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夕從楊妃那裡聽到消息,出宮後,一路算盤,回到府中,便使下人叫來她奶母到房裡問話。
“王妃,您找奴婢?”
“奶孃,我記得你先前說過,原在皇后姑姑身邊侍候的兩個尚人,被撥到魏王府做事,可有這回事?”
長孫夕的奶母,說來正是長孫皇后少年時候的侍女,因而同皇后身邊舊人曾經共事,都是相識。
“您記得沒錯,是劉尚人和戚尚人兩個。”
長孫夕一喜,追問道:“那你可是能找她們當中一個過來,我有些話要詢問。”
“不瞞您說,打皇后娘娘仙逝,蒙皇恩,一些侍人被放出宮外,奴婢惦記着幾位老姐妹,就私下同她們聯繫上了,她們眼下是在王府當的正差,奴婢叫她們出來,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甚好,”長孫夕高興之餘,還不忘叮囑道,“你也道我同魏王妃不睦,未免再惹口角,你去安排下,明日尋個時候悄悄帶她到百花園去見我,切莫要聲張。”
“您放心,奴婢這點見識還是有的,若是沒別的吩咐,奴婢這就準備下出門去。”
“好,且去吧,回頭這事辦好了再賞你。”
“謝小姐。”
高陽在魏王府裡小住了一段時日,遺玉除了每天到南院去坐半個時辰,別的一切都還照舊。
勤文閣開張後,爲了遺玉預想的大好前景,墨瑩一羣女子找到了正事可做,傷古悲秋的時間少了,都用投注在勤文閣上,有遺玉這個金主支持,既無後顧之憂。
她們三天兩頭地送信到魏王府,提出字畫樓不合理的地方,從遺玉那裡得到改進方法,再由她們去實施,這一個月來,竟是將勤文閣漸漸送上正軌,雖遠沒達到她們濟窮學,通書益的目的,但這新穎又免費的交流方式,還是很快吸引了一批客人登名造冊。
六月末,送到遺玉手上的名冊裡,已收納近有百人,書庫中又添了一批新字畫,儘管不如預期,但是收效還算良好。
遺玉滿意之下,便提前派人將事琢磨好的二十六根造型一致的玉搔頭送去墨瑩文社,不說犒勞她們這些時日的辛苦,言明是做個象徵,但凡是爲墨瑩建樹者,一旦被她認同,皆可得一枚。
玉簪拿到手上,一羣女子很快便發現當中不同,雖都是上等的好玉,長頸秀頭,可史蓮同晉璐安拿到的是色澤明麗的紅翡簪頭,而唐妙、封雅婷、周雲蘭等六位掌事所的皆是明亮的黃翡,其他十幾個人包括高陽在內都是色澤飽滿的翠綠,而最近兩個月入社的六名新成員,則是沒有份。
這個發現,實在不難讓人察覺當中意味,可這種從細節上帶有等級趨向的區別對待,不但沒有引起她們的反感,相反是刺激了一羣女子對墨瑩文社的歸屬感,讓她們爲之興奮雀躍。
如今的墨瑩文社儼然已是一個成行的團體,有規章,有制度,更有不可或缺的上下等級,只要你做的夠好,夠用心,出身都在其次,在墨瑩裡,便是公主都有可能在你之下。
在這浮華四起的太平時期,衣食飽暖者,需要的恰恰是一份認同感,而墨瑩給了她們,或者說,是遺玉給了她們。
“憑什麼給我的是綠翠,給程小鳳她們的就是紅的黃的這東西你叫我怎麼戴的出去,那麼多人都得了一個樣式,你叫我戴這個,我臉面往哪兒擱啊?”
高陽從墨瑩文社離開,便悻沖沖地找到遺玉面前興師問罪,她手裡抓着一根玉簪,正是半個時辰前從程小鳳手上拿到的,想起來程小鳳當時指着自己頭頂上的黃翡,得意洋洋向她解釋這當中區別的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遺玉剛喝過藥,正在廳裡盤算這兩個月五柳藥行和勤文閣的支出,擡頭看了一眼臉紅脖子粗的高陽,衝她身邊正衝自己搖頭表示無奈的秦瑤笑了笑,便又落回手上賬簿,對她道:
“若是不喜歡,就擱桌上吧,沒人強迫你要戴,還給我好了。”
此時離高陽同辨機最後見那一面,時隔半個月,遺玉原本還擔心她會因此一蹶不振,哪知她在王府賴了七八日,被李泰趕回宮去,沒過三天,就讓秦瑤來送信,立了一大堆保證,其實就是要她在李泰面前說情,允她出宮。
李泰早幾日就將辨機和尚送離了京城,因而不怕高陽再找上他,經遺玉一說,就默許了。
高陽出宮後,別的地方沒去,先帶着秦瑤跑了墨瑩文社一趟,原本是打算當個介紹人,收秦瑤入社,恰趕上遺玉送簪之後,從程小鳳處得到自己那根玉簪,明白當中區別,怎有不來遺玉這裡鬧的道理。
不管她此時是否強顏歡笑,遺玉以爲,總比鬱鬱寡歡好,見她這模樣,放心下來,便不復前陣子待她那般小心翼翼,又恢復到以前的毫不客氣。
“還你就還你,當我真稀罕啊”
高陽上前,剛要將玉簪放在她桌上,就聽她道:
“你不稀罕,自是有人稀罕,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這玉搔頭你今日退給我,往後想再要就沒門了。”
手一抖,高陽遲疑了,手還沒鬆開,秦瑤就慢騰騰地插話道:
“你不喜歡,那就給我好了,反正我如今也算是你們墨瑩的人。”
“不行,”遺玉面上雖是帶笑,說出話的卻不似玩笑,“你現在還沒資格戴這個,等時候到了,我另會發給你。”
高陽聞言,不由去想,秦瑤都沒有,好像墨瑩文社還有幾個人也沒有,她卻先得了一根,只爲爭一口氣還給遺玉,那豈不是倒回去,同秦瑤她們這些新人一個樣兒了?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手心裡捏着的這根玉搔頭意義不一樣了,捏了兩下,竟是捨不得鬆開手。
“怎麼,你不是要還我麼,還不拿來。”遺玉衝高陽攤開手,索要玉簪。
高陽擡手一躲,“我、我改主意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收下了,不過你可別想讓我在外頭戴,哼”
“你不想戴,我還不願意讓你戴呢,拿來,我也改主意了,不送你。”
“哪有你這樣的,送人東西還有要回去的道理?小氣鬼,你不讓我戴,我偏戴”
高陽後退幾步躲過遺玉搶奪,負氣地衝她嚷了一聲,便把玉簪往髻中一插,歪歪扭扭地戴好,生怕遺玉再開口討要,一把拉住秦瑤就往外走:
“走走,咱們不在四嫂這兒待,她就會欺負人。本宮帶你上勤文閣轉轉去,那二樓放有好幾卷講故事的畫冊,可有意思了,就是不讓外帶,只能在那兒看,連本宮都不能通融,都怪四嫂的破規矩......”
秦瑤甚至來不及衝遺玉道別,就被她拉出門去,兩人來的快,走的更快,平彤端着茶點進來,不見人影,還去問遺玉:
“咦,公主同世子妃呢,這麼快就走啦?真是的,奴婢茶點都沒上呢。”
遺玉又拿起筆繼續算賬,滿不在意,“茶放着吧,這荷花糕拿去給平卉吃,她是最饞這個的。”
平彤不滿道,“您就慣着她,不曉得她天天吃零嘴,正經飯不吃,昨晚上睡到半夜還鬧着說肚子疼。”
“嗯?”遺玉擡頭,皺眉道,“是麼,怎不早點同我說她不舒服,去叫過來,我給瞧瞧,這夏天吃壞了肚子,弄不好是會起熱病的。”
平彤一驚,忙不迭放下手中茶盤,“奴婢這就去喊她。”
過了一會兒,正在屋裡整理衣物的平卉暈頭暈腦地被平彤拉到遺玉面前,遺玉示意她在對面坐下,讓平彤墊了軟枕在桌上,墊在她腕下,一邊捏了平卉的脈,一邊問道:
“昨天吃什麼涼的了?”
平卉扭捏了一下,靦腆道:“是喝了兩碗冰鎮的酸梅汁,又、又吃了半串葡萄。”
平彤低斥道:“不是說了讓你少吃涼的,就不聽話,嘴就那麼饞麼”
平卉縮着脖子,不敢同平彤頂嘴,對遺玉小聲道:“主子,奴婢沒事兒,就是、就是昨晚肚子有點兒疼,這會兒已經好了。”
遺玉不語,認真診了她的脈後,判斷了輕重,方纔開口安撫平彤道:
“不打緊,只是積食不消,你上樓去取二錢木香和草豆蔻,配幾枚山楂給她煮碗湯喝,晚飯時就無礙了。”
“謝主子,”平彤鬆了口氣,扭頭輕瞪平卉一眼,揹着遺玉在她後腰肉上使勁兒捏了一下,沒好氣道:“還不謝過主子,在這裡侍候着,我去給你煮湯。”
平彤疼地擠出兩泡淚,不敢叫疼,委屈地從短榻上起來,衝遺玉矮下身子,“謝主子。”
遺玉沒急着叫她起來,反板起臉教訓她道:
“貪嘴也得有個度,白跟我看了這麼久醫書麼,再亂吃東西,我就攆你到廚房做事去,你也不用給我端茶送水了,就待在那兒幫廚娘殺雞洗碗。”
平卉知道遺玉是在嚇唬她,羞紅了臉,囁囁道:“奴婢不敢了。”
小丫頭雖是好吃了些,但還是很聽話的,遺玉軟和下來,擺擺手,“不用在我這兒照顧,你不是正在收拾衣物,去做你的事吧。”
“是,”平卉倒退出去,走到門口,纔想起來一件事,停下道:“啊,早上給您收拾漿洗過的夏衣,發現少了一件長衫。”
“哪一件?”
“就是您常穿的,湖藍色、襟邊袖有一圈君影草的那件。”
遺玉記起來,還是蠻喜歡那件衣裳的,覺得不見了有些可惜,便吩咐道:“去後院問問,是不是她們漿洗時落掉了。”
魏王府人口衆多,遺玉的衣物又繁雜,僕人漿洗時,錯手放丟的情況出現過,就是全都送到翡翠院,侍女們歸類時擱迷手的情況也有,這不是頭一回,遺玉就沒怎麼當回事,過了兩日,衣裳沒有找見,便被她忘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