玉終於能從兩牀被子裡解脫出來,但還是被裹了件厚重的披風,丫鬟們撐着傘把她們送到飯廳。
遺玉和程小鳳進屋時候,盧氏正在和裴翠雲聊天,盧智坐在她們對面聽着,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菜餚,程小虎早早便拿着象牙箸等着開飯,見到她們進來,白胖的小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遺玉和程小鳳分別在自己孃親身邊坐下,裴翠雲屏退了佈菜的丫鬟,先行夾了一塊肉放在盧氏碗中,道:
“我們家老爺便是個粗人,家裡私下也沒什麼規矩,妹子隨便些。”
見盧氏笑着點頭吃下她夾去的那塊肉,才揮手示意程小虎可以動箸,儘管程小胖子早上將遺玉帶去的點心乾果吃了大半,但是一場雨折騰下來,還是餓的兩眼冒金星,終於得了母親大人的批准,直接將桌子中央一盤烤肉端到自己跟前下手就抓。
裴翠雲看到兒子的舉動,再看看斯斯文文吃飯的盧智,還有慢條斯理地給盧氏夾菜的遺玉,又氣又笑地對盧氏道:
“我真是佩服妹子,怎地就將孩子們教的那麼好,我家中這兩個也是一手帶大的,可是你瞧瞧,一個明明是姑娘家,卻似他爹般喜歡舞刀弄劍,一個整日就知道吃嘴。”
盧氏聽到她誇讚自己的兒女,心裡自然高興,“嫂子這話可是說錯了,我看小鳳和小虎都是極好的孩子,既乾脆爽利,又有真性情......”
裴翠雲從盧氏的表情上,看出她的話並不是虛誇,便趁勢打趣道:“你喜歡我家的孩子,我卻欣賞你家的孩子,呵呵,不如咱們就調換了吧?”
她話一出口,盧智夾菜的手便停滯了一下,正在將盧氏夾到她碗裡的肉轉移到盧智碗裡的遺玉也頓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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