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對話,聽得金姑姑、金曜幾個臉色發黑。
主上這口氣,怎麼跟抓姦似的?
這還是他們英明神武,淡漠無心的三爺麼?
不過他話未完,便聽見老金在內間裡喚人:“主上,東西都準備好了,請讓屬下爲您診脈罷。”
楚瑜大眼珠子一轉,當機立斷勾起琴笙的胳膊往內間而去:“走罷,走罷,去診脈了。”
金曜、水曜兩個也走了過來,替琴笙寬衣做準備。
待琴笙被轉移了注意力,讓金曜他們帶進了內間,楚瑜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瞅瞅左右無人注意,鬼使神差地擡起衣袖聞了聞,那一股子淡淡的龍延瑞腦香瞬間繚繞鼻間。
楚瑜眼角瞬間一抽——
果然是有狗騷氣兒。
她身上平日裡最多就是貓兒的那身清洌怡神,大部分時候讓人聞了就性冷淡的縹緲水香。
但今兒她在宮少宸那裡走了一遭,幫他梳了個頭,那妖貨一身濃烈華麗的薰香,就這麼殘留下來了。
……
楚瑜左右看看,有點心虛地趕緊溜回自己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搗騰了另外一件衣衫穿上,然後便立刻往琴笙的房間去。
雖然琴笙大部分的日子與她擠一張牀的,但他的房間比較大,更合適看診。
楚瑜擠到他牀邊的時候,老金已經開始替琴笙施針了。
牀上之人,靜靜地閉着眼,似進入了深眠,長長的睫羽在他白玉一般的面頰上留下兩片翅翼一般的陰影,薄而精緻的脣瓣似沒有什麼血色,倒映襯着他脣瓣下的那一片櫻花異樣的鮮妍。
楚瑜看着,便不知莫名地爲何有些心疼。
春日裡潮氣太重,琴笙身上那受不得潮的病根子一直犯了兩次,兩次她都在繡坊裡。
雖然沒有看見他犯病的樣子,但是她見着他虛弱蒼白的樣子便覺得心裡不好受。
老金紮了針,又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回琴笙的身子,隨後輕嘆了一聲:“唉——。”
他這一聲“唉”瞬間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老金,怎麼了?”金姑姑和楚瑜兩人不約而同地問。
老金摸着自己嘴上的兩撇小鬍子,神情有些抑鬱:“主上腦中受傷的淤窒血塊似並沒有什麼變化,這種情況和第一次的時候不太一樣,第一次的時候我每次診治都會有些變化,但這次卻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他總覺得那些淤血似有些質化的樣子。
“我擔心主上這樣下去,只怕十年八年都難以恢復過往的記憶。”老金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此言一出,衆人神色各異,幾人歡喜幾人愁。
金曜、水曜等人眼底寒光和怒火交織,只恨當初沒有弄死宮少宸。
金姑姑和老金則是神色莫名地複雜,竟一時間看不出悲喜,只見惆悵。
唯獨楚瑜,低着頭似難過的樣子,但細細看去,就能見她脣角忍不住地上揚翹起,皆是滿滿地開心。
——太好了,那個神秘又可怕的男人永遠不會醒來,最近除了扳倒南風織造,就是這個消息最是讓她高興了。
金曜若有所覺似地忽然瞥了她一眼,目光微冷。
楚瑜立刻察覺到了,她立刻輕咳一聲:“咳咳,是了,不知道白白……嗯,三爺的身子其他情形如何,這腦病可影響身上其他地方,以前我有聽過因爲頭部受傷,不良於行?”
老金搖搖頭:“這個倒是不會,主上身上並無異常,只是那老毛病今年犯了,多少有些會難受,只要好好地修養與服藥即可,我已經從苗疆帶了些好藥材回來。”
老金這話倒是讓楚瑜安了些心。
她想了想,忍不住問:“既然三爺不太能受得了春日潮氣,咱們雲州地處江南入海口,最是潮潤之處,爲何不往北尋個不潮之處讓三爺修養呢?”
有避暑山莊,避寒山莊,何不尋個避潮的山莊。
總歸琴家商號遍天下,哪裡住不得?
她這話一出,衆人都沉默了下去。
楚瑜不禁一愣,隨後看向金姑姑,見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不禁心中更有些揣測——這是怎麼了?
金姑姑看着她淡淡地道:“三爺不喜歡北方的過分乾燥,何況咱們琴家最大的產業是在南方,三爺也就是每年春日寒潮時分有些不舒服,沒有什麼大礙。”
“正是,三爺每年都還要出海巡查產業,海上的潮氣更重,總不能因噎廢食罷。”老金笑了笑,隨後將琴笙手腕上的針給慢慢地拔出來。
“總之老頭子我在這裡,三爺就不會有什麼事情。”
楚瑜見他們都不太願意說,便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正那個危險的男人總是看起來揹負着許多秘密,忠心他的人卻永遠不肯吐露一個字。
反正那個男人八年、十年都沒有機會醒了,她也不必再去探詢。
她只要她的這隻貓兒。
楚瑜垂下大大的眼兒,靜靜地看着牀上躺着的白衣睡美人,神情慢慢地變得溫柔。
……
她看琴笙的表情,自然讓金姑姑和老金都收在了眼底。
老金診治完畢,便和金姑姑一同離開了楚瑜和琴笙住着的小樓。
在往他們居處而去的路上,兩人之間莫名地沉默地走了一段,老金方纔忽然
了一段,老金方纔忽然神色有些異樣地開口:“老太婆,你說咱們主上這般天人之姿,若是尋常人家的公子爺,只怕早已孩兒滿地走了罷了。”
但是琴笙身邊乾乾淨淨,冷冷清清。
金姑姑擡起細長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老金頓了頓,纔有些遲疑地開口:“你我兩個都已經老了,就是其他金輩的那些老東西也和咱們一樣,也不知道能陪着主上還有多少年,但是主上身邊不能沒有一個貼心的人,我看小魚……。”
“你看小魚那丫頭膽大心細,又聰明機靈,所以你想將她配給主上?”金姑姑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老金眸光微涼:“怎麼,你覺得不好麼,主上何等人物,便是公主都配不上,小魚……。”
“小魚一介民女,讓她配主上也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是麼?”
金姑姑嘆息了一聲,轉臉看向湖上那一點點流光溢彩的畫舫紅燈:“可你應該記得主上說過他此生不會娶妻,你我也知道爲何他不願娶妻,他身上的血脈是個禁忌,我們不能爲了主上,就犧牲一個無辜的少女。”
她頓了頓,垂下眸子,輕聲道:“你不明白的,一個像小魚這般大女孩子,總會憧憬此生在杏花開滿頭的季節,細雨微雨裡,遇見一個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良人……。”
老金看着她的模樣,沉默了下去:“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過去的人和事麼?”
金姑姑垂下眸子,許久,才慢慢地笑了,笑容裡似有淚光:“你我,還有主上,我們所有人,誰能放得下呢?”
“所以,主上如今這般樣子,也許未必不好,他還那麼年輕,遺忘了所有和那些所謂的責任,重新開始。”老金變得有些激動:“重新擁有像正常人那樣的日子,就像他可以找個女孩兒……!”
“夠了,老金,我知道你是爲了主上好,但是小魚現在只將主上當成她最疼愛的親人、弟弟,我不贊成你這次的想法!”
金姑姑冷冷地轉身看着老金,原先那些稱之爲傷感的情緒彷彿從來不曾在她沉穩的面容上出現過:“何況能陪伴在主上身邊的女子必須擁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一切,包括主上的過去與未來,包括曜司,所有的黑暗與光明,否則若有一日她無法承擔一切,你就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麼,你還想再現一次當年的慘烈?!”
老金聞言,一咬牙卻說不出話來:“我……。”
“算了,忘了此事罷,我們現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討。”金姑姑淡淡地道。
“什麼事?”老金三角眼裡閃過不甘心,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先靜下心來。
金姑姑目光銳利地看着他:“廉親王,終於願意交出他手上的那一份藏海圖了。”
“什麼?”老金瞬間一驚,忍不住異道:“他不是說那圖是個禍害,早就燒了麼?”
金姑姑輕笑了笑,有些無奈的樣子:“殿下的性子,你不還不知道麼,從來就是又灑脫不羈混不吝的,所以當年他當着所有人的面燒了那圖,才騙了那麼多人,我雖然懷疑他偷天換日了,但是既然主上不讓咱們去強取,咱也就不動了,先集齊了其他的圖再計後事。”
“怎麼廉親王那老小子忽然開竅了?”老金不禁奇道。
金姑姑頓了頓了,神色有些陰冷:“因爲,他怕他自己守不住那圖了,除了上次風煙山遇襲,最近已經幾波人都找到他的府上去了,並且他身邊出現了隱藏的竊圖者還是他的親信,雖然這一次僥倖沒有被偷走,誰又知道下次會不會被劫走呢,藏海圖在他手上的消息已經子啊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居然敢動到一國的親王頭上,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分明已經瘋狂,根本不在乎朝廷的圍捕勢力了。
……*……
“白白,睡罷。”楚瑜伸手細心地擦了擦琴笙頭上的細汗,然後替他寬衣。
方纔琴笙蒸薰了一籠藥,連沐浴出來都是一身的細汗。
琴笙看了眼她近在咫尺的臉兒,隨後忽然擡手壓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我自己來。”