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三娘臉色瞬間一僵,隨後咬着脣,臉色蒼白地沉默着,卻沒有說話。
“你不必怪她,是我讓她帶我過來的。”坐在房內一身華衣的男子微微一笑,搖晃着手裡的描金摺扇,挑了眼角去看身邊的霍三娘:“你先出去罷。”
霍三娘卻沒有動,只冷冷地看着他:“你還有什麼資格命令我,你的要求,我已經做到了,幽冥酒坊的少東家,我們兩不相欠。”
楚瑜一愣,微微睜圓了眼看向宮少宸,卻見他絲毫不因爲自己的身份被霍三娘叫破有任何窘迫的樣子,他只脣角笑意漸深:“哦,那麼三娘你是打算在這裡看着我和小女郎敘舊?”
霍三娘陰沉着臉:“你……。”
“三娘,你出去。”楚瑜卻閉了閉眼,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霍三娘看着楚瑜,卻見她並不看自己,只是定定地盯着宮少宸,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
她沉默了一會,臉色有些灰白地翕動了下嘴脣,最終還是垂下頭,沉重地轉身越過楚瑜身邊離開。
房間的大門再次關上,諾達的房間裡只剩下宮少宸和楚瑜兩人。
空氣裡一時間安靜得彷彿能聽見彼此的呼吸,甚至空氣裡塵埃漂浮的聲音。
“小瑜。”宮少宸看着楚瑜一身華麗的紅衣,忽然輕笑了起來:“這一身蘇繡的繡衣倒是夠花心思,一百餘種繡法,外罩鮫珠紗爲繡底,綴進了金銀線做天空銀月紋,裙襬並以上千細鮫珠,確實比你我成婚的那日倉促的要貴重許多。”
他頓了頓,卻復又有些譏誚地道:“但這繡法並不像是琴三爺的手筆。”
楚瑜淡漠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算是外行人,至今分不出到底有多少種繡法,只要是三爺送我的衣衫,我便喜歡,是不是他繡的,我知他心意在這裡。”
“他的心意……。”宮少宸慢慢地站了起來,看着她,笑容有些冰涼:“那我的心意呢,楚瑜,你將我的心意放在哪裡?”
楚瑜一頓,看着宮少宸,卻忽然笑了:“宮少宸,你這樣有意思麼,你們這樣的人,不肯放手一件事,到底不過是不甘心和意難平。”
從她和他第一次交手開始,她就知道宮少宸這樣野心磅礴,心思詭秘的男人,從來都是驕傲的,又怎麼肯承認在一個女人的事情上輸給了其他人呢?
宮少宸脣角的笑,漸漸淡淡了:“是,我是不甘心,我哪裡又曾輸給那個男人?”
楚瑜索性走到桌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你沒有輸給他。”
宮少宸聞言,丹鳳眸裡瞬間閃過一絲火焰:“小瑜……。”
但是楚瑜的下一句話,卻再次讓他眼裡的火焰瞬間湮滅。
“你輸給那個人是我,我鍾情的人是他,不是你,而已。”楚瑜擡起眼看向他,輕描淡寫地道。
宮少身形微微僵,隨後垂下眸子,看向坐在桌邊的少女,見她雖然不着脂粉,但那一身華麗紅衣映襯下,卻顯得烏瞳紅脣,眉目嫵美。
在提到琴笙時,她眼裡毫不遮掩的柔光,幾乎刺痛了他的眼。
“小瑜……。”他看着她許久,垂下的丹鳳眸裡有些疲倦:“你是不是一定要嫁給他?”
楚瑜明眸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道:“是,我要嫁給他了,宮少宸,請你從此不要再爲難於我。”
離開江邊的時候,他們原就註定要分道揚鑣,亦或者,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和他原本的立場不同,註定爲敵。
宮少宸看着她,眸光明明滅滅,他忽然擡起手,修長蒼白的指尖輕輕地擱在楚瑜的髮鬢邊。
楚瑜只微微一僵,卻並沒有動,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我讓你很爲難,是麼?”他的指尖輕輕地順着她柔順的長髮慢慢地下滑到她的臉頰上,輕撫過她的眼角,輕而縹緲地笑了起來。
“我也很爲難啊,看着和我拜過堂的女子,轉身嫁做他人婦,我還記得她漂亮的大眼睛裡也曾爲我流過淚的。”
楚瑜微微側開臉,眼觀鼻,鼻觀心,只輕聲淡道:“宮少主,若是你還記得我們曾有十日共患難的情分,就請離開罷。”
宮少宸看着她,笑了笑:“小女郎,你還真是無情呢,不過不用你說,我會走的,今日來原就是要送你一份新婚之禮。”
楚瑜聞言,瞳孔微縮,不懂聲色地看着他:“你要送我什麼?”
他又要作什麼妖?
宮少宸擡手從袖子裡摸出一隻雕花嵌貝的點翠紫檀木盒子擱在桌面上,輕笑:“不必這麼擔心,總不會是琴三爺的項上人頭。”
說罷,他忽然一轉身,後窗隨着他的動作梭然打開。
夏日的涼風梭然灌入,吹起他如墨長髮和華麗的長袍。
他輕笑一聲,聲音冰涼:“祝你新婚不快,楚瑜。”
說罷,他一旋身,便瞬間消失在房間裡。
楚瑜聞言,有些無言以對地看着那空蕩蕩的窗前,輕搖了搖頭:“到底是宮家少主的作風。”
說着,她垂下眸,看了眼那華麗的盒子,遲疑了片刻,隨後警惕地擡手輕輕一掀,看着裡面的東西,她不由一怔,裡面並不是什麼危險之物。
一把精緻的雕花純白玉梳靜靜地躺在裡面,還有……一片結着紅果兒的小葉枝。
玉梳是他曾逼着她爲他梳頭。
結着紅果兒的小葉枝,卻是生於嘉江邊的一種無名野果,果兒可以吃,她和宮少宸落難時都曾以之果腹,葉片,卻能吹出好聽的樂聲。
她閒着的時候,曾經吹過幾回。
……
楚瑜沉默了一會,擡手將那盒子蓋上。
她轉臉看向空蕩蕩的窗外,天空湛藍,風高雲淡。
那遙遠的霾雨綿綿,永遠散發着潮氣的日子,似從來不曾存在過。
……
楚瑜換了衣衫,出門的時候,便看見霍三娘正沉默地以一種護衛的姿態站在門邊。
見了她出來,霍三娘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低聲道:“小姐,我已經叛主,按照西域的規矩,必要斷一臂,您選罷了,三娘絕無怨言。”
說着,她一擡手,手裡的鋒利大剪刀瞬間岔開,架在了手臂上。
楚瑜看了她一眼,眉心微微顰,卻問:“二孃呢?”
霍三娘沉默着道:“她被扣在了幽冥酒坊。
楚瑜嘆了一口氣:“因爲生死蠱?”
霍三娘擡手,攤開手心,她手心裡是一隻硃紅色的蟲子,分明已經是死去的樣子,她低聲道:“是,生死蠱發作之後,實在是……宮少宸沒有催動我體內的蠱毒,但卻催動了二孃體內的,我沒有辦法……看着她那個樣子。”
她沒有說話,只是身體微微顫抖,猩紅了圓圓的大眼。
楚瑜看着霍三娘神情有些複雜,她從沒有見過她的這般模樣,霍家姐妹什麼時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視世俗規則爲浮雲的混不吝,或者灑脫放蕩。
她目光落在霍三孃的手心:“你的蠱是解了?”
“是,他說我若帶他來見小姐,便會解了我的蠱毒,也放了二孃,但他也保證絕不會傷害您,只是想給您送禮物。”霍三娘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有些發抖。
她頓了頓,低聲補充道:“我想過,他若是敢對小姐不利,定要殺了他,用自己的命相抵,也不會讓他傷您一根寒毛。”
楚瑜看着霍三娘,聲音有些涼:“三娘,宮少宸的手段,你覺得你能防得住麼?”
霍三娘到底忍不住,咬住了嘴脣,對着楚瑜叩了頭下去:“三娘確實背主了,任由小姐處置!”
楚瑜看着她,輕嘆了一聲:“你去門外看看吧,二孃,她應該已經被送了回來。”
宮少宸既然能放了三娘,想來也不會太爲難二孃。
霍三娘一愣,忽然有些顫抖和頹喪:“小姐……您真的要趕我們走嗎?我們的蠱……我們的蠱已經解了……。”
楚瑜沉默了下去,輕聲道:“三娘,我們這些一年多,名爲主僕,實爲姐妹,我不要你的手臂,你和二孃一起走罷,不要再回來,回西域去罷,總不會再被中原武林追殺了。”
說罷,她便轉身要走,只是才走了一步,裙子就一下子被霍三娘拉住了。
霍三娘哽咽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小魚,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我們不想回西域,我們回去,會……死的,我們是叛出了師門才逃到中原的。”
楚瑜腳步一頓,轉身看着霍三娘,見她眼裡落下淚來。
楚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蹲了下來,看向霍三娘:“三娘,我以後就是曜司的主母了,我不能留不忠之人在我身邊,那會害了笙兒,你明白嗎?”
霍三娘紅着眼愣愣地看着楚瑜半晌,忽然對着她“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我霍三娘與姐姐霍二孃若是對楚瑜再有二心,雪山女神必叫我們生不如死,死後永不能昇天。”
說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擡手就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自己咽喉畫了一道腥紅的血痕。
楚瑜都來不及阻止她,看着面前女子決然的神色,和她喉間血色,楚瑜有些怔然。
她聽過霍三娘說過他們魔門中的誓言等級,這血誓是最重的,他們信奉雪山女神,從不輕易用女神起誓,何況還是血誓。
對於有信仰的人而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沉重的誓言了。
楚瑜搖了搖頭,大眼裡閃過一絲無念:“真是拿你們沒有辦法,我信你就是了,你且去門口看看,將二孃帶回來罷,若是受傷了就歇着,明日婚禮你們就不要跟着了,我讓瑟瑟陪着就是。”
霍三娘又落下淚來,這一次卻是笑的模樣,眼底都是放鬆和感激:“小姐,謝謝你。”
隨後,她立刻起來,匆匆往門外奔去。
果然,不久之前有人將昏迷過去,臉色死白的霍二孃送了回來。
楚瑜也立刻讓唐瑟瑟去照顧霍二孃。
那小姑娘倒是有些手段,很快就發現是霍二孃是蠱毒發作,雖然蠱已經死了,但卻是死在她身體裡,形成了另一種毒物。
唐瑟瑟到底是蜀中唐門出身,立刻用了不少手段,將霍二孃體內的毒解開了來,但是霍二孃內傷不輕,霍三娘也需要留下來照顧她。
第二日的婚禮倒是真不能去了。
封逸有些擔心,但是見到唐瑟瑟小小年紀,卻很沉穩的樣子,也略放心了一點,只細細地叮囑了不少事情。
唐瑟瑟一一都應了,再問她的時候,她也對答如流,竟是一樣不錯。
封逸讚賞地笑笑,看了看那小姑娘不卑不亢的模樣,眼底幽光微閃,含笑頷首:“孺子可教。”隨後,他便又忙活去了。
……
第二日一早
楚瑜還在被窩裡,就被人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她看了眼天色,忍不住抱住柔軟的枕頭嘀咕:“天還黑着啊……哈欠……要不要這麼早啊,瑟瑟!”
唐瑟瑟一點不客氣地直接把枕頭給抽走,脆生生地道:“小姐,您還要梳妝,着衣,哪個新嫁娘能偷懶的,紅袖姐姐提早就跟我說了您愛賴牀,今日可不能如此!”
說着,她一揚洗好的手帕就往還迷迷糊糊的楚瑜臉上一蓋。
楚瑜瞬間被冷得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看着唐瑟瑟那張一絲不苟的小臉,忍不住捂臉:“娘呀……我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
二孃和三娘從來不會催她,她們兩個也是懶貨。
雖然這麼抱怨着,但是她還是很快地起身洗漱。
琴家繡坊派了不少婢女過來,紅袖也來了,正領着喜娘在外頭準備脂粉和一應頭飾衣衫等。
一見楚瑜,她們立刻迎了上去,將她給簇擁到梳妝鏡前,動作迅速地打扮了起來。
又請了城內有名的全福夫人過來替她梳頭。
聽着那——
“一梳梳到底,舉案齊眉,二梳梳到底……。”的唱詞,楚瑜忍不住又開始打瞌睡,她昨晚一夜沒有睡好,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
最後也不知道被紅袖給掐了小腰幾下,總之等到她徹底清醒的時候,卻已經是自己蓋上了蓋頭,正坐在天工繡坊的堂內。
門外鑼鼓喧天,喜樂歡鬧,人們笑聲此起彼伏,又有喜婆子拔尖了聲音,喜氣洋洋地喊着:“新郎官來接新娘了,咱們可不能讓他們這麼順暢。”
楚瑜坐在一邊,瞬間清醒了,竟莫名地心跳加快了起來:“他來了啊……。”
封逸打扮的煥然一新,站在楚瑜身邊,含笑道:“大小姐放心,姑爺要娶咱們天工繡坊的主人哪能這般容易。”
楚瑜聞言,蓋頭下的脣角抽了抽:“逸哥兒,笙兒耐性不太好……。”
不要以爲那貓兒如今批了仙仙溫柔的皮,他那矜傲的本質就會改變,哪怕是仙仙的性情,對於外人而言,也算不得好的。
封逸笑了笑:“我有分寸。”
只是封逸大概也沒有想到琴笙的耐性不好到這等地步……
“真不讓本尊過去?”長身玉立,一身紅衣華服的俊美男子,陽光下,傾國容貌豔烈到令人幾乎不敢迎視,
封逸一直覺得這個男人穿白色如同謫仙,卻不知道他穿這一身華麗的紅衣,竟是這般攝人心魂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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